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次車站的殺人事件

    開住廣島的藝備線列車,載著少量的乘客於16點22分,開出了三次車站。
    車站工作人員新祖等到列車確實駛出車站後,轉身向小賣店的中年婦女打著招呼:「怎麼樣,生意如何?」
    「不行啊,一點也不好。」中年婦女冷冷地答道。
    「今年的乘客似乎又減少了吧。國鐵不好好做,我們也很難埃」「是埃不過暑假才剛開始嘛。馬上又到夏季連休的季節,那些像小鳥歸巢的乘客們也會增加不少,多少會好些吧。」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中年婦女還是冷冷地說道。
    新祖取下了帽子,一邊讓頭頂透透風,一邊在站台上走著。站台上有屋頂的地方還好,沒有屋頂的地方被太陽曬得發燙。已經過了下午4點30分,卻依然沒有一絲風。
    看了看手錶,新祖走上了跨線橋。離下趟車來還有些時間,站在跨線橋上吹吹風也不壞埃跨線橋的中央,有個姑娘蹲在那裡。是不是中暑暈倒了?最近天氣確實很熱,前天也有個女孩中暑暈倒,被救護車救走了。
    「喂,喂,你沒事吧?」
    姑娘靠著大大的旅行袋,一動也不動。好像全身的力氣被抽走了一般。
    「喂,喂。」
    新祖搖了搖她的肩膀。不料,半戴著的網球帽滾到了地上,頭髮也隨之散了下來。
    「失去知覺了?」新祖馬上意識到。
    「喂,喂。」
    當他托起姑娘的下巴時,她的頭慢慢往後倒去,雙眼宜翻白,直直地盯著新祖,口水從歪斜著的嘴角邊流了下來。
    「死了……」
    新祖條件反射似的往後退去。姑娘的身體失去了支撐,倒在地上。
    接到新祖的急報後,站長以下的人員都集中到了跨線橋上。有急救經驗的人,看了看姑娘的樣子,馬上搖搖頭。雖然還有體溫,可是已沒有了脈搏,瞳孔也放大了。
    「不管怎樣,總不能就這樣放在這裡。」
    站長馬上叫人去拿來擔架。16點40分,終點是三次車站的列車就要進站,屍體暫時先放到了值班室,又打了119電話。等救護車來的時候,出站的旅客們已經到了檢票口了。
    「出了什麼事啊?」有人問檢票員,下車的旅客中熟識的面孔很多。
    「這麼熱的天,當然是中暑了。」檢票員這樣答道。事實上,大家也都是這麼想的。
    「惟獨這種大熱天,會出大案子。」說這句話的是身任股長的森川副警部。
    「還說這種不吉利的話。」野上心裡這樣想著。愛妻智子的模樣在腦海裡一閃而過。「今天盡可能早些回來哦。」出門的時候,智子叮囑過的。智子的雙親前天來這裡玩,明天就要回去了。偶爾陪著吃餐晚飯也不算過分。這是愛妻的正確主張。智子的父親是縣裡的大學教授,教植物病理學,生性古板。相反,母親卻是現代風範的婦女,保齡球能打到200分以上。據說,是她說服了丈夫,同意女兒智子和警察結婚的。她的觀點是:警察絕不會有婚外戀。
    「這種事可說不准埃」智子一邊回答著,一邊盯著野上的眼睛看,似乎要看到他的心裡去一般。
    野上還記得當時不可思議地有一種自豪感,在一般市民的心目中,警察是不會做壞事的。正是因為有這樣的信賴關係,社會的秩序才能穩定。雖然說還時有政治腐敗事件發生,但是和其他國家相比,日本之所以還保持著相對的安定繁榮,就是因為國民對在司法最前線的警員及警官有著信任和期待。仔細想來,也真是責任很重的工作。但警官也是人,一樣有慾望,也會生邪念。簡單說,年輕的警宮中有去風俗店玩的也不少。上司也知道,卻還是默認了。而另一方面,對風俗店又有嚴厲的取締方針。雖說有些自相矛盾,但還能維持秩序,這就說明了畢竟是素質良好的警官佔了絕大多數。
    當然,回報了市民的信任,卻會辜負了妻子的希望。表裡不一,這也是一種宿命。越是勤勉的警官,為家屬服務的就越少。尤其是刑事課搜查組的便衣警察,日常生活中是沒有「安排生活」這幾個字的。
    可是,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滿足妻子的要求,早些回家與丈人、丈母娘一起進晚餐。結婚六年了,和智子的父母親的交流卻一次也沒有。智子不知是理解還是死心了,從不對他提過多的要求,她內心一定是很寂寞吧。昨天晚上回家剛一對智子說「明天,同你父母一塊吃牛肉火鍋好麼」時,「真的?」智子高興得眼睛都發亮了。
    下午四點已過,到目前還沒有發生什麼案件。今天能夠平安無事地等到下班了吧。警察的搜查工作只有當案件發生時才能夠成立,可是沒有案件發生的日子,幾乎是沒有的。森川副警部的「不吉利」的預言.也許是在說反話。
    命運總是令人啼笑皆非。森川的預言才剛說完,設在一樓的110報警電話就收到了重大案件發生的通報。
    通報的是三次消防署的急救隊員。
    「現在在三次車站,有非自然死亡的女性屍體。在收容之前,還是請檢查一下比較好。」
    聽電話的是警務科的巡查。110報警電話設在一樓大廳的中央,沒有專門的接聽員,誰都可以接聽。
    「是病死嗎?」
    「估計是吧,不過還是請長谷川醫生來一下比較好。」
    長谷川醫生兼任法醫,他的醫院開在三次警署後面。
    「是案件嗎?」
    坐在一樓正面的次長佐香警部問道。巡查看著記錄報告:「大概是病死,今天天氣特別熱,急救隊員也這麼說。」
    「那麼去三四個人就可以了。」
    佐香用打內線電話打給刑事課長落合。刑事課在二樓,和一樓相比,房間比較低,屋頂又受到太陽直射的影響,沒有風的日子可真不好過。肥胖的落合,就是不動也是汗流挾背。他伸出汗淋淋的手去拿電話時,話筒差點滑了下來。
    「森川,車站有非自然死亡的死者。大概是病死的,麻煩你去一下。」
    「OK。」森川很有勁地站了起來。野上馬上看了看鐘,5點過5分,最尷尬的時間,和智子的約定又要落空了!
