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近,饒羿的心情宛如籠罩著嚴酷寒霜的隆冬,公司裡的氣溫降到了冰點,他每天都臭著一張臉來上班,活像鬼見愁似的,人見人怕。
    雖然他以往就是個冷峻嚴肅的上司,但從來不會像今天這樣,讓壞情緒嚴重影
    響到工作的氣氛,弄得大家一見到他就像見到地府閻王,避之惟恐不及。
    這一天,幾個倒霉的員工在下班前幾分鐘站在電梯前聊了兩句,不幸被他逮個正著,這些人不但被罵得狗血淋頭,還在考績上記上一筆,準備來個年終大清算,弄得大夥兒怨聲載道,直娘著要林詠築替他們伸冤。
    但她哪有能耐替他們伸冤陳情呢?以往她不曾仗恃自己與他的親密關係干涉他的決定,如今更沒有立場開口,因為他們的關係,即將要結束了!
    她拿著手邊搜集來的婚紗店資料,起身走向饒羿的辦公室。
    每天向他報告訂婚事宜的籌劃進度,是她最痛苦的一件事。
    他這個要求,無異是在她的心口劃上一刀,還在上頭灑鹽,他明知道這樣會令她痛苦不堪,為什麼還要這麼折磨她呢?
    「總裁,我來向您報告婚紗店的相關資訊。」
    她走進饒羿的辦公室,在他的辦公桌前不遠處站定。
    「過來一點!我會吃人嗎?」饒羿抬起頭,看見她躲得那麼遠,心中的火氣就猛往上竄。
    她咬咬唇,向前跨了一步,將手中的資料夾攤開放在他面前。
    「這是我搜集來的資料,請總裁過目。」
    她低垂的雙眼只木然盯著印有精美婚紗照的目錄,沒去看他憤怒的眼。
    「這是什麼玩意兒?」他不耐煩地掀了掀前面幾張簡介,就「啪」地合上厚厚的資料夾,沒興趣再多看一眼。
    「這是專門為新人拍攝婚紗照的攝影禮服公司。在台灣,新人結婚時都會前往婚紗店拍照,留下永恆的紀念——」
    「我和-蘭都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不時興這一套!」冷冷一句話,便把她幾日來踏遍中山北路的婚紗店、搜集資料的辛勞全丟進海裡餵魚了。
    「那——訂婚時梅小姐總需要禮服吧?如果不和禮服公司接洽,訂婚禮服就得自己想辦法。」她忍住心中的苦澀與痛楚,耐著性子解釋。
    「你認為我會讓我的新娘,穿那些大家穿過的禮服嗎?」饒羿諷刺地問。「我的新娘,當然要享受最好的!馬上請人從法國將婚紗的目錄寄來,等目錄寄到了,我自然會替我的新娘挑幾件最適合她的禮服。」
    「是……」林詠築地收起攤在桌上的文件夾,準備離開。
    「等等——」
    饒羿突然推開皮椅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緊擰著的眉頭,顯示他的心情有多差。
    夠了!
    他受夠了她的鎮定、乖順,那證明她根本不在乎他,所以才能毫不在意的替他籌辦婚事。
    「你就這麼認命地做這些事嗎?難道你沒有一絲不滿或怨言嗎?如果有就大聲說出來,我可以考慮停止這一切。」包括這場鬧劇似的訂婚典禮!
    「我……」林詠築抬起頭注視著他,面孔緊繃、微帶怒容的他,顯得焦急而暴躁,這是她最愛的地,卻也是她所陌生的地。
    以往的他是個極為冷靜的人,與她相處時向來持之以禮,從來不曾這般怒顏相向,到底是什麼改變了這一切呢?
    仔細想想,這應該是在梅-蘭出現後才改變的。
    她鼻頭霎時一酸,驀然明白這個事實背後的涵義。
    他應是厭膩她了吧?否則對她的態度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呢?
    她閉上眼,咬緊下唇,多想對他吶喊出自己的心聲:
    是!我是不滿,我是有滿腹怨寧口,那是因為我愛你,我不想失去你呀!
    然而,她寧願咬破了自己的唇,任鹹澀的血液流入自己口中,也不願開口說出這些話。
    她不能做個死纏濫打的女人,她不能在失去愛情的同時,也失去僅有的一絲尊嚴。
    她吞下滿心的苦楚,深吸一口氣後睜開眼直視他,故作平靜地說:「我沒有任何怨言或不滿,能為自己的上司辦理終身大事,是我這個秘書莫大的榮幸,我會盡量做到令你滿意,請你讓我繼續做下去。」
    「你……」饒羿完全被她擊倒了,他難以置信,一個溫柔似水的女子,怎麼會有如此冷硬的心腸?難道拋棄過往的一切對她來說,當真如此容易嗎?
