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到了供桌前,孝子孝孫也不能閒著,需要用白布鋪一條寬三寸七的白布路,直至法場末端。路的兩旁需要擺上一些水果、黃紙、蠟燭元寶,以供列祖列宗走白布路時,隨便吃,隨便拿,有大富大貴的意思在裡面,所以,這條白布路被稱為『福路』。
在貼春聯、祝壽的時候,很多人為了圖個吉利,會把『福』字倒過來貼,按照現在的意思是,福到,實則『福』倒貼最初源於『福路』,象徵著,活人能像祖先走『福路』一樣,大富大貴。
鋪好『福路』後,就意味著那些列祖列宗要走了。此時,後人需要哭泣,聲音越悲越好,其意有二,一者緬懷列祖列宗的傳嗣之恩,二者希望列祖列宗能將死者的魂魄帶到陰間,免了那鬼差押送之苦。
當然,這些禮儀都是較為古老,現在很少有人用到,不過,在一些偏僻的村莊還是會用到,而這遛馬村正好就有這禮儀。
所以,在上第九道菜餚的時候,那花嫂讓人給我說了這麼一個禮儀。
聽來人說完那禮儀,我當時就犯難了,死者一家三口死光了,到哪去找孝子孝孫,這不是難為人麼?
在上菜的時候,也沒那麼多時間考慮,就讓八仙們去鋪那條『福路』,至於三去二進五的禮儀,實在是沒法弄下去,畢竟,我們八仙只是八仙,不能因為錢財冒充死者的孝子孝孫,這樣對我們八仙的父母不吉,有詛咒的意思在裡面。
本來那些八仙是不願意鋪『福路』,說是會影響自己運勢,好在那遛馬村的誠意還算不錯,給他們一人加了二百塊錢,再加上范老先生在一旁說好話,說啥助人就是助己,會積陰德,那些八仙們才勉強同意下來。
待他們商量好一切後,那些八仙忙著鋪『福路』,老王則端著第十個菜餚,吆喝了一句:「末菜來嘍!小心燙叻!」
緊接著,他邁開步子就朝堂屋內走了進來,也不曉得咋回事,那老王右腳剛邁開堂屋,豆大的汗水就滴了下來,手中的菜盤也顫抖起來了。
一看這情況,我暗叫一聲不好,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有東西闖入酒席。
當下,我面露猙獰之色,扯開嗓門就喊:「十菜看酒祖先齊,此時飲酒淚水滴,閤家大小坐一桌,堂前迎來老君令,我替老君把勞代,列祖喝酒我看菜,薄酒素菜表心意,天妒英才不足四,惹得鬼魅來奪食,我請老君行堂前,滾滾天雷即刻降,滅魂消魄無來世。」
喊話這話,我猛地將手中的招魂幡朝老王旁邊扔了過去,嘴裡大怒道:「老君下凡鬼魅避,且看天雷隨後降!」
說著,我一個箭步跑到供桌前,拿起那些碗筷就往地下砸,一邊砸,一邊罵道:「吾今日就要看看,何等鬼魅竟敢來此鬧事,馬拉個巴子,真tm娘的不要臉,哪有不請自來的道理,我讓你吃,讓你吃。」
罵完這些話,我朝老王瞥了一眼,他還是那樣,端著盤子,大汗淋漓。
瑪德,真tm怪了,按說有東西闖入酒席,只要『請』老君、砸盤子、罵髒話就能將那些東西趕跑。
可,怎麼不起作用?難道是罵的不夠狠。
想到這裡,我立馬想起我們村子的劉寡婦,她罵人才叫一絕,早知道會這樣,就將她帶來了,她一張嘴能抵千軍萬馬。
拼了,我心下一很,開始學著劉寡婦罵人的那一套,一手插腰,一手指著老王旁邊,罵道:「我曰了你堂屋,睡了你嫂子,抱著你姐姐,親著你妹妹,騎著你姨子。」
罵著,我朝那個方向吐口水,扔菜碗,將身邊能扔的過去全扔了過去。
這一番動作,把堂屋外那些看熱鬧的人弄得一愣一愣的,好些人都在說:「那陳八仙不會有羊癲瘋吧?」
聽著這話,我當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好繼續扔東西。
我想過讓人搬點晦氣的東西來堂屋,但,想起在辦喪事,若把那些晦氣的東西搬過來,會影響正常喪事,只能硬著頭皮上。
說實話,我們八仙杯具的很,壓根不懂道術什麼的,只能憑著農村流傳下來的一些習慣去噁心鬼魅,將他們趕跑,但是,有些時候,這些招數根本不管用。
