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9

霍然本來想接著問下去, 寇忱卻突然起身,從包裡扯出一條內褲,在手指上轉圈甩著,愉快地往浴室去了。

「幹嘛去?」霍然問。

「洗澡啊, 」寇忱說,「這一身粘糊糊的多難受,這邊兒暖和是暖和, 就是太潮了,受不了。」

「沒聊完呢?」霍然追到了浴室門口。

寇忱也沒關門,背對著門把衣服脫了,露出了半個死神。

不得不說這個文身師的手藝不錯, 死神每次出現都彷彿帶著BGM, 搶眼得很。

而且構圖也都避開了有可能因為肌肉走向而變形的位置,但又因為肌肉的牽動而變得立體。

嗯……不錯。

而整體看上去,就更帥了, 黑色的火焰和死神的披風融合在一起, 屁股縫也被遮蓋在了火焰當中……

屁股縫?

死神全身像?

霍然猛地回過神來,發現寇忱不光把衣服脫了,這會兒把褲子也已經扒掉了, 正扭頭看著他。

「你怎麼脫得這麼利索?」霍然有些尷尬地問了一句。

「上衣唰一下,」寇忱說, 「內褲外褲一塊兒, 唰第二下, 不就光了麼, 還能怎麼不利索啊?又不是殘疾。」

「哦。」霍然點了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一會兒再跟你說,我先洗澡。」寇忱說著擰開了水,試了一下溫度,「這溫度洗涼水也可以啊,牛逼了。」

他試著往身上衝水的時候,水花濺到了浴室外面霍然的腿上。

「我操,」霍然退了退,「水都出來了,你怎麼洗澡的啊。」

「死神也不幫我看著點兒我有什麼辦法,我後腦勺又沒長眼睛,」寇忱回過頭看著他,突然一聲暴喝,「你非得站這兒看啊!關門啊!」

「操!」霍然被他嚇得差點兒跳起來。

而反應過來自己一直在寇忱洗澡的時候站在開著門的浴室門外之後,他又非常沒面子,藉著勁往旁邊跳了一步,兩下蹦回了床上趴著。

「然然!」寇忱在浴室裡喊,「幫我把我手機拿過來。」

「幹嘛?」霍然坐了起來,「你有病啊,洗澡的時候自拍?」

「拍一下一月洗涼水澡啊。」寇忱說。

「這能拍得出來嗎?」霍然有些無奈,拿了寇忱放在桌上的手機過去遞給了他,「涼水和熱水有什麼區別。」

「熱水冒白氣兒,」寇忱把自己的胳膊伸到噴頭下面,對著拍了一張,又把手機遞回給了他,「這都不懂?」

「現在懂了。」霍然走開了。

寇忱心情大概不錯,洗澡的時候一直在哼歌。

不過這算是他的習慣吧,在宿舍的時候隔著走廊都能聽到他洗澡時的歌聲,各種兒歌唱了個遍。

霍然盤腿坐在床上看電視,這個時間已經沒什麼東西看了,他挑了個新聞台,瞪眼愣著。

「你不睏嗎?」寇忱洗了澡出來,從冰箱裡拿了罐可樂遞給他,自己也開了一罐。

「你還沒洗完澡我就自己先睡了,有點兒不仗義吧?」霍然喝了口可樂,笑著說。

「得了吧,」寇忱在他旁邊坐下,把被子和枕頭團了團靠了上去,「你就是想聽八卦呢,怎麼打的老師啊,為什麼打老師啊,為什麼老打老師啊……是吧?」

霍然笑著沒說話。

「其實我不願意跟人說這事兒,」寇忱仰頭灌了兩大口可樂,「不爽,我跟川哥他們都沒說過。」

「……那算了,」霍然突然有些過意不去,「不願意說的話就……別說了。」

寇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很愉快地笑了起來:「霍然你假不假,這說的是心裡話麼?」