    「你——好!你敬業、你負責,那你就給我繼續做下去,直到我喊停為止!」
    「謝謝總裁給我這個機會。」林詠築低著頭,不敢讓他看見她眼中滾動的淚水。「請問我可以走了嗎?」
    「出去——」饒羿無法再看見她那張毫不在乎的無情面孔,他的大手用力拍擊桌面,然後指著辦公室的門狂聲怒吼:「你馬上給我出去!」
    「是的,總裁。」林詠築盡可能的挺直背脊,走向那扇門,但一走出門外,熱淚立即奪眶而出。
    她飛快抹去淚水,向同事編了個借口,便匆匆離開公司。
    進入高騰三年,這還是她第一次早退,而且沒有請假。
    但她不在乎饒羿會怎麼想,她不在乎了!
    真的不在乎了……
    夜色逐漸深沉,林詠築像團蝦米般縮在床上,她沒有開燈,屋內惟一薄弱的光源,是來自於窗外的路燈。
    從下午回到家,她就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直到現在。
    叮咚!
    不知躺了多久,門鈴聲突然震天響起,她自沉思中回神,拖著慵懶疲憊的身軀走向門口。
    「誰?」她走到門後,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問。
    「詠築,是我!」
    門外傳來女性柔媚的嗓音,讓她稍微寬了心,但內心深處,卻有更深的失望。
    她無故早退,他卻連一聲問候都沒有……
    「藍憐。」她拉開門,藏起悲傷的情緒,用溫暖的笑容迎接好友。
    「怎麼有空過來?」她招呼藍憐入座,順手泡了一杯藍憐喜歡的水蜜桃果茶。
    藍憐這個廣告紅星可是個大忙人,平常想約她一起喝杯咖啡就很不容易了,更何況她親向口登門拜訪?
    「我的廣告進度提前結束了,上次那個請我拍廣告的洗髮精廠商送了一大箱洗髮精給我,特地帶幾瓶過來讓你試用。我還去我們常去的那間咖啡店,買了幾塊蛋糕過來。」藍憐將藍莓蛋糕放在桌上,保養極好的纖白玉手拆開包裝的小紙盒。
    「快來嘗嘗我買的蛋糕,我特地挑了你最愛的藍莓起司蛋糕。」
    「藍憐……」林詠築情不自禁熱淚盈眶。
    藍憐雖然個性冷淡,不容易與人親近,但她對自己在乎的人、事、物,絕對付出真誠與關心。反觀饒羿,他在意她的程度,似乎遠遠不及待人淡漠的藍憐。
    「怎麼了?詠築,你怎麼哭了?」藍憐見她眼淚不斷往下掉,感到相當詫異。
    「藍憐,饒羿他……他……」
    林詠築雖想忍住悲傷之情,但在藍憐關懷的眼光下,最後還是忍不住地將她與饒羿之間的事,全部告訴藍憐了。
    她原以為藍憐會譏諷她、責怪她,罵她愚蠢,說她被甩早在她的意料中,這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
    但藍憐並沒有這麼做!她只用一種悲傷的目光,定定望著林詠築。
    「藍憐,你一定很氣我吧?因為我不聽你的規勸,執意和饒羿在一起,如今演變成這種局面,也是我活該,你為什麼不怪我呢?」林詠築哀傷地問。
    「不,我不會怪你,因為我也曾經深愛過呀!你和從前的我一樣,都是為愛受苦的可憐人,我知道要割捨心底的最愛,就像割掉自己的肉那麼痛,你都這麼難受了,我怎麼還忍心在你滿身傷痕的時候怪你呢?」藍憐垂下含淚美眸,緩緩搖頭。
    「藍憐……」
    「我不怪你,我只怪那個害你傷心痛苦的男人,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不該招惹了你,又打算拋下你另娶她人,像這種負心的男人,絕對不能輕饒地!」
    藍憐漂亮的水眸中閃著冰冷的寒光,他別以為每個女人都像詠築一樣好說話,至少她就不會放過他!