    「野上也去嗎?」
    雖然森川是用隨隨便便的口氣問的,可是野上卻不能裝做沒聽見。
    「當然去了。」
    受到野上的影響,在座的刑警們都紛紛站了起來。搜查組和鑒別課加起來一共七個人,分坐兩輛警車出發了,不到兩分鐘便到了三次車站。他們看到騎自行車去的長谷川醫生已經等候在門口了。
    三次車站地處三次市的最南面,所以車站沒有南出口。所有的檢票業務及行李的裝卸都在北面的本站裡進行。
    進了檢票口是一號站台,往左走一點有跨線橋。過了跨線橋是二號、三號站台。
    「屍體是在那上面發現的。」
    擔任嚮導的新祖指著跨線橋說道。
    「那麼,野上你去那邊看一下,我和醫生去死者那裡。」
    森川帶著醫生往值班室走去。野上帶了兩名手下,登上了跨線橋。太陽從西面射過來,跨線橋上依然很熱。
    「是這裡。」
    新祖指著通道的一處說道。
    「怎麼,什麼痕跡也沒留下?」
    鑒別科的巡查看著地上問道。
    「事情發生後,又到了兩趟車。」
    「有多少旅客經過?」
    「兩趟車的終點都是三次車站,加起來大約有七八十人吧。」
    「這樣的話,就難判斷了。」
    鑒別員做了個無奈的動作。
    「是什麼時候發現屍體的?」
    野上取出了警察用的記錄本問道。
    「大概是16點35分左右吧。在二號站台上看表時是33分,離列車進站還有些時間,所以到跨線橋上去避避暑。」
    新祖把當時發現屍體的情況做了說明。
    「也就是說,沒有其他人在常」
    「是埃」
    「你到這裡的時候,姑娘已經死了嗎?」
    「是的。」
    「為什麼會認為是死了呢?」
    「當然是死了。」
    「把過脈了嗎?」
    「沒有。」
    「確認過呼吸嗎?」
    「沒有。」
    「那麼為什麼會認為是死了呢?」
    「這樣問來,倒是很難解釋清楚。可是,當時就是感覺到是死了。略微碰一下就倒下了。而且……」「請等一下。也就是說,碰倒姑娘的人,是你了。」
    「也可以這樣說吧,只是聽起來好像是我殺了那姑娘一樣。」
    新祖苦笑著說,可是野上卻是一本正經地說道:「如果那姑娘是被殺的話,首先被懷疑的是第一發現者,也就是你了。」
    「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我為什麼一定要被懷疑?」
    「這是搜查的公式,請充分注意這一點,所以你要盡量說得準確些。」
    「知道了。」
    討厭的警察,新祖感到了不快。別的搜查員都在偷偷地笑。野上部長的糾纏不休是人所周知的。別說是對嫌疑犯,就是對一般的涉案人他也會緊追不放。對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他也盯著,刨根問底地追問個不停。到後來,幾乎所有被問的人都會發火。人,一激動就會說出意想不到的話來。從那些話裡找出線索,破案的事也是有的。而對野上來說,這樣做卻只是一種習慣。到底有沒有什麼目的,還是值得懷疑的。
    樓梯上傳來噠噠噠噠腳步聲,森川副警部來了。
    「喂,野上,是他殺,他殺呀!脖子上有被勒過的痕跡。」
    野上斜著眼,盯著新祖的臉看著。
    借車站長的辦公室對新祖開始了正式詢問,詢問是由森川執行的。可是,新祖的證言卻沒有什麼可值得懷疑的地方。
    「也就是說,除了你以外,最後見到姑娘的人才是值得懷疑的人了。在你之前,有誰走過跨線橋嗎?」
    「大概是那趟車的乘客吧。那時16點22分的列車剛剛發車,大約有二三十個客人乘車吧。」
    「當時的乘客中有沒有舉動反常的人。比如說,奔跑來趕車的乘客?」
    「是礙…」
    新祖一本正經地回憶著當時站台上的情形。
    下午四點的前半個小時裡,二三號站台列車的發停狀況是這樣的:首先16點09分藝備線往廣島的普通列車停在二號站台。然後是16點11分,福鹽線折回府中的普通列車從三號站台發車。再後是16點22分藝備線往廣島的車發車。
    發車的十五分鐘前開始檢票,讓候車室裡的乘客到站台上去等。這裡,一般乘客都是在檢票時一起進站的。很少有像都市裡的乘客那樣,三三兩兩進站的。
    到16點15分左右時,已有相當數量的乘客走過跨線橋。如果姑娘倒在那裡的話,肯定有誰會幫著救護,或者報告車站人員。可是,實際上卻沒有,也就意味著,姑娘是在那個時間以後被殺的。而且,如果犯人不是車站員新祖的話,那麼搭乘16點22分開往廣島的列車的最後一位乘客,就是最值得懷疑的對象。
    可是,也不僅限於今天,像三次這樣的小站,列車快要開車時急著趕來搭車的乘客是很少有的。但是,今天在開往廣島的車將要開車時,急忙趕來搭乘的乘客卻有一個。