霍然嘖了一聲。

「特別不希望我真的不說了吧?」寇忱用腳在他後腰上戳了一下。

霍然看著他。

「讓你感受一下我靈活的腳趾頭,」寇忱說著就開始用大腳趾和二腳趾在他背上走起了路,「怎麼樣?」

一步一步走的相當靈活,霍然能感覺到他兩個腳趾的每一步。

佩服佩服。

論這種幼稚的技能,寇忱應該是可以會當臨絕頂了。

「真棒棒,」霍然說,「現在把你腳拿開。」

寇忱沒理他,把另一隻腳也點在了他背上,兩隻腳的腳趾一塊兒從腰往背上走著:「我還能給你跳個舞呢。」

霍然被他腳趾頭戳得有點兒想笑,感覺寇忱就跟戳著他癢癢肉走似的。

忍了一會兒也不見寇忱有停下的意思,他猛地一轉身,抓住了寇忱的腳踝。

「你幹什麼呀,幹什麼呀!」寇忱捏著嗓子給他的腳配音,腳趾頭靈活地表演著奮力掙扎。

「滾你大爺!」霍然一巴掌甩在他腳上。

「哎呀,哎呀……」寇忱繼續配音。

「靠,」霍然一口氣對著他的腳糊了好幾巴掌,「你他媽說不說!說不說!」

「看吧!」寇忱笑了起來,「說實了吧。」

「嗯。」霍然歎了口氣,鬆開了他的腳,「說吧,都開了頭了,我這會兒也沒什麼人性了,就想聽聽,想知道為什麼打老師,畢竟我都好奇一個學期了。」

「行吧,看在咱倆關係好。」寇忱收回腳。

霍然轉過身,繼續盤腿坐著,看著他。

寇忱沒有馬上開口,擰著眉好半天,似乎是在找一個話頭,半天才一抬眼,看著他:「你恐同嗎?」

「恐什……」霍然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恐同?我為什麼要恐同。」

「那就好。」寇忱說著抓過自己的包,摸了根煙出來,又小心地拿了地圖鋪在自己腿上,再把煙灰缸放到地圖上,然後點著了煙。

霍然看著他噴出來一口煙,感覺自己似乎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他小心地問:「你……同?」

「沒,」寇忱在煙霧後頭瞇縫著眼笑了笑,「不過也沒準兒,我反正也沒談過戀愛,得愛上誰了才知道……不跑題了,我有個朋友……」

霍然看著他,腦子跟著他的話忽左忽右地轉著。

「其實也不算是朋友,初中的時候我跟他同班,高中又在一個班,」寇忱說,「就有時候會說說話,算不上朋友,但不討厭。」

「他是?」霍然問。

「嗯,」寇忱點點頭,「不過誰也不知道,他有點兒內向,班裡算半隱身的那種吧,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他哪兒就是同性戀了。」

「這看不出來吧,」霍然說,「你這算刻板印象了吧。」

「別跟我拽詞兒,」寇忱對著他噴了口煙,「反正高一的時候我們那個班主任,干了跟老袁差不多的事兒,說寫信說說心裡話,不會告密。」

霍然聽到這兒的時候已經瞬間明白了。

「他寫了自己的事兒,老師沒幫他保密,是嗎?」他問。

「嗯,」寇忱扯了扯嘴角,「先找他談話,又告訴了別的老師,然後好多人都知道了……其實學生知道了還成,沒人當回事,但老師讓他叫家長。」

「我操。」霍然說。

「他在辦公室給老師跪下了,我們班不少人都看到了,」寇忱掐了煙,皺著眉,「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事兒雖然不在我身上,我也根本不信那玩意兒能給我們保密,所以我抄了篇歌頌祖國的優秀作文交的……但他信了啊,他是他媽真的憋得不行了,以為能從老師那兒得到點兒安慰吧,我是這麼感覺的。」

「那你為什麼信老袁?」霍然臨時跑了個題。

「也不是一開始就信的,」寇忱說,「是因為他為我們做了很多,我又不瞎,再說了老袁口碑一直不都很好麼。」

「嗯。」霍然笑了笑,「你那個同學,有點兒慘啊……所以你打了老師?」

「暴打。」寇忱一挑眉毛,「那場面真不能看,你天天見面的同學,跪下求老師不要跟他父母說,這什麼感覺啊?操,之前說保密也沒保密,全校都他媽知道了。」

霍然捏了捏可樂罐子,如果是他們班的誰發生這樣的事兒……那感覺還真是相當不舒服。

「我在操場上打的他,課間操的時候,校長主任什麼的都在,」寇忱說,「我就要當眾揍他,我讓他嘗嘗眾目睽睽之下被人羞辱的感覺。」

「然後呢?」霍然往他面前湊了湊,有些急切地追問。

「然後就被處分了啊,叫家長啊,」寇忱說,「我爸上老師家道歉賠錢,把這事兒壓過去了。」

「那為什麼後還又打了一次啊?」霍然說。

「因為那個同學失蹤了,」寇忱聲音突然沉了下去,「他下跪第二天沒來上學,然後就再也沒見過了,一直到現在也沒消息。」

霍然半張著嘴沒說出話來。

「我知道他失蹤以後,就跟一幫人把老師按操場上又打了一次,」寇忱說,「這次打得有點兒重了,我們學校那些人,跟你們這些重點的不一樣,有火的時候揍人手是相當重的……他就住院了。」

「打得好。」霍然又捏了一下可樂罐,可樂從罐口BIU了出來,濺到了寇忱臉上。

寇忱看了他一眼,抹了抹臉:「你他媽現在喝光它,馬上,下一秒!還大半罐呢你還捏個沒完了!」

霍然仰頭把可樂全喝光了。

「這回我爸拿錢也壓不住了,學校讓轉學或者休學,」寇忱說,「我說轉學吧,那破地方我不想呆了,噁心。」

「你爸打你了嗎?」霍然問。

「沒有,」寇忱說,「我姐說這事兒幹得好,有血性是個男人叭啦叭啦的,我爸就沒動手,光罵來著,罵的話就沒事兒,我爸罵人的技術比打人差多了。」

霍然輕輕歎了口氣,沒說話。

突然感覺有些空。

附中算是個挺開明的學校,老師除去極個別的,都挺好的,還有老袁這樣觀念先進的班主任,所以霍然聽到寇忱說的這些的時候,他首先的感覺是不可思議。

有這樣的老師,發生這樣的事,不可思議。

如果在附中,就算真的發生了,也不會被處理到這樣的程度,如果在他們班,在老袁面前,大概從一開始就不會有任何事發生。

這種巨大的反差讓他有些感慨。

那個同學當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後來又是什麼樣的心情,他去了哪裡,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一切都沒有答案了。

