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再一次,殳言從山坡上奔向蛐蛐,紅裙掠過碧綠的野草,在風中舒展開來……
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摟緊蛐蛐,蛐蛐腳下一滑,向後一仰……二人雙雙倒在了草叢中……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隨著那自責又似乎是自我解脫的聲音,清風拂過,小草在耳邊摩挲著沙沙聲……
蛐蛐不敢去擁抱殳言,他能嗅到殳言的髮香,感覺到自己胸前她的心跳,她……真的會和自己一直在一起嗎……
風的囈語……草的呢喃……呼吸聲……還有耳畔的心跳聲……蛐蛐一直都在,即使重頭再來,結果也不會變,自己仍然會那樣做……只要蛐蛐還在自己身邊……
殳言抬起頭看著蛐蛐……那優美的下顎,有著和天上的月亮一般的美麗弧線,他的眼中是那個滿面淚痕的自己,頭髮似乎都有些凌亂了……殳言輕輕一笑,撲通一聲,用力一頭倒在蛐蛐胸前……
「哇……起來吧,你不是說要走走嘛,怎麼躺在這了?」蛐蛐有些無措,殳言的主動讓他既驚喜又驚慌。
「我想通了……」殳言伸手輕輕摀住蛐蛐的嘴,「再躺一下下……」
蛐蛐仰望著蔚藍的天空,開心地笑了起來,解脫又滿足……他的快樂從遇見殳言的那天開始,就已經悄悄在他身邊發生了……
「那……你要記得起來哦……」
流雲靜靜的數著時間,光與影在山坡上交織著舒緩的旋律,雪白的蝴蝶偶爾點綴著草地,短暫的安寧,記憶中永遠的快樂……
吱呀一聲,「雷」字房的房門被推開了,陽光第一時間射了進來,卻因為滿地的雜物無法落到地面上。
他看到,陽光中那瘋狂竄舞著的灰塵……還有那身白色的絹袍……
「小福?」無垠向屋內邁了一步,目光搜尋著小福的影子。
「無垠……」一個戰戰兢兢的聲音,從高高堆砌的雜物後輕輕飄到了無垠耳邊。
「出來吧,小福,他們走了……」無垠見小福沒有反應,又補充道:「少爺走了……」
「真的?」小福這才探出頭來,他盯著無垠,小聲又問了一遍:「真得走了嗎?」
無垠點點頭,向小福伸出了手。小福這才握住無垠的手,被無垠牽著走出了雜亂的「雷」字房間。
面向荒地,二人坐在迴廊外,無垠悠閒地甩著腳,若有所思,小福則在發呆,時間從兩人背後悄無聲息地走過……
「無垠。」是曲崢嶸,她走過來坐在了無垠的身邊。
「小福,對不起,那天對你凶了一點。」曲崢嶸看著小福說道,仍是那嫵媚的笑容。
「不關你的事,崢嶸。」無垠轉過頭看著小福,小福正盯著曲崢嶸傻傻地笑著……無垠淡淡一笑對曲崢嶸說道:「小福很喜歡你。」
「是嗎,我來這時間不長,平時你們都不在,所以和小福比較熟吧。」曲崢嶸也面向小福笑了笑,小福的臉瞬間紅了。
「我不在的時候,還要謝謝你照顧小福。」
「說不上照顧,小福和我做伴呢。」曲崢嶸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麼,道:「那天師傅居然讓蛐蛐睡在小福的房間裡,好在他沒進去,我都怕他會進去。」
無垠不禁握緊了膝上的衣帶……師傅是故意的,師傅從來沒有原諒過小福……
「還有那個殳姑娘曾經向我打聽過少爺的事……我沒有告訴她。」
無垠的唇畔微微一揚——殳姑娘?……她大概猜到些許,不論有沒有人告訴她……
「崢嶸……」無垠慢慢說道,「你一定很想知道我們以前發生了什麼事吧……」
「是的,」曲崢嶸直認不諱,「不過我知道時機未到,待到時機成熟時,我自然會知曉的。」
無垠輕輕點點頭,也許正是曲崢嶸這種性格,師傅才會讓她常留長生園內……
「崢嶸,」小福將一個剛剛折好的草蜢遞到曲崢嶸眼前,「送給你。」
「你都沒有給我折過。」無垠衝著臉紅的小福說道,小福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曲崢嶸接過草蜢,露出驚喜的笑容:「你比我折得好呢,我只會折紙偶。」
「以後,讓小福多折些給你啊。」無垠笑著說道,曲崢嶸不禁看呆了,那個瓷娃娃原來也會笑得這樣溫暖……
