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午休時間——
    何熙煒不知哪根筋不對勁,竟然拿著訂購的雞腿便當,跑到她平常吃便當的涼亭找她,一副很熟稔的樣子。
    「羊咩咩!」他把飯盒放在石桌上,對她露齒一笑。
    「你叫誰羊咩咩?」她咬牙切齒地質問。
    「當然是-啊!雖然-一點都不溫馴,但確實是隻羊咩咩啊。」何熙煒皮皮地回答。
    「不許叫我羊咩咩!」貝曉陽怒聲警告。
    「那叫小綿羊?」
    「也不行!」
    「好好!不叫不叫,肚子餓了,吃飯吧。」他打開便當盒蓋,豪邁地大口吃起來。
    貝曉陽無奈地白他一眼,知道趕不走這瘟神,只好認命地低頭吃起便當。
    何熙煒偷瞄了眼她的便當盒,今天的菜色果然又是一顆澆了醬油的荷包蛋,孤伶伶地躺在白飯上。
    「-,-的荷包蛋看起來好像很好吃耶!」他突然這麼說,然後厚顏無恥地伸出筷子,挾走她唯一的菜——荷包蛋。「給我吃!」
    「啊,你做什麼?!我的蛋……」貝曉陽錯愕地看著荷包蛋被他搶去,接著就像天狗食月,很快咬掉一個大缺口。
    「別生氣,我用我的菜跟-換嘛!」他挾起動也沒動的大雞腿,爽快丟進她的便當裡。「喏,雞腿給。」
    「你……」貝曉陽瞪著那隻雞腿,偷偷吞了下口水,但她的自尊心不允許她接受。「我又沒說要你用雞腿跟我換,你挾雞腿給我做什麼?施捨嗎?」
    「施捨?噢,貝曉陽,-這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這兩個字!」他將剩餘的荷包蛋全塞進嘴裡,口齒不清地補充道:「我用雞腿跟-換荷包蛋,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吃膩雞腿啦!-若幫我把討厭的東西吃掉,我還要謝謝-呢,說什麼施捨?如果-不要沒關係,我丟掉就好——」他作勢要挾起雞腿扔掉。
    「不行!怎麼可以丟掉?」貝曉陽雙眼瞪得更大,緊張地將便當往後挪,不讓可憐的雞腿慘遭毒手。
    「你實在很浪費耶!好好的雞腿不吃,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連飯都沒得吃?你這麼浪費食物,當心以後下地獄吃餿水!」
    「可是我吃膩了嘛!」何熙煒無辜地聳肩一笑。
    「你——」敗家子!她發誓,他一定是生來討債的敗家子!
    貝曉陽生氣地捧起飯盒扒了幾口白飯,看見飯盒裡那根油亮亮的雞腿,又不自禁嚥了下