「怎麼樣?」寇忱問他,「沒想到是這樣的事兒吧。」

「嗯,」霍然點了點頭,從他煙盒裡摸了根煙出來,把地圖帶煙灰缸拖到自己腿上放好,「他們一直說是因為老師太囉嗦了,你不耐煩了就打了老師。」

「誰們說的,」寇忱打著了打火機遞到他面前幫他點著了煙,「那他媽是我說的。」

霍然笑了起來:「你還說自己不吹牛逼?」

「沒吹啊,」寇忱說,「我是不是打老師了?我是不是看到他就煩?而且他的確是很囉嗦,老袁上課一句話能說明白的,他啃啃哧哧地得說他媽五分鐘。」

霍然笑得差點兒嗆著。

「我就不明白了,上課又他媽不是計時收費,你拖長點兒時間能多拿點兒錢,」寇忱嘖了一聲,「就他媽是水平低。」

霍然一直沒說話,聽著寇忱連吐槽帶操他媽的說著這個老師,說完了又拎了校長出來罵,罵完了一罐可樂之後他沖霍然一抬下巴:「去,給哥拿罐可樂。」

「你喝的是可樂,又不是酒,」霍然坐著沒動,「怎麼還上頭了呢?你跟誰哥呢?」

「讓你去拿就去拿,哪兒來那麼多話?」寇忱瞪他。

霍然還是坐著沒動,跟他對瞪著。

「你他媽喝的不也是可樂麼,不也上頭了嗎,」寇忱說,「讓你拿個可樂你跟我這兒死強什麼呢?」

霍然覺得寇忱說得有道理,於是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如實回答:「……不知道。」

「哥哥愛你。」寇忱說。

霍然愣了愣,瞬間回到了之前校運會,他們一起衝著寇忱瘋狂大喊哥哥愛你的場景裡,忍不住笑了起來。

「去拿。」寇忱一臉陰謀得逞了的得意笑容,衝他揮了揮手。

霍然跳下床,打開冰箱看了看:「沒了,雪碧要嗎?」

「不要,雪碧不配酒我一滴都不會喝,」寇忱拿起了電話,撥了前台的號碼,「晚上好,麻煩幫我送一件可樂過來,小件的那種,可口可樂,不要百事,謝謝……動的?什麼動的?哦哦冰的,要冰的。」

「一件?」霍然愣了。

「一件就六罐,」寇忱說,「明天還接著喝呢。」

服務員很快送來了六罐冰可樂,霍然遞了一罐給寇忱,另外幾罐放進了冰箱裡。

「你不喝了?」寇忱問。

「再喝還怎麼睡覺啊。」霍然躺到了另外一張床上,「昨天晚上就沒睡。」

「讓我給你講故事,我講完你扭頭就睡了?」寇忱說。

「我就是這種沒有人性的人。」霍然笑著說。

寇忱沒說話,笑著自己喝著可樂。

霍然感覺自己開始迷迷糊糊想睡覺的時候,寇忱一屁股坐到了他這床上:「我要關燈了,你要開個檯燈還是開那個閃閃貝殼燈?」

「閃閃……閃閃貝殼燈吧。」霍然其實想開檯燈,但是那畢竟是寇忱英勇砍價砍掉了一塊錢買了送他的。

「好。」寇忱對他的選擇很滿意,過去把貝殼燈打開,在上面蓋了一條毛巾,然後關掉了房間裡的燈,蹦回了那邊的床上,「晚安。」

「晚安。」霍然說。

說完晚安之後,霍然卻睡不著了。

倒不是因為那個燈,寇忱用毛巾蓋了一下之後,閃得就沒那麼誇張了,可能是可樂喝多了。

他翻了個身,看了一眼那張床上的寇忱。

發現這人也沒睡,居然仰躺著正在做蹬車運動。

「你是不是有點兒精力過盛啊?」霍然很震驚。

「睡不著,」寇忱說,「突然想起這個事兒,就睡不著了,鬱悶。」

「對不起啊。」霍然說。

「屁呢,」寇忱一邊蹬車,一邊偏過頭,「我其實每次想起這事兒,我就有點兒想不通,這麼個事兒,至於嗎?他又不是殺人了。」

霍然沒說話。

「然然,」寇忱看著他,「保密啊,這事兒不要跟別人說。」

「嗯。」霍然點點頭。

「這樣你就又知道我一個小秘密了,」寇忱笑著說,「你以後就是知道我秘密最多的人。」

「壓力好大啊。」霍然笑了笑。

但是這種感覺卻有點兒讓人覺得滿足。

《輕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