曲崢嶸回以無垠和小福同樣燦爛的笑容,心中卻仍停不下疑惑——他們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曾經的四師兄曲鳴宇會變成今天的小福……為何從未見過「天」字房的少爺——曲陌橫……
「陌橫……」殳言坐在山坡頂上,念著這個名字,這個似乎是蛐蛐的名字。
「陌橫。」殳言扭頭看著身邊的蛐蛐,蛐蛐就彷彿沒有聽見般,毫無反應……
「陌橫!」蛐蛐就坐在殳言的身邊,儘管殳言提高了音調,他仍然沒有反應……
「蛐蛐……」
「什麼事?」他這才轉過頭來看這殳言,皮皮地笑著。
「他們似乎以為你是這個人,但國師好像不想他們這樣認為。」殳言嚴肅地說道,她還是無法不去想這件事。
「他們一定是認錯人了。」蛐蛐低頭玩弄著腳邊的野草,無所謂的樣子。
也許真的是認錯人了……但是也許國師有什麼難言之隱才無法與自己的兒子相認,否則,他為什麼要幫助自己和蛐蛐,還有他看蛐蛐的表情……很不一般……
「殳言,殳言?」蛐蛐擠了擠殳言的肩膀,「你又在想事情了?」
「是,在想你不感興趣的事情……」殳言的思路被打斷,語氣有點埋怨。
「我要送你一件東西。」蛐蛐神秘的笑了笑。
「什麼……?」殳言無力地拖長了尾音,以前那些公子無非是折花、送首飾之類,蛐蛐的禮物又會是什麼呢,他什麼都沒有……
出現在殳言面前的不是別的,正是那柄赤刀——紅色的刀身似流淌著默哀的血液,銀色的刀柄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語言,張揚又冷厲……
殳言以為蛐蛐頂多會從旁邊折一束小野花給自己,沒想到卻是一把刀,還是一把差點傷了自己性命的刀?!
「為什麼把這個送給我?」她不明白,她寧願要一束野花。
「你的那把匕首掉了,而且那個太小……這把就很好,可以用來防身,你需要一把刀在身邊自衛。」蛐蛐很樂意向殳言說明為什麼她需要這樣一把刀,只見他刀刃向上,拔起一根小草讓它落向刀刃,就在碰觸刀刃的那一剎那,草身從中間斷開,由刀的兩邊墜了下去。
「很鋒利,」蛐蛐又用手彎了彎刀身,「而且很有韌性,不會傷了自己。」
殳言看著蛐蛐的興奮介紹的樣子,有些無奈的感覺,她想要的不是一把刀,不是一把鋒利的刀,不是一把不會傷到自己的刀……
「而且它是紅色的,又是軟刀,你把它纏在腰間,不會被人發現。」蛐蛐似是解說完了,再一次將赤刀遞到殳言手前,等待殳言接過它……
許久過去,殳言仍沒有接過那柄赤刀,她好不容易才從那個女人的夢魘中掙脫出來,不想再次陷進去,看到這柄刀,她便會想起那晚……
蛐蛐似乎感覺到了殳言並不喜歡自己的禮物,顯出失望的表情,準備將刀收回來……他不會勉強殳言什麼,那麼唯有自己……
就在蛐蛐收回赤刀的那一剎那,殳言彷彿看到了什麼……
「刀柄上是什麼?」殳言握住蛐蛐準備收回的手腕。
「彼岸花。」蛐蛐答道,他之所以想把這把刀送給殳言,還有一個沒有說出口的原因,就是……他覺得殳言就好似彼岸花,他心中的彼岸花……
「不是這個,是這個……」殳言從蛐蛐手中拿過那柄赤刀,仔細看著刀柄,那銀色的耀眼的光芒……
「你刻的?」殳言輕輕摸著刀柄上清秀的刻字——
殳……言
「嗯。」蛐蛐點點頭,他不明白殳言為何會對自己的刻字感興趣,那只是他隨意刻上去的,因為……他認為這把赤刀是屬於殳言的。
「謝謝。」殳言眼眶一濕,輕輕抱住那柄赤刀,「我很喜歡。」
「真的!那太好了!」蛐蛐露出了被拯救般的笑容,他的禮物她收下了。
殳言將赤刀插在了自己的腰間,對蛐蛐說道:「我會一直帶著它的。」她知道,她喜歡上了這柄赤刀……喜歡的不是那美麗炫目的刀身,不是那鋒利的赤刃,而是那陷入刀柄中的兩個字——殳言……又或者是……另外兩個?……
殳言看著蛐蛐甜甜的笑著,蛐蛐也一如既往地那樣看著自己,沒有保留……
他不富有,他沒有過去,他的未來也是未知數……他知道世途險惡嗎?他知道為了生存要奔波勞碌嗎?他知道他揮動右手得到的金子,有人一生也賺不到嗎?他知道當人一無所有的時候,生存下來有多難嗎?……也許,離開了老太婆,和他在一起日子也不會有好轉……
可是……自從爹走後,自己便將所有的笑容和眼淚都給了他,他知道嗎?
