第 79 章

血汩汩從胸口流出, 山本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每次呼吸都會牽扯傷口,人也彷彿越發佝僂一分。

「在、在我口袋裡。」他虛弱道。

但冬至沒有動,他甚至連彎腰的意圖都沒有。

山本無法,只得顫巍巍抬手, 摸入口袋, 期間因為冬至差點以為他又要作怪, 下手忘了控制力道,劍又往裡入了一寸,山本一個沒忍住,血又吐出一口。

但誰讓自己身為魚肉,刀正握在別人手上呢?

他摸出一個小玻璃瓶。

瓶中裝著一團灰霧,仔細看卻是一根根互相纏繞的絲線。

「這就是, 他的殘魂。」山本斷斷續續道。

瓶子裡的灰霧越看越熟悉, 冬至靈光一閃:「你是不是在本城一間旅館裡,給一隻黃鼠狼下過禁制?」

山本艱難搖頭:「不是我。」

冬至將劍又推進一點。

山本吐出一口血, 大叫求饒:「真的不是我!我都殺了你兩個同伴了,如果是我做的, 我會不說嗎!」

冬至冷哼一聲, 心想等事後再逼問也不遲, 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救嚴諾。

他問木朵:「你能辨認真假嗎?」

她點點頭,拿過瓶子, 將其放在嚴諾面前, 打開瓶口, 開始搖鈴。

鈴聲由慢而快,灰霧終於游出瓶口,慢慢飄向嚴諾。

冬至看見灰霧飄入嚴諾的鼻子,深入鼻腔內。

就在他轉頭去看嚴諾的這幾秒裡,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聲悶哼。

冬至立馬回首,就見山本對他詭秘一笑。

看見這個笑容,冬至立時心中警鈴大作。

對方想跑!

念頭剛起,山本的身體突然自爆,氣流瞬間炸開,冬至被彈出數米遠,重重摔在地上,長守劍也跟著噹啷一聲落地。

再看原地,一張薄薄的紙片躺在地上,心口處破開一個大洞,正是剛才被長守劍洞穿的地方。

旁邊血跡斑斑,彷彿是山本存在過的證明。

「傀儡分、身術!」木朵驚呼一聲。

見冬至撿起劍還想追出去的樣子,她忙道:「別追了,他早有準備,肯定在某個地方布下了分、身,以防萬一,我聽說過這種術法,一旦發生性命危險,他就可以將自己在千里之外的分、身置換過來,用分、身來抵擋致命一擊!」

冬至其實也跑不動了,連起身都沒力氣,只能坐在原地喘氣。

「那有沒有辦法追蹤到?」

木朵搖搖頭:「問題在於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將分、身設在何處,但我聽說這種傀儡分、身術每次動用,必然元氣大傷,加上你又捅了他一劍,他現在就算不死,頂多也只剩下一口氣,沒個幾年是恢復不過來的。」

功虧一簣,冬至有點沮喪,但木朵卻很慶幸。

因為他們原本差點全軍覆沒。

「沒想到你竟會引雷術,今天真是多虧了你!」

這句話她說得真心誠意,如果肖奇能醒來,說不定還會上演一出前倨後恭的戲碼,畢竟特管局裡雖也看資歷背景,但最重要的還是實力,可惜他和周隊,都沒有嚴諾那麼幸運。

木朵又是好笑又是心酸,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冬至歎了口氣:「引雷要陣法配合,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也是拼盡全力一試,當時若不成功,我們現在就要成仁了!」

木朵恍然:「所以你剛才引著那條蛇到處跑,就是為了趁機佈陣!」

冬至點點頭。

「那樣才能暫時避開山本的視線,他其實能力很強,你也感受到了,以前我見過他師兄籐川葵和我師父交手,山本是他師弟,再差也不會差到哪去,他這次不過是輕敵大意,才會被我所趁。」

木朵震動之餘,不能不佩服冬至的急中生智和臨危不亂,當初覺得對方不肯睡辦公室,還要另找房子的行為太嬌氣,懷疑總局將這麼個人派過來,僅僅只是想讓他拿這裡當跳板,攢資歷往上升,現在她才知道,總局是真覺得鷺城辦事處不行,所以才讓人家過來。