    「不,饒羿不是負心漢!」林詠築帶著淒涼的微笑,緩緩搖頭,事已至此,她還是不忍讓人唾罵他。
    「饒羿從一開始就沒說過愛我,更沒承諾過要和我天長地久,這段感情的開端是由我主動的,他一直處於被動的接受立場,所以即使他決定和梅小姐結婚,也不算辜負我,因為他從沒對我做過任何承諾。」
    「那正是他卑鄙的地方!如果他不願意,你勉強得了地嗎?就因為你會為他扛下開啟感情的責任,他也樂得澄清關係,一逮到機會就另覓新歡!」
    「不是這樣的……饒羿不是這種人!」
    林詠築瓜不斷落淚搖頭,她瞭解饒羿,她知道他不是這種薄情寡義的男人,他沒有錯,他只是不愛她而已。
    「詠築,你還為他說話?他都已經準備拋棄你了!」藍憐有時真氣她如此軟弱好欺,那個薄情的饒羿一定是明白這點,才敢這麼傷害她。
    說不定他根本不打算放過詠築,打算在結婚之後繼續腳踏兩條船,嬌妻、情人兩手抱呢!
    「詠築,你不能再待在那兒了!我看饒羿即使結了婚,可能還是不會輕易放過你,你最好馬上離開他,免得真成了他的地下情婦。」
    「我會走的,藍憐。等到訂婚的準備工作完成之後,我自然會離開,這是我早就決定的。」
    「什麼?你還要幫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籌辦訂婚典禮?」藍憐真想敲開她的腦子,看看她到底在想什麼。
    「既然他決定和別人訂婚,就擺明是把你甩了,你還大方到幫他打理訂婚的事宜?拜託你醒醒好不好!」
    「我知道你一定會很生氣,可是我還是得這麼做。因為這是我親口答應饒羿的事,我必須要做到。」
    「他對你不仁,你還對他講什麼信用呢?」
    林詠築無法解釋她與饒羿之間複雜的情感糾葛,只能苦笑著說:「藍憐,我和他之間的感情,不是旁人所能瞭解的。我始終相信饒羿不是無情的人,對我也有感情,只是那分感情不足以深到讓他與我廝守終生,這不是他的錯,是我的錯!如果我再好一點、更符合他喜歡的標準,或許他就不會另娶他人了。」
    「詠築,你別傻了!你已經夠好了,還有誰能比你好?你相貌美、個性溫柔、心地善良、還有一手超凡入聖的好手藝,能娶到你的男人是前輩子燒了好香,饒羿不娶你是他沒福氣,你千萬別再說自己不好這種話了!」
    林詠築並不覺得自己有這麼好,不過如果這麼想能讓藍憐好過的話,她也不會阻止她。畢竟看待事情的想法是因人而異的,人總要設法讓自己好過,藍憐有讓她自己好過的辦法,她自然也有。
    她讓自己好過的辦法,就是替他籌辦一場風光氣派的訂婚宴,然後悄悄自地生命中離席。
    她私心希望,當數十年後的某一天,饒羿成了祖父的時候,偶爾想起林詠築理但個人,嘴角還會帶著微笑,那麼,她就覺得滿足了。
    經過一夜的沉澱,林詠築重拾平靜的心情,重新回到高騰實業上班。
    奇跡的最,饒羿對於她昨日的蹺班並沒有多加責難,只淡淡說了一句:「以後有事記得先請假。」
    林詠築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只有更深的失落。
    他竟連詢問她早退的理由都沒有!她勉強的一笑,不想讓自己陷入低潮的情緒中,除了用更大量的工作來填補空虛的心之外,她也沒有其他方法讓自己好過。
    「林秘書,請問饒羿在嗎?」
    梅-蘭滿面春風地走進林詠築的辦公室,穿著一襲紅色洋裝的她看起來喜氣洋洋,頗有新嫁娘的喜氣。
    自從饒羿宣佈與她訂婚的消息之後,她到公司走動的次數就更加頻繁,雖然表面上看來,她是來找饒羿的,但林詠築能從她的眼神中窺見得意與挑釁。
    明知道她是來耀武揚威的,林詠築卻無法梃身捍衛自己的所有權,只因饒羿從來不屬於她,她根本沒有開口說話的權利。
    她垂下眼眸,低聲道:「總裁在他的辦公室裡。」
    「謝謝!」
    梅-蘭背起香奈兒的皮包,扭著纖腰走進饒羿的辦公室,沒多久,又看見饒羿摟著梅-蘭的肩,親暱地走出辦公室。
    「林秘書,我和-蘭去吃飯,如果有急事,就打我的手機和我連絡。」饒羿刻意走到林詠築面前,打量她的面孔。
    他好像有一世紀不曾好好看過她了,她似乎清瘦了些。
    「我會的。」林詠築繼續敲擊鍵盤將資料輸入電腦,不敢去看他們並肩而立的親密模樣,她怕自己一看見他們親密的模樣,就會忍不住崩潰。
    然而她強顏歡笑的心情,饒羿根本不明白,他對她過於平靜的反應感到憤怒。她竟連他和別的女人勾肩搭背都沒反應!