山坡上的風靜悄悄的拂過……殳言的髮絲捉住了風尾輕輕飄了起來……
她慢慢靠上蛐蛐的肩頭,蛐蛐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仍然淡淡地看著碧綠的野草地,看著野花在風中抬起頭來又彎下腰去……那清甜的風吹得他幾乎想要睡去……
爹……女兒可能喜歡他了……
正文 第二十章 轉章 迷茫之路
世途險惡?至少我們會彼此關心,
奔波勞碌?我們一起,
金錢?我不在乎,
一無所有?不會的……你一直在我身邊……
知道嗎?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把這一切都告訴你……
一柄赤刀,他看到了心中的彼岸花,她看到的卻始終只有兩個字……
「他送給你的?」蝗看見少女盯著一柄赤刀出了神。
「嗯。」少女摸著把柄上的刻字,許久沒用,這柄刀的銀色刀柄早已色烏暗淡,失去了往昔那樣炫目的光芒,只有那兩個刻字的地方依然雪樣白亮,光滑異常。
蝗看得出,她一定是常常摩按著那兩個字……她的名字……殳言。
蝗微微皺起了眉頭,看了看殳言,又看了看身邊的年輕男子……他真的像睡著了一樣……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該放手的時候,不應該……
「不如……」
「不行。」殳言沒有等蝗說完,便一口回絕了,「如果你曾經親手將一個人從墳墓中挖出來,還會讓他再回到那裡面去嗎?」
蝗沒有再說什麼,在他那天的記憶中只有讓人睜不開眼的天幕大雨,以及雨聲中少女那淒然的哭聲……
他輕歎了一口氣,唯有在心中祈願……如果這一切都是錯誤的,那麼請給所有人一個回頭的機會吧……——
流水般的銀色流蘇在陳老爺眼前閃動著,一隻銀色的蝴蝶栩栩如生,似要掙脫銀鏈的羈絆展翅飛去。
「好漂亮的項鏈!」明鳳坐在了陳老爺身邊,她以為這應該是送給她的。
陳老爺沒有說話,而是將項鏈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放在了一層套著一層的珠寶箱中,鎖上了三把鎖,起身抱著走了出去,不忘對明鳳解釋道:「這是不祥之物,你要遠離它才好。」說完,便走出了明鳳的視線,不知將它藏去何處了。
「誰稀罕……」明鳳失望的說道,反正除了雲字一號房的那兩個人,老爺最近也有些神秘兮兮的,還是自己最最正常……明鳳搖搖頭,離開房間招呼她的生意去了。
待到明鳳離開,陳老爺又回到了房中,確定明鳳沒有轉身,便偷偷將珠寶箱藏在床下的暗格之中,鬆了口氣……他一直保存著這條項鏈,因為他知道很多人都想得到它,甚至不惜為了它去奪人性命,只是這些年來,他一直沒有發現這項鏈中到底有何秘密,無論怎麼看它都只是一條普通的銀色項鏈,除了做工的精妙,再無任何與眾不同之處。最近出現的那個拖著屍體的紅裙少女自己雖然沒有見過,但總也無法對其釋懷……還有國師和那個雲遊僧,莫非自己被認出來了?!不會的,不會的……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有種預感——這條項鏈將會離他而去,可是……他還不知道這條項鏈中的秘密!……——
昏黃的火光,老太婆扶在翁邊,她又蒼老了許多,這麼些天不見天日,臉已顯出浮腫,但仍然沒有撐開那縱深溝壑的皺紋,她需要那九具屍體,只差九具了……
她顫顫悠悠地走到洞穴的一角,那裡放著一個紅色的木盒,很舊了,那褪了色的紅似已無力再掩蓋原木的本色,斑斑駁駁,卻沒有一處磕碰,四個稜角仍然非常尖銳……
「蟒,你一定要保佑姐姐!」她摟住紅盒在洞內放聲大笑轉而號啕大哭,連洞穴都顫抖起來,沒有人聽到,除了她自己……——
蒼涼的沒有邊際的桃林在風中瑟瑟,曲百納站在堂屋門口,不禁蹙起了眉頭……
「事情總算有了轉機,等師傅的事情辦完,我們就離開……和無垠一起。」曲純青輕輕摟過百納的肩頭。
曲百納在風中笑了笑,淡定地說道:「這真的是轉機嗎,事情並不像那麼簡單,師傅不會和我們說出實情的。」
《屍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