    在閒閒散散的站台上,響著噠噠噠噠腳步聲,凡是在快要關上車門時衝進來的乘客,都會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可能是那個男人吧……」
    新祖自言自語道。
    「開往廣島的列車將要開車時,一個穿藍色T恤衫的男人,跑著下了跨線橋來搭車。不知算不算舉動不謹慎,只是特別引人注目而已。」
    「那就是他了。」
    森川斷言道。
    「那是最後的乘客嗎?」
    「是的。」
    「那趟車,現在大概開到哪裡?」
    「是礙…」
    時鐘的指針快要指到17點55分了。
    「到廣島是18點20分,大概在玫村附近吧。」
    「還有25分鐘就到終點站了。」
    森川著急了。野上馬上給警署打電話,請廣島方面的警察署以予協助,至於能否趕上卻是很微妙。終於,在廣島前一個站,列車上的警官找到了那個男人。並同他一起搭從廣島發的下趟車護送來三次。
    野上從車站給家裡打了個電話:「今天又要很晚才能回家了。」
    智子似乎並不驚奇,只是淡淡地說道:「果然不出所料。」
    「對不起,幫我給爸爸他們打個招呼埃」「沒關係,誰也沒當真啦。」
    野上沒再說什麼就掛了電話。
    晚上九點過後,嫌疑犯終於被送到了三次警察署。在三次車站當面對證時,新祖向警方確認了這個男人。其實,在廣島站時,已向本人確認過了,他也承認自己是最後乘上16點22分列車這一事實。
    審訊由野上擔任。
    乘客叫北村義夫,家住廣島市,年齡三十三歲,自由經營者。
    「自由業,具體是做什麼的?」
    「什麼都做,土木建築、駕駛員、不動產等等。除了偷東西以外,什麼都做。」
    「殺人也做嗎?」
    「殺人?玩笑太大了吧。」
    「不是在開玩笑。你是因為在三次車站犯有殺人嫌疑而被帶來這裡的。」
    「不會吧。我為什麼要殺人呢?」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
    「可不要亂說話礙…」
    北村這時才剛剛注意到,馬上有所醒悟地說道:「礙…是不是指那個姑娘的事啊?」
    「哦,姑娘?」
    「我過跨線橋的時候,看到有個姑娘倒在那裡。不,不是倒在那裡,是蹲在那裡。總之,是靠在行李上,不會是那個姑娘死了吧?」
    「哦,也就是說你走過的時候,那個姑娘已經蹲在那裡了?」
    「是埃」
    「但是,你為什麼不救她呢?」
    「那時匆匆忙忙趕車,根本沒想到她會死嘛。」
    「至少也有向車站人員報告的義務吧。」
    「話是這樣說。可是,車也是好不容易才趕上,剛進車廂,門就關上了。」
    「有誰能證明嗎?」
    「證明什麼啊?」
    「證明你經過那裡時,那姑娘已經死了。」
    「這怎麼證明啊,不可能的事嘛。」
    「那麼,情況就對你相當不利了。」
    「怎麼能這樣亂來?」
    北村的臉上,一下就失去了血色。
    可是,北村的嫌疑很快就被澄清了。根據北村的供述,搜查員到車站去對過證。當時的檢票員證實了北村是在往廣島的車將要開車時才通過檢票口的。那個檢票員還擔心他趕不上車呢,所以一直看著他跑過跨線橋,搭上車。跨線橋上的窗戶都開著,能看到他的頭部。從過跨線橋,下到二三號站台,搭上車的整個過程中,並沒有在跨線橋上停留的感覺。即使有停留,也絕對沒有可以「絞殺」一個人的時間。
    「就是這樣說的嘛。」北村變得理直氣壯了。
    「現在怎麼辦?回不去了。」
    去廣島的末班車是21點02分發車。時針已經過了21點02分。
    縣警察署搜查一課的桐山警部被刑事部長叫去的時候,他正準備下班回家。已經是晚上9點50分了。讓部下做的提交給檢察廳的一份有關一樁盜竊案的筆錄整理,花費的時間比預想的要多得多,直到現在才全部校對結束。
    搜查一課的課長土屋警視也在刑事部長的辦公室裡,似乎已與部長之間形成了某種默契,如果刑事部長現在這個時間還呆在署裡,就意味著又有重大案件發生了。
    刑事部長稻垣警視和桐山是同一所國立大學畢業的,比桐山早十六期的前輩。正宗科班出身,是典型的在仕途上拚搏的人。聽說,明年春天會調到山陰地區的小縣城,晉陞做縣警察署的本部長。
    「哦,來了埃」
    看到桐山進來,稻垣瞇起了眼。對這個優秀的後輩,不僅是縣警察署內,就是在縣廳和廣島市的上層都評價很高。在每次中央政界、外國要人的「VIP」警備中,桐山都充分顯示出了卓越的指揮才能。他的語言能力強,再加上身材勻稱,一表人才,深受外國賓客的讚譽。他只有三十歲.可以說是年輕有為,實際工作能力已被充分證實。本來,今年內將被升為警視,邊當內勤課長,邊升職。這原是最理想的晉陞方法,可是,桐山卻別出心裁,不知怎麼想的,年初時突然提出去搜查課。六月初臨時人事變動時,根據本人意願被調到搜查一課。按土屋課長的說法是「心血來潮」。科班出身的人,就按照給你鋪好的軌道走不好嗎?沒必要特地到最忙碌的一課來嘛。但桐山的「愚蠢」在稻垣的眼裡卻使他變得前途無限。「現在,這樣的年輕人很難得埃」稻垣對土屋說,「因此,早點給他機會做出些成績。」