這不,我將供桌上除了黑白照以外的東西全扔了,老王還是那樣,這可把我嚇壞了,當下就朝范老先生拋去求救的眼神,哪裡曉得,那老東西根本不理我,只顧著抽煙,就好像眼前這一幕跟他沒任何關係。
瑪德,該死的老東西,我暗罵一句,順手撈起一把長木凳,就朝老王旁邊奔了過去。
來到老王跟前,我舉起長木凳,一把砸了下去,『匡當』一聲長木凳斷了,那些木屑震的四處亂飛。緊接著,堂屋內的空氣好像新鮮了不少。
「老王,沒事吧!」我喊了一聲。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顫音道:「沒…沒…沒事!」
聽他這麼一說,我放下心來,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好多人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我,我也沒理會那些人,就問老王:「那些東西走了沒?」
他點了點頭,又擦了擦汗水,說:「好像走了,好像又沒走,只有請青玄子道長過來才知道。」
一聽這話,我眉頭皺了起來,就說:「青玄子道長在堂屋後面辦重要的事,容不得半點馬虎,這件事只有靠我們自己。」
「啊!」老王驚呼一聲,說:「九伢子,你可要想清楚,這事處理不妥當,可會鬧出人命的。」

第451章印七(76)
聽那老王這麼一說,我想了一下,就說:「青玄子道長說過,只要他的道事成功,這場印七就算成功一半了,眼下最好不要打擾他,再者說,高佬已經過去看了,等會問問高佬就知曉道事怎樣了,假如道事成功,咱們這印七應該能順利印下去。」
那老王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那…現在的事啷咯辦?一旦被那些髒東西闖入印七,這…這…這會死人叻。」
說著,他朝堂屋外看了看,又說:「九伢子,有沒有覺得氣氛有些詭異?」
聞言,我朝四周看了看,遛馬村那些村婦圍著我們指指點點,八仙們正在忙碌著鋪『福路』,氣氛算不上詭異,相反比先前還要好些。
看到這裡,我跟老王說:「先把那些列祖列宗送回陰間,至於其它禮儀,只能盡量從簡,假如真有什麼不開眼的東西闖了進來,咱們可以請…」
說著,我朝那范老先生瞥了一眼,意思是請他過來幫忙。
那老王會意過來,細聲道:「那范老先生脾氣古怪的很,會幫咱們?」
我點了點頭,低聲道:「范老先生應該是刀子嘴豆腐心,口頭上不幫咱們,實際上不是已經幫了咱們好幾次麼?不是嗎?」
他愣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那行,現在咋辦?第十道菜還上不叻?」
「上!」他朝他說了一句,又朝正在鋪『福路』的八仙們喊了一句:「兄弟們,加快速度,完事後,給你們整包中華抽抽鮮。」
「好叻!」那些八仙吆喝一句,手下動作更快,這也沒辦法,做八仙的,都有兩個愛好,一是喝酒,二是抽煙,酒壯膽,煙解愁,這兩樣東西是我們八仙的最愛。特別是煙,抬棺材累了,或者遇到不能解決的事,都會抽上那麼幾口,苦於囊中羞澀,只能買些廉價的香煙過過嘴癮,像中華這種奢侈品,逢年過節也難得抽上幾口。
隨後,我讓老王把十道菜放在供桌上,又朝供桌作了幾個揖,燒了一些黃紙,將剛才發生的事朝供桌解釋一番,又說了一大堆好話,並承諾喪事過後,會燒一些蠟燭元寶。
做好這個,那些八仙正好鋪完『福路』,我沒有任何猶豫,開始準備請鬼走,這過程不是很複雜,大致上跟請鬼差不多。
這期間,那老王也不曉得咋回事,一直悶悶不樂的,我問他怎麼了。他說,他感覺有東西留在堂屋,我問他原因,他又說不上來,就說,這是直覺。
對此,我也是醉了。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老王入行幾十年,一直保持著足夠的警惕,有此擔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安慰他幾句,也沒再說什麼,便將沈軍那些列祖列宗請上『福路』。