不是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這時旁邊傳來一聲呻吟。

他們轉頭看去,嚴諾動了一下,慢慢醒轉。

「發生了……什麼?」嚴諾扶著額頭,一點點回憶起自己失魂之前的情景,忽然身體一震。「那姦夫有問題!肖奇和周隊……」

聲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周隊的屍體上,頓時說不出話。

木朵忙道:「嚴諾你冷靜點,那個姦夫已經被冬至重傷跑了,周隊和肖奇他們……已經犧牲了!」

嚴諾臉色蒼白,不知是悲傷過度,還是失魂後遺症發作,神情還有些怔怔的。

冬至道:「木朵姐,你先跟警方和分局聯繫,讓他們趕緊派人來!」

他見過何遇師弟失魂的樣子,知道魂魄剛剛歸位,都需要一個休養期,不可能立刻恢復過來。

木朵拿出電話開始聯繫,冬至則皺著眉頭回想。

他總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麼,卻一時想不起來,只好也摸出手機。

上面卻有個未接來電。

號碼很陌生,是鷺城本地的,但不是賀嘉的,賀嘉的號碼他有存。

連打了兩個,應該不是騷擾電話,但當時他忙著跟山本周旋,哪裡有空去看電話?

冬至回撥電話過去。

響了兩聲,一個女性聲音接起來,很陌生。

「你好?」

冬至:「你好,請問剛才是你打電話給我嗎?」

對方回答得很快:「沒有啊!」

聲音疑惑中還帶著一絲警惕,估計也把他當成詐騙分子了。

冬至很奇怪,又覺得這聲音似曾相識。

「等等,別掛電話……請問你是小安嗎?」

小安就是賀嘉那間旅館的前台小姑娘,冬至還跟她說過幾句話。

對方果然道:「對,請問你是?」

冬至心下一沉,隱隱有了猜測,他立馬道:「我是你們老闆的朋友,你見過我的,我現在馬上趕回去,麻煩你等等!」

他也顧不上雙腿還在發軟了,跟木朵借了車鑰匙,趕緊就開了車回去。

從郊外回市區距離不短,幸好深夜車流量不多,一路暢通無阻,到旅館時,值夜班的前台姑娘小安果然還在那裡。

「冬哥,太奇怪了,我剛在打盹,也不知道是誰拿了我的電話打給你,還連打了兩個,手機上是有指紋鎖的啊!」小安一看見他,就將手機遞過來,以示自己所言不虛。

這旅館裡發生怪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小安還算挺淡定的。

冬至拿過來一看,未接來電裡果然有他的號碼,時間就在一個多小時前。

小安根本沒存他的號碼,打了也不可能不承認,但冬至曾經交代過那只叫「老六」的黃鼠狼,如果發現那個人的行蹤,就立馬通知他。

所以唯一的可能是,老六發現對方到來,就趕緊上了小安的身,撥通他的電話。

想及此,冬至馬上問小安要了二樓尾房的鑰匙。

門依舊鎖著,門鎖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冬至稍稍放下一點心,趕緊用鑰匙旋開鎖孔,快步走進房間。

然後他臉色一白,當場愣住了。

鋪著潔白被褥的大床上暈開一攤血跡,一隻小動物仰躺在上面,四肢僵硬,腹部被破開一個口子,連腸子都露了出來。

他來晚了一步。

窗戶半開,風拂動白紗。

除此之外,房間裡沒有兇手留下的痕跡。

想想也是,能殺了保家仙的,又怎麼會是普通人?

冬至小心翼翼將渾身冰涼的黃鼠狼捧起來,用床單將它裹住。

雖說老六起初助紂為虐,怕死不肯說出真相,間接導致它現在的下場,但冬至覺得,既然是自己讓它通風報信的,那麼老六的死,跟他也脫不開關係。

話說回來,對方既然窮凶極惡,自然不會將一隻黃鼠狼放在眼裡,就算老六不給他報信,可能也躲不過這一劫,因為它身上早就被對方下了標記,天涯海角都躲不開。

「抱歉,是我疏忽,沒想到對方連你也不放過。你放心吧,我會找出兇手,為你報仇的。」他對老六的屍體鄭重承諾道。

從所有線索來看,殺了老六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山本。

但也有說不通的地方。

比如一個多小時前,山本可能還在倉庫裡對付他們,就算他把分、身設在旅館裡,受了那樣的重傷之後,還能殺老六嗎?即使老六打不過他,總不會連跑都跑不掉吧?

還有,當時他問過山本旅館裡的事,但山本一口否認了,雖然不排除他撒謊的嫌疑,但既然事情已經敗露了,他為什麼還要殺老六滅口,總不至於只為了洩憤吧?

不,不對!

冬至腦海閃過一個念頭。

他想起,山本當時被質問此事,說的是「不是我」。

「不是我」,而不是「我沒有」。

也就是說,雖然不一定是他,但他知道是誰?

難道還有另一個看不見的敵人隱藏在暗處?

一時間,冬至的思緒有些混亂。

會不會是自己太多疑了?