    (或許,桐山本人也是這樣打算的……)土屋並不喜歡做這樣的猜測。
    「是這樣的,我和土屋商量過了,讓你接一樁大案子。」稻垣笑嘻嘻地說道,「是這樣的,三次發生了大案子,有通報上來了。那裡的署長我很熟悉,根據情況,想派你去。這是土屋的提案。」
    「殺人案件嗎?」
    「哦,在三次車站內,一位年輕姑娘被殺。土屋,你來說明一下。」
    土屋將案件的經過做了一番簡單的說明。
    「案件發生後,曾有一人被當做嫌疑犯,被帶到三次警署。搜查剛開始就這樣,看來很難辦。你第一次負責殺人案件的偵破,擔子是重了些n可也是部長對你有所期待,好好做吧。」
    「遵命。」
    桐山立正敬了一禮。這時,土屋才發現桐山很不同一般。戴著眼鏡、才氣橫溢的臉龐肌肉緊繃,嘴角收起,充滿了緊張感。
    (這個人,還是有優點的嘛……)
    見到桐山這樣神采奕奕,土屋多少安了些心。老實說,當稻垣來商量起用桐山時,土屋雖說沒有直接反對,卻也有些不安。當然,作為一課的警部,早晚要負責擔當殺人案件的搜查。只是,第一次的辦案最好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廣島市內。這個桐山與稻垣一樣是科班出身,早晚都要:升職做幹部,來一課工作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這樣的人物,和現場的普通刑警是很難相容的。這種眼睛看不到的隔閡,會不會影響搜查工作呢?土屋不禁暗暗地為他擔心。
    第二天八月十日,三次晉署從縣警察署迎來了以桐山警部為首的一課刑警七人,在署內設立了「三次車站殺人案件」的搜查本部。搜查本部部長由大友警視擔任,而搜查主任則由桐山警部擔任。
    大友雖然接到了稻垣的聯絡,可是見到桐山後,對他眼前的這位年輕人還是吃了一驚。搜查一定要靠經驗的:不管是否科班出身,現場指揮時會不會出紕漏,又是另一回事兒。
    但是桐山在搜查會議上,卻顯得落落大方。等大友介紹過後,馬上詢問了目前的搜查進展情況。
    從案件的發生到北村義夫的被押送、釋放的經過,由森川副警部做了說明。等他一講完,桐山馬上問道:「就這些嗎?」
    森川對提問似乎還不能完全理解。
    「開往廣島的列車上的其他乘客沒有查對嗎?」恫山繼續問道。
    三次警署的刑警們都面面相覷。沉寂了一會兒後,落合刑事課長代表大家答道:「非常遺憾沒有實施。因為,在當時那樣時間緊迫的情況下,捕捉北村已經全力以赴了。」
    「原來如此。但是,只將北村一個人作為懷疑對象,不覺得輕率了些嗎?」
    「喂,這樣說來確實很慚愧……」
    落合板著臉。不僅是落合,三次警署的刑警們都承認初次搜查並不充分。桐山的指責將此又提醒了一遍,此舉也是對今後如果案件不能偵破時埋下了「伏筆」。
    「可是,那時根據車站人員的證言特定了『穿藍色T恤衫的男人』,也是當時的情況所迫。」
    落合的話聽起來多少有些辯解的味道。桐山充分確認了它的效果後,改變了話題。
    「現在,請說明一下有關被害人的情況。」
    「被害人,姓名:正法寺美也子,二十九歲,東京一家公司的女職員。」
    森川邊看記錄邊說,在場刑警們的筆一齊飛了起來。
    死者的身份,是事件發生後,查看所攜物品時,才瞭解到的。死者身旁的大旅行袋裡,有一個布制的提包。從提包裡發現了與錢包放在一起的月票夾,票夾裡有被害者的身份證。
    東京都千代田區外神田三丁目×番地×號株式合社立花音響PR課正法寺美也子昭和二十×年三月三十日生這是身份證所記載的內容。另外,路線車月票上的住址是:東京都文京區西片二丁目×番地×號「已經與被害人的家屬和會社取得了聯繫。今天下午家屬和公司的上司會趕來這裡。據家屬說,被害人正法寺美也子是利用公司的夏季休假,從山陽到山陰作了一次四夜五天的短期旅行。」
    「也就是說,她是在從山陰往山陽的途中,遇到了不測。」
    「是啊,當初我們也是這樣認為的。但事實上似乎並不是如此。因為,她是八月五號從東京出發的,也就是說,被殺害時,是四夜五天旅行的最後一天。根據家屬提供的旅行日程來看,應該是第三天的八月七號住在三次,八號住在尾道,九號回東京。」
    「是否可以考慮她推遲歸程了呢?」