當然,這只是禮儀,沈軍那些列祖列宗有沒有踏上『福路』,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能按照禮儀將他們送走,又放了一些鞭炮。
這過程大約持續半小時,待禮儀過後,我將供桌又重新整理一番,擺上一些貢品,插上幾柱清香,打了一次陰陽卦,意思是詢問沈軍那些列祖列宗走了沒。
我運氣還算不錯,卦象顯示的是寶卦。見到那寶卦,第一個鬆出一口氣的不是我,而是老王,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立馬將那陰陽卦撿了起來,說:「萬福,萬福,那些東西總算走了。」
我被他逗樂了,就說:「老王,你怎麼越來越緊張了,不是每場喪事都那麼多怪事,那死者死因明確,咱們也沒壞了喪事的禮儀,應該不會再鬧啥怪事。」
「希望吧!」他淡淡地回了一句,雙眼朝堂屋後面那個方向瞥了一下,說:「九伢子,你說是不是青玄子道長的道事很順利,沈軍那些列祖列宗才會走,卦象才會顯示寶卦?」
我點了點頭,說:「可能是吧!」
說完,我沒再跟他扯什麼,便打算『定魂』。這一次『定魂』前頭異常的順利,只是拿紅蠟佇立在那時,那紅蠟再一次熄滅。
隨著那紅蠟熄滅,整場喪事變得鴉雀無聲,落針可聞,就連那范老先生臉色也變得有些疑惑,一個勁的抽煙。
大概靜了十來秒鐘,瞬間,場面沸騰起來了。那些村民說啥的都有,有人說是,沈軍死不瞑目,要來遛馬村找替身,有人說是,小女孩跟她母親不願下陰間要找我報仇,也有人說,沈軍一家三口對喪事不滿意,要擴大喪事場面。
更為離譜的,居然有人說,是我惹惱涵洞下的青蛇,那青蛇到喪事上作怪來了。有時候,我就在想,所謂的懸疑什麼的,真心不如這些村民,一個個想像力豐富的很,不寫,當真是浪費人才了。
聽著那些村民的指指點點,作為這場喪事的承接人,我不好說什麼,反倒是老王怒氣沖沖地走到堂屋外,朝那些村民吼了一嗓子,「吵么子吵,不怕死者晚上去找你,就繼續在那吵。」
還真別說,老王這話的威力不是蓋的,剛落音,那些村民立馬閉上嘴,大氣也不敢出,就在原地指手劃腳,細聲細語,看上去,倒有幾分無奈。
隨後,那老王走到我面前,伸手拿過我手中的紅蠟,一臉急切的問:「九伢子,紅蠟熄兩次了,這下子如何是好啊!」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咋辦,原本以為按照范老先生的意思來印七,這紅蠟應該不會熄滅,可以順利的印七,哪裡曉得,那紅蠟還是熄了。
老王見我沒說話,又開口道:「九伢子,你倒是說話啊,接下來咋辦?再不弄好喪事,遛馬村的那些村民可就要發飆了,到時候咱們這些八仙恐怕無法完整的走出遛馬村。」
我想了一下,也沒說話,就朝那范老先生瞥去,他正好朝我這個方向走來,待到我身前後,他沒有任何猶豫,在我肩膀重重地拍了幾下,開口道:「小九,這場喪事,恐怕會發生大事,你最好就此離開,接下來的事,由老夫來弄。」

第452章印七(77)
「不行!」我想也沒想,一口否定那范老先生,就說:「既然接下喪事,無論如何都要辦到底,哪有半路退出的道理。」
那范老先生一愣,在我身上盯了一會兒,說:「你可知這場喪事的重要性?」
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問他:「什麼重要性?」
他盯著我,一字一句的說:「紅蠟熄一熄,風俗改一改,紅蠟熄又熄,喪事遭鬼襲。」
一聽這話,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支吾道:「你的意思是…這…場喪事會…會…遭到鬼?」
他點了點頭,說:「小九,你道行不夠,趁早退出這場喪事,老夫入行幾十年,身上有些鬼魅害怕的東西,勉強能接下這場喪事。」