有龍深在,許多事情根本不必他去思考,因為龍深自有辦法。

人總有依賴惰性,冬至自然知道他這種想法不對,所以這個念頭也僅僅冒出半秒,又被掐滅在腦海深處。

如果現在打電話去求助,師父肯定會說由他來處理,一般接下來就沒有冬至什麼事了,但既然進了特管局,就不能管殺不管埋,龍深的徒弟,也不能只會在前線衝鋒陷陣,也要與其師一樣學會從大局看問題,學會統籌解決問題。

肖奇死了,嚴諾失魂,他們辦事處一下子去掉了一半的戰鬥力,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冬至歎了口氣,只得先打電話給木朵,詢問她那邊的情況。

木朵道:「警方已經趕過來了,後續有他們幫忙收拾局面,八號倉庫這裡會以命案現場的名義先圍起來,肖奇跟周隊也被送回去安置了,等分局那邊的人過來,再把肖奇帶走。我現在跟嚴諾正在回辦事處的路上,他需要休息一段時間。」

冬至跟她大略說了一下旅館這邊發生的事情。

在今晚倉庫事件發生之前,木朵他們還以為冬至在瞎折騰,此時兩邊聯繫起來,才發現這裡頭的水可能很深。

木朵駭然道:「你那邊需要幫手嗎,我可以立刻趕過去!」

冬至道:「暫時不用,我猜對方殺老六的目的,就是為了隱藏自己,讓事情告一段落。木朵姐,你記得跟分局那邊說明情況,讓他們再派幾個人過來,現在就我們兩個,又都傷了元氣,我怕再出什麼事的話,光是我們兩個頂不住。」

木朵警醒過來:「不錯,我現在就去聯繫!」

一天之前,冬至還是被打發去寫報告的角色,現在兩人的角色無意中已經發生了置換,木朵對此竟也自然而然,沒有感覺什麼不對。

跟木朵那邊切斷聯繫之後,冬至又撥通賀嘉的電話,讓她過來一趟。

賀嘉其實挺想帶著冬至在城裡四處逛,奈何男神每天似乎都很忙,連出去玩的時間都沒有,她也比較矜持,不好意思再三騷擾,沒想到三更半夜好夢正酣的時候會接到冬至的電話,差點還以為男神想對她進行什麼性暗示。

但她很快發現自己錯得離譜,就算冬至想跟她發生點什麼,也不會選在自家旅館的二樓尾房,那間她姨奶奶說供著保家仙的房間裡。當冬至把她請到那個房間,對著床上已經僵硬的黃鼠狼,向她說明來龍去脈時,賀嘉完全驚呆了。

她以為自己在聽中國版的哈利波特。

其實賀嘉對怪力亂神向來不信,看冬至的漫畫連載,也是被情節和人物所吸引,否則她也不會無視姨奶奶的告誡,被冬至一問,就讓他進入這個房間。什麼保家仙,她只聽姨奶奶說過,從未親眼見過,但眼前這只黃鼠狼,床上的血跡,卻不得不讓她開始懷疑從小到大看到的世界。

她不覺得冬至會無聊到專門去抱一隻黃鼠狼來騙她。

當然,冬至隱去山本那一節,只說自己從小就能看見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在旅館這幾天,無意中遇到了黃鼠狼老六,跟對方相處得不錯,今晚老六借小安給他打了兩個電話,但他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老六已經死在這裡了。

「你是說,他叫老六?」賀嘉心有餘悸,這只黃鼠狼印證了她姨奶奶說過的那些話都是真的,但現在保家仙死了,賀嘉不知道該怎麼向她姨奶奶交代。

冬至歎了口氣:「他說他叫六叔,老六是我叫的。」

是了,姨奶奶也常尊稱保家仙為六叔,賀嘉再無懷疑。

她想伸手去解開床單,卻被冬至阻止。

「六叔是被人殺死的,開腸剖肚,你還是不要看的好。」

賀嘉的手一顫。

冬至適時道:「其實六叔昨天跟我說過,這旅館裡除了它,還有別的東西。」

賀嘉長到二十幾歲,一路都是順風順水,平平安安,過著再普通不過的人生,聽至此處,終於無法控制地流露出懼色。

「……什麼東西?」

冬至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有熟悉的朋友,對這方面比較瞭解,我想建議這間旅館歇業半個月,讓我朋友過來,裡裡外外徹底檢查一下,既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這裡的員工和客人著想。」

賀嘉頭一回接觸到這種非正常事件,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聽見他這麼說,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了。