    「但是,從被害人的錢包裡發現了三次市內的旅館環水樓、尾道市的旅館秀波莊的發票。住宿日期與預定日程相同,是七號、八號。另外,在旅行袋的內袋裡還發現了尾道車站九號發行的前往東京都的新幹線指定特急券。指定坐席是八月九號上行列車『光138號』6車廂11列B座。『光138號』在福山是11點57分發車。從山陽本線尾道站11點發車,11點19分到達福山的列車剛好和『光138號』相接。估計被害人是乘這趟車去福山的。在福山改變了計劃,坐福鹽線來到了三次。」
    「等一下。從尾道來三次可以利用高速大巴,一條直線,速度又快。」
    「是,確實如此。可事實上被害人所持的車票有檢過票的痕跡,就是說她搭乘了車。估計,被害人原先打算按計劃回東京,所以買票搭車。到了福山後,才改變了計劃。」
    「原來如此。哦,知道了。調查得很清楚埃」受到年輕的指揮官的表揚,森川副警部的表情很尷尬。森川比落合刑事課長還大一歲,今年四十二歲。在非科班出身中雖屬於晉陞慢的,但他在處理案件上有經驗,對搜查的順序、要點都非常精通,是屬於實力派的刑警。
    「按這樣的進程,被害人從福山到三次的行蹤,就能很快調查清楚了。」桐山恭維著森川說。
    「是。福鹽線的下行車,有11點53分從福山發車,到達府中站是12點40分。你也知道的,福鹽線的府中站到三次站之間的線路還沒有電氣化,所有的列車都是到府中站為止的。在府中轉乘13點15分的列車,到三次站是15點36分。被害人利用這條線的可能性很大。目前已派搜查員到府中站,盡快確認有沒有見過被害人的目擊證人。」
    剛好在這時,有關目擊證人的信息傳來了。正如森川所說,在等著轉車的時間裡,被害人正法寺美也子站在府中站的站台上。看了美也子屍體的照片,二位車站人員都斷言道:「不會有錯。」
    「說得不好聽點,那姑娘身材還好,就是長得很難看,所以他們都記得特別清楚。」
    「這樣看來,被害人是搭乘15點36分的車來到三次的了。向車站照會過,那趟車晚點了15分鐘,大約是15點50分左右到達的。被害人是在30分鐘後被殺的。」
    森川的說明到此為止。一時間,誰也沒說話。刑警們重複地看著記錄,反覆玩味著整個案件的過程。縣警署來的官下部長刑事問道:「來三次車站後到被害的30分鐘問,被害人一直都站在跨線橋上嗎?」
    「應該是吧。站台上小賣店的中年婦女和車站人員,他們都沒見到被害人。」
    「那麼,在這30分鐘裡,被害人到底在幹什麼呢?」
    「那可不知道。按常規來判斷,可能在等轉乘16點22分開往廣島的車,或者是在等17點23分開往備後落合的車。這兩趟是藝備線的上、下行列車。還有三江線的17點58分開往江津的車。可是,她手上拿著的是去東京的車票,她到底想去哪裡,實在無法預測。」
    「對,對。這是第一個謎。為什麼被害人突然改變了回東京的日程呢?」
    「可是,」桐山打斷了發言,「還不能斷定這和被害一定有關。」
    「那倒也是……」
    宮下摸著下巴,不再說話。對縣警署的老資格的刑晉來說,這位年輕的屬特權階層的警部,是很難相處的上司。
    「說到謎,」森川發言道,「犯罪目的是什麼,關於這一點怎麼也沒查出。目前被害人的所持品是旅行袋和袋裡的物品。發現時旅行袋的拉鏈鎖著。錢包及裡面的物品都沒有被動過的跡象。還有,被害人戴著相當貴重的藍寶石戒指和外國制手錶,也沒被竊走。」
    「是不是可以這樣解釋,」桐山深思熟慮地說道,「犯人是以盜竊為目的而襲擊了被害人,那時聽到北村從下面跑上來的腳步聲,沒來得及偷任何東西就坐車逃走了。也就是說,比北村早一步乘車的人可能是犯人。」
    「這是條有力的線索。」
    森川表示同意。也沒有其他人提出異議。
    「另外,也可能是單獨搶劫。不管怎樣,在北襯之前搭車的人是嫌疑犯這點不會錯。所以對北村以外的乘客要進行查對。」
    話題又回到了這點,房間裡的空氣變得凝重起來。
    「根據目前的情況,將搜查重點放在查對在三次搭乘16點22分去廣島方向的乘客上。我建議分成兩組,分頭行動。」
    桐山終於提出了搜查方針。
    第一組,主要對三次車站的工作人員及當時的上下乘客進行調查.找出搭車去廣島的乘客。第二組,主要是在三次——廣島之間的每個站調查那趟列車進站停靠時,有沒有發現舉止反常的人下車。尤其是兇手當然會預料到車上會有臨時檢票的可能,從而中途下車逃走,對此必須仔細搜查。以上是整個搜查方案,桐山當場將縣警署和三次警署的刑警合理搭配。當然,是以縣警署的刑警為主,三次警署的為輔了。但讓三次警署的刑警們吃驚的是,他們的野上部長竟然被排除在這兩組之外。
    「有別的調查等著你和石川去做,也就是第三組。」
    桐山這樣說著解散了會議,野上和石川被留了下來。石川是縣警署的年輕刑警,雖說有些像剛從警校畢業的新手,但是能分在搜查一課,自然是有與普通的年輕人不同的地方。
    「你們二人去收集有關被害人的資料。」
    桐山將兩人叫到身邊,佈置著。