我想了一下,正準備開口說話,老王走了過來,他先是朝范老先生歉意的笑了笑,然後說:「九伢子,咱們當八仙以來,從未半途而退,若是退出這場喪事,以後東興鎮的人咋看咱們?」
聽著這話,我心中有些疑惑,按照老王平常的為人,在知道喪事有危險的情況下,他一般會勸我離開,怎麼現在不勸我離開,反倒讓我繼續辦下去?這令我著實疑惑。
於是,我朝老王拋了一個疑惑的眼神,這倒不是說,我會半途退出這場喪事,而是想聽聽老王的想法。
老王見我望著他,就說:「九伢子,以前咱們這伙八仙在劉凱那伙八仙的壓迫下,只能逐波隨流,也幹了一些損陰德事。現在好不容易整了一點名氣,不能輕易出亂子,一步走錯,滿盤皆輸,一旦退出遛馬村,搞不好東興鎮的喪事又會回到當初,咱們這一年就算白費了。」
我想了想,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東興鎮的喪事逐步走上正規,比起往年亂要紅包,敲詐主家的確好了很多,這一切都源於我們這伙八仙給了民眾一些依賴,讓那些民眾相信我們能辦好喪事。
倘若我們退出這場喪事,那些民眾勢必會對我們有些失望,再加上遛馬村民風較為彪悍,這事只會越鬧越大,說不定真會演變成老王說的那樣。
一番考慮,我朝老王點了點頭,說:「行,就按照你的意思,咱們絕不退出這場喪事。」
那范老先生見我這麼一說,不待老王說話,他就開口道:「小九,老夫沒心情跟你開玩笑,麻利的收拾東西離開遛馬村。」
我朝他歉意的笑了笑,說:「范老先生,您的好意小九心領了,只是,這場喪事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事,而是關係到我們這伙八仙的將來,小九不能砸了他們的碗飯,再者說,小女孩跟她母親…」
說著,我拉了老王一下,就準備再做一次『定魂』。哪裡曉得,那范老先生一把橫在我們身前,就說:「老王,你一把年紀了,還跟著小九胡鬧?難道你忘了老夫在鎮上跟你說的話?」
老王愣了一下,對那范老先生支吾:「我…我…您老…哎!」
一聽這話,我心中咯登一下,先前就覺得老王從東興鎮回來後,好像變了一個人似得,現在聽范老先生這麼一說,應該是他對老王說了什麼,才會導致老王這般,他到底對老王說啥了?
念頭至此,我一把拉住老王,問道:「他對你說啥了?」
「沒說啥,沒說啥!」他面色愣了一下,語氣有些不自然。
一見這情況,我心下更加疑惑,這明顯是有事。當下,我緊了緊手頭上的力度,又問道:「老王,他到底對你說啥了?」
「九伢子,你別問了!」他一把甩開我的手,就朝棺材那個方向走了過去,我在後面叫了好幾聲,他也沒有理我,拿著一支紅蠟就站在那,一動不動。
瑪德,我有些急了,老王辦事一向穩重,自從東興鎮後,他性子有些急躁,開始催促我的婚姻,難道…?
想到這裡,我一個箭步走到范老先生面前,就問他:「你到底對他說啥了?」
他瞥了我一眼,又瞥了老王一眼,搖了搖頭,沒再說話,便朝堂屋另一側走去,這令我有點不知所措,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為何他們一個個會變成這樣?
正準備跟上那范老先生的腳步,就在這時,震耳欲聾的『轟隆隆』巨響傳來,我扭過身,朝堂屋外一看,一道刺眼的閃電極速而下,緊接著又迎來一陣巨大的響雷聲。
不到幾秒鐘的時間,原本還是艷陽高照的天氣立馬就變了臉,烏雲滾滾而至,將太陽遮了起來。天空,一下子就變得陰沉了。
一見這情況,我暗道一聲糟糕,要變天了,二話沒說,立馬朝堂屋外跑去,一邊跑著一邊朝那些八仙們喊:「快,將紙紮搬回堂屋,別讓雨水給淋了。」
那些八仙也不敢怠慢,立馬朝法場跑去,幾人結成一隊,開始搬紙紮品。由於有些慌亂,一部分紙紮品在搬回堂屋的時候,或多或少都破了一些。
幸運的是,我們在搬紙紮品的時候,天空並沒有下雨,只是一昧的閃著雷電。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