「但是我得讓員工去說服客人,退房費和補償,而且肯定要給他們一天的時間另找住處的。」

冬至道:「這是自然,但我希望越快越好。六叔原本是這間旅館的保家仙,受你和你姨奶奶供奉,為表謝意,它會給這間旅館招徠客源,所以你時常覺得客人絡繹不絕很是奇怪,其實就是六叔的作用,你姨奶奶應該也是知道的。」

賀嘉恍然:「那以後……」

冬至頷首:「以後沒了六叔,一切就得靠你自己了。但現在最重要的是,六叔死得不明不白,我怕殺死它的兇手,還藏身在這裡。」

賀嘉越聽越後怕,連連點頭道:「我明白了,我馬上吩咐他們去辦,最遲明天下午之前一定清場!」

冬至道:「還有就是,六叔跟你姨奶奶緣分匪淺,他們之間可能有某種聯繫,現在六叔一死,聯繫斷了,你姨奶奶一定會問起來的。」

賀嘉全都答應下來,她頭一回碰見這種事,難免手足無措,片刻之後又想起來:「那個,請問你找朋友幫忙處理這裡的事情,應該需要費用吧?大概多少錢?」

沒等冬至說話,她又忙道:「你別誤會,我不是怕貴,是先問一下,心裡也好有個數!」

冬至笑了:「不用錢。」

賀嘉一愣:「啊?」

她雖然不懂行,也聽說過不少大師收費動輒就是幾十萬上百萬,而且連保家仙都殺,那東西必然十分兇猛,說不定還會危及性命,這種活兒就算給的錢再多,也未必有人敢接。

結果冬至居然說不要錢?

「這不大好吧,怎麼能讓人白幫忙?冬哥你千萬別跟我客氣!」賀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沒跟你客氣,你聽說過特管局嗎?」

畢竟兩人認識不久,冬至也擔心賀嘉以為自己別有所圖,就算賀嘉相信他,賀嘉的父母長輩,還有那位姨奶奶,肯定也會有所疑慮的,雖然不能說太多,但該說明白的還是得說明白,免得以後生出誤會風波。

賀嘉搖搖頭,表示沒聽過。

冬至道:「其實就跟警察一樣,不過管的不是普通罪犯,而是這種有特殊能力的罪犯,我朋友就是那裡頭的,這種事情,他們有職責和義務處理。如果你姨奶奶不信,到時候我會讓警方那邊也出具證明,證明旅館是被警方出於辦案需要,暫時徵用了。」

賀嘉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她笑了一下:「不用了,我會搞定我姨奶奶那邊的,你不用擔心,更何況旅館在我名下,我有全權。不過冬哥……」

冬至面露疑惑。

賀嘉:「其實你也是特管局的人吧?」

這個問題,冬至不太好答,索性不答。

賀嘉目光裡有一絲狡黠:「你剛才說的是,你會讓警方出具證明,而不是你麻煩別人,說明你也有決定權,而且權力還不小。」

冬至自然否認:「我不是的,我只是從朋友那裡多知道了一些。」

賀嘉一笑:「我明白,你放心,我絕不會多說什麼的。」

剛說完,她的電話響起,賀嘉拿來一看,咦了一聲:「是我姨奶奶!」

冬至識趣往外走,順道將旅館上下又看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一切隨著老六的死而煙消雲散,這裡似乎恢復成一間再普通不過的旅館,從今以後,也不會有客人莫名其妙尋找到這裡來,更不會有奇奇怪怪的事情發生,如果賀嘉再像以前一樣得過且過,也許沒了老六庇護的旅館,過不了多久就會入不敷出。

冬至心裡頭忽然湧起淡淡的傷感,他跟老六萍水相逢,別說交情,連話都沒說過幾句,但物是人非,總會令人惆悵,這時他就想起龍深。

龍深在過去那漫長的歲月裡,肯定也有過朋友,有過欣賞的人,就算修行者比普通人長壽一些,但也不可能像龍深或看潮生那樣幾百上千年地活,但熟悉的人一個個老去逝去,他心中肯定不可能無動於衷,毫無波瀾吧。

而自己這個徒弟,哪怕將來活到一百歲,甚至一百多歲,也注定不可能奉養師父天年,他忽然意識到,龍深收徒這件事本身,是多麼難得。以龍深的智慧,肯定一早就想到這一點,但龍深仍舊是這樣做了。

相處越久,冬至就越怕辜負。

師父這一腔用心,哪怕不是愛情,也足以讓他小心輕放,妥善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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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害怕辜負,總想給你更好。

山本這個段數,冬至能重傷他,其實已經很了不起了,當然也是趁對方摸不清他路數,隨機應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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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