    「首先,負責接待今天下午將到達的被害人的家屬,調查被害人的旅行路線,旅行中有沒有和別人接觸的跡象。怎麼樣講也是一個單身旅行的姑娘嘛,雖說長得不算好看,總有一兩個男人表示興趣吧。這一點要特別注意,最好能查出她為什麼改變了從尾道回東京的計劃,不過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說最後那句話時,野上感覺到了桐山的眼裡流出的輕視的眼神。之所以有這樣的感覺,或許是因為與石川那樣的年輕人一起做與搜查不相干的工作令他不滿的緣故吧。說實在的,對野上巡查部長沒有參與第一、第二組的搜查,不要說野上自己,就是三次警署的刑警們都不能理解。野上是三次警署首屈一指的刑警,大家都相信他能與縣警的優秀刑警們媲美。這次,很明顯地是桐山警部太小看野上了。這不僅是對野上個人,也是對三次警署裡的其他刑警們的藐視。如果不是這樣,那麼為什麼非常熟悉當地情況的野上,沒有參加第一、第二組的搜查?如果說是重視第三組的搜查的話,那麼應該安排縣警的老練刑警與野上搭檔才對埃不覺間,野上對身邊這位比自己小三四歲的年輕警部有些反感了。
    「唉……被安排做這種無關緊要的事。」
    石川毫不客氣地說著。雖然已經走出了被當做搜查本部用的會議室,來到樓梯口,可是石川說話的聲音太大,野上還是被嚇了一跳。
    「喂,小心被聽到。」
    「啊,忘記了。」
    石川吐了下舌頭,做了個鬼臉。石川身材勻稱,是個性格開朗的小個子年輕人。
    「野上先生不這麼想嗎?接待家屬,那是警務課的事嘛。」
    「話可不能這麼說。也許從被害人的家屬、上司的談話中可以瞭解到她這次旅行的目的,以及她的性格等等,還是很有用的。」
    「話是這麼說,可這次的事件不是很單純嗎?即使知道這些,對破案也起不了什麼大作用。」
    「不要再發牢騷了,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總之這種事總得要人去做。」
    和心裡想的相反,野上勸了勸石川。野上本來就好奇心旺盛,所以對沒有直接參加搜查這件事並沒有像石川那樣怨天尤人。尤其是對被害人這次單獨旅行的目的,以及讓她改變回東京的計劃返回三次的理由等等,這些都引起他解謎的興趣。如果能查出什麼結果,也可乘此機會,顯示一下自己的實力。被害人的司法解剖由廣島大學法醫研究室執行。解剖結果如下:正法寺美也子是因頸部受壓迫,引起窒息而死亡。只是在被絞殺之前,心窩處有被重擊的痕跡,由此可分析出,罪犯行兇的手法如下:兇犯從正面接近美也子,右拳重擊前胸。等她失去知覺後.從背後用右臂套住脖子,左手抱緊右手腕用力,也就是用柔道常用的緊氣手法,一口氣殺死被害人。從犯罪手法來看,犯人是對柔道、空手道有相當功夫的人。
    美也子的母親、兄長在美也子的上司阪卷陪同下,於下午兩點過到達了三次。美也子的母親個頭很小,大約有六十來歲,看上去一副疲勞過度的樣子。與此相反,美也子的哥哥卻是位風度翩翩的青年,名片上的頭銜是某大商事會社的課長。
    「我叫正法寺尚之,美也子的哥哥。」死者的哥哥用渾厚的男中音說道。
    正法寺尚之長得粗眉毛、大眼睛、高鼻樑,怎麼看都與被害的美也子不像。似乎雙親所有的優點都遺傳給了他,反而覺得那個做妹妹的很可憐。
    陪同美也子的家屬來到醫院的停屍間,野上取下了蓋在死者臉上的白布。
    「是美也子小姐嗎,不會有錯吧?」
    美也子的母親痛不泣聲,邊拿手絹擦眼淚邊點著頭。
    「是美也子。」
    尚之卻聲調不變,抱著胳膊帶有一絲傲慢的神情看著妹妹的臉,表情非常冷靜,沒有絲毫悲傷的神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尚之憤怒地說道。
    「問我們怎麼回事,倒是……」
    「我是問,美也子為什麼會成這樣。」
    「這個——目前正在搜查中。」
    「那麼,兇手還沒有被逮捕,是嗎?」
    「很抱歉……但是警察正竭盡全力在搜查.相信能很快將兇犯捉拿歸案。」
    「希望如此。」
    聽尚之的口氣,好像美也子的死,是由警察造成的。野上有些生氣了。美也子的母親似乎也感覺到了這點:「對不起,給各位添了許多麻煩。還請多多關照。」
    說罷又向野上他們深深地鞠了一躬,似乎在為兒子的不恭給大家賠禮。
    大家又回到了三次警署。野上將三人陪到接待室,這是三次警署內惟一有空調的地方。
    石川刑警拿來了美也子的遺物。
    「留在現場的只有這個旅行袋。請看一下裡面的東西,是否缺少了什麼?」
    「這個可以馬上知道。」美也子的母親很自信地說。「美也子旅行時的用品都是我幫著整理的,我還記得包裡放了些什麼。」