    如此他更加確定,她一定不愛他了!若是愛他,她怎能忍受這些呢?
    他並不瞭解,她努力維持鎮定的表情,得花費多少心思,得忍受多少痛苦。
    其實只要他們有一人肯先低頭,就會明白他們是深愛著彼此的,但他們都太驕傲,也太怕受傷害了,誰也不願先表明心意,所以誤會才會一再產生。
    「我們走吧!」
    饒羿冷著臉正想往外走,梅-蘭突然拉住他的手臂柔聲道:「羿,等一等!」
    「還有什麼事?」
    「羿,既然林秘書在這兒,那我們也請她一起去用餐吧,你說好不好?」
    剛才的刺激只是小兒科,梅-蘭哪肯這麼輕易放過林詠築呢?她想在林詠築的傷口上補一刀,讓林詠築好好瞧瞧她和饒羿「恩愛」的景象。
    饒羿還來不及回答,林詠築已迅速抬起頭,露出慌亂的表情婉拒:「謝謝梅小姐的好意,你們去就行了!」
    「哎呀!林秘書你怎麼這麼見外呢?你是羿的得力助手,請你吃頓飯也是應該的,你就別再推辭了,一起去吧!」
    「可是實在……不方便……」
    「噢!原來我們的面子這麼小呀,怎麼請都請不動,不知道林秘書是不是瞧不起我們呢?」梅-蘭酸溜溜地說。
    「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林詠築咬著唇,有口難言,她心中的痛苦,有誰能夠瞭解呢?
    她痛苦為難的表情,令饒羿相當不忍,他別開了頭,粗聲喊道:「夠了!她不想去,就不要勉強她了。」
    「可是——」梅-蘭不甘心這麼輕易放過林詠築。
    「如果你只想跟林秘書一起吃午餐的話,那我就沒必要去了!」饒羿扭頭,作勢往回走。
    梅-蘭大驚,連忙說:「既然林秘書不想去,那我當然不會勉強她,我們自己去吧!」
    她甜笑著拉緊饒羿的手臂,深怕他發火走掉。
    饒羿見她收斂咄咄逼人的態度,這才稍微平息胸中的怒火,不過一走出林詠築的視線範圍外,他仍是很不高興地提出警告:
    「-蘭,我很感謝你答應配合我宣佈假訂婚的消息,但我希望你收斂一點,不要刻意針對林秘書進行人身攻擊,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我會更感激你。」
    原來,饒羿宣佈和梅-蘭訂婚的事全是假的,他早和梅-蘭私下談過,取得她的同意與配合,為的就是逼出林詠築的真心。
    梅-蘭知道他捨不得林詠築受太多苦,嫉妒得恨不得將林詠築撕成碎片,不過還是忍住了。
    她認識饒羿多年,就算不十分瞭解他的個性,好歹也能摸透七八分。他是個強勢的男人,和他硬碰硬、大吵大鬧只會鬧得更僵,對她根本沒有好處,她應該學學林詠築,以柔克剛,才有成功的機會。
    她真的喜歡饒羿,不想只當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她想要嫁他為妻,與他共度一生。但饒羿對她卻只有普通朋友的情誼,並無男女情愫,聰明的她知道對饒羿死纏濫打不會有好結果,惟有假意配合他對外宣佈訂婚的消息,一方面增加兩人相處的機會,一方面借此打擊林詠築,等到除掉這個頭號大情敵,她不就勝券在握了?
    「羿,對不起!剛才我太急著幫你探出林秘書的心意,是我太急躁了。」
    向來心高氣傲的她為了獲得饒羿的好感,不惜壓低姿態、偽裝柔順,只求有朝一日能如願嫁給他,得償宿願。
    見她如此明理,饒羿也不忍再多苛責她什麼,只說:「算了!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的幫忙。走吧,我請你吃飯!」
    「好!」
    梅-蘭高興地上前想拉住他的手臂,沒想到饒羿卻技巧一閃,讓她撲了個空。
    梅-蘭既尷尬、又惱怒,不過她還是硬擠出笑容說:「向餐廳訂位的時間快到了,我們快走吧!」她憤憤地想:這筆賬絕對要記在林詠築身上!
    下次她一定還要再去找林詠築,把在饒羿這裡所受的怨氣,全部出在她身上。

《偷情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