    旅行袋裡除了有錢包、時刻表、月票夾、洗漱用具、化妝用具以外,還有裝替換衣服的紙袋、用過的和沒用過的等等。在檢查有些不便讓男人看到的東西時,美也子的母親用身體擋住刑警們的視線。
    「我記得的東西都在,什麼也沒有缺少。」
    「什麼禮品也沒有,有沒有聽說買了什麼禮品?」
    「沒有。這次旅行不準備買禮品。最後從尾道打電話回來時還笑著說,按預定計劃明天回家,什麼禮品也沒有買……」說到後來,母親眼裡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明天回家,說得很清楚嗎?」
    「是埃」
    「可是,實際上是從福山來到了三次……」野上取出了記錄本。
    「預定日程是,八月五號從東京出發,當天夜裡住宿在松江,六號在仁多盯,七號在三次,八號住在尾道,然後九號回東京。」
    「是。這是在電話中提到的預定日程。約定如果計劃有改變時,美也子會從住的旅館裡打電話回家的。」
    「實際上日程並沒有改變,是嗎?放在錢包裡的旅館發票也證實了這一點。旅行似乎按預定日程進行著。可是到最後,也沒有通知家裡,突然改變了計劃。關於這一點,有什麼想法嗎?」
    「沒有……」
    美也子的母親無力地搖了搖頭。
    「那麼,美也子小姐這次旅行的目的是什麼?如果說是單純為了觀光的話,旅行路線卻很特別。而且一個姑娘單身旅行,怎麼都不能理解這一點。美也子小姐最近是否有孤獨癖的跡象出現?」
    「哦……好像沒有。」
    「在公司裡如何?」
    問題轉向了阪卷。阪卷大約四十歲左右,與年齡相比,頭髮比較稀少。一看就是個考慮周到、非常老成的人。
    「很難想像正法寺小姐有孤獨癖。她在公司裡與同事們相處得都不錯,對誰都一視同仁。職員修假旅行時還搶著當幹事。只是,她的個性比較獨立,似乎並不喜歡死纏著別人。或許是年齡的關係,同年輕女孩之間多少有些距離。」
    「在異性交往方面如何?」
    「好像沒有男朋友。」
    「有沒有提親的呢?」
    野上的目光又轉向了美也子的母親。
    「多少是有的,只是一直都沒有緣分……」「那樣的長相嘛。」
    尚之故意露醜地說道:「即使有人提親,也不會成功。」
    「尚之!」
    美也子的母親訓斥道。
    「那麼,有沒有聽美也子小姐說過有關選擇這次旅行路線的理由?」
    「聽說是以前曾按這條路線旅行過,想再走一次。」阪卷說道。尚之瞥了他一眼,似乎在怪他多嘴。
    「哦,以前曾經旅行過?」野上立刻問尚之,「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很早以前的事。當時美也子還是個學生。」
    「那時,也是一個人旅行的嗎?」
    「不,是和女子大學的朋友一起的。」
    「當時的旅行目的是什麼呢?」
    「說是寫畢業論文。其實所謂研究旅行一半是為了遊玩。」
    「畢業論文?……」
    在旁邊做記錄的石川輕輕地解釋道:「是大學畢業用的。」
    「啊啊,那麼研究什麼呢?」
    「不太清楚。課題好像是有關後鳥羽院的史跡什麼的。」
    「後鳥羽院,那是指……?」
    「指後鳥羽法皇的事。」
    這麼簡單的事都不知道,尚之瞥了野上一眼:「你們這裡不是有流傳關於鐮倉時期後鳥羽法皇的傳說嗎?」
    「有這樣的傳說嗎?不太清楚埃」
    野上轉向石川,似乎在問他知道嗎。石川也搖搖頭。
    「那個傳說的是什麼呢?」
    野上問尚之道。
    「呀,我也是道聽途說而己,詳細的事情不太清楚。似乎是,後鳥羽法皇從京都被流放到隱崎的時候,經過尾道、三次附近往山陰方面去的。」
    「有這樣的事嗎?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什麼時候?是承久政變(1221年(承久3年),後鳥羽法皇邀集了內地、西國武士和僧兵,加上了一部分東國武士追討幕府政權、可是,為—月之久的政變以幕府的壓倒勝利而告結束。參與政變的法皇們被流放。)以後的事,大約八百年以前吧。」
    「承久政變?」
    因為對歷史沒有任何興趣,所以兩位警察對這些問題怎麼都無法理解。
    尚之露出了厭煩的神色:
    「現在談論歷史也起不了什麼作用,這種事以後再調查嘛。」
    「說得也是埃」
    野上苦笑著。
    「可是,根據剛才的說法,法皇是從尾道往山陰去的,也就是說,美也子小姐的旅行應該是從尾道開始才對……」「啊,是這樣的。」美也子的母親解開了野上的疑問。
    「八年前旅行時,美也子她們也是從尾道出發的。這次美也子說是試著走相反的路線。還開玩笑說,或許能遇上以前的自己從對面走來。」
    美也子的母親僅僅用淡淡的口吻說著.野上卻打了個冷戰。「遇上以前的自己……」,能有這種想法的人,可不那麼普通。
    「對不起,問個很失禮的問題。美也子小姐的性格是不是有些古怪?」
    三位客人面面相覷。美也子的母親用悲傷的眼神看著野上說道:「其實,那個孩子曾遇到過事故……」「媽媽,那件事沒必要說嘛。」
    突然,尚之大聲叫道。那麼大的男人用「媽媽」這種小孩子用的詞彙,已令人吃驚,也更讓人是聞到了這後面隱藏著的神秘的氣息,野上感到了一陣緊張。
    「是什麼事故?」
    「那和這次的事件沒有關係。」
    尚之冷冷地說道。
    「請不要這麼說。越是瞞著不想說,別人就越想知道,人之常情嘛。」
    「也不是說要隱瞞。」
    「那不就行了?」
    美也子的母親接著靜靜地說道:
    「八年前,旅行快要結束的時候,在島根縣仁多町,美也子她們住的旅館後面的山體滑坡,美也子她們被活埋了。」
    「是活埋嗎?」
    「是啊,美也子的命總算是保住了,可是因為受的刺激太大,得了記憶喪失症。大學的學業也因此中斷,更不要提寫論文的事了。」
    「記憶喪失……」
    尚之厭惡地看著野上。
    「在以後的治療中,雖然有相當的部分得到了恢復,但還是沒能完全康復。我向這位阪卷先生提出了無理的要求,希望公司能給予照顧。姑且她能與普通人一樣過社會生活,但是有精神障礙這樣的事實是沒法改變的。」
    「可不能這麼說,」扳卷用認真的態度說道,「正法寺小姐是我們公司有用的人才。」
    「非常感謝你這麼說,哪怕是在恭維……」「不,這並不是在恭維。」
    「對不起……」
    野上訂斷了兩人的對話。
    「發生事故的時候,另一位朋友怎麼樣了呢?」
    「她死了。」
    「啊,死了……」
    「是啊,真是不幸。和美也子一樣,被活埋了。救出來時,已經……」「那真是災難埃」「是啊,所以美也子這次旅行的主要目的是到以前去過的地方,看看那裡的風景,或許會喚起沉睡的記憶,順便也可以追悼死去的朋友。醫生也是這麼推薦的。」
    「原來如此。那麼,僅作為參考想問一下,美也子小姐有沒有什麼仇人?」
    「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呢。」
    尚之立即答道。
    「對不起,請問一下,正法寺先生的家庭構成是怎麼樣的?」
    「母親和我及我的妻子、兒子,還有美也子和一個弟弟。父親前年去世了。弟弟目前正在美國留學。」
    「美也子小姐的性格是怎樣的呢?」
    「那,自然是很溫和的孩子了。」美也子的母親慈祥地說道,「正如剛才所說,除了患有記憶喪失症以外,是個性格開朗的好孩子。」
    「在公司裡,大家都說她人品很好。」阪卷也強調說道,「工作能力很強,做事謹慎,到底是大小姐出身埃」「也就是說,記憶喪失症對工作沒有構成什麼影響了?」
    「完全沒有。」
    「哦……我還不太清楚,記憶喪失症,具體病狀是什麼樣的?」
    「啊,各式各樣都有。據說美也子最初是處於幾乎失去所有記憶的狀態。」尚之答道,「後來,記憶很快開始恢復,日常生活所需的知識基本都恢復了。只是,不知為什麼,有關學校那部分的記憶卻全部失落了。比如說,死去的朋友的事完全記不得了。當然,後來從看照片,聽別人講什麼的,作為知識慢慢地知道了一些,也就是說,將記憶前後串聯起來而已。精神科的醫生說,記憶喪失症猶如電腦,一部分線路短路的話,只有那一部分的thin1ttank不起作用。也確實是那樣的感覺。」
    「原來如此,是那樣的症狀。」
    沉默又來臨了。野上的腦海裡浮起了美也子提著大大的旅行袋走在山路上的情景。為了尋找失去的自我,美也子從山陰前往山陽,隻身一人孤獨地走著。
    「可是,為什麼又轉回到三次來呢?……」野上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抬起頭來。所有的人都看著他,誰都沒有答案可以回答他的問題。
    正法寺母子又回到醫院,美也子的遺體就要火化了,明天一早還要趕回東京去。
    「多謝您的關照。」
    美也子的母親鄭重地行了一禮。就連傲慢的尚之,也帶著幾分親切告了辭。
    野上留下了正要離開接待室的扳卷。
    「阪卷先生,冒昧地向您打聽件事。剛才,您說美也子小姐是『大小姐』?」
    「啊,是這麼說的。」
    「那是什麼意思?」
    「噢,是那個埃正法寺家,以前是京都的公爵,屬於貴族。從前,我們公司的會長稱呼正法寺先生為殿下,稱尚之先生為小殿下。」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野上終於理解了尚之如此傲慢的理由。

《死亡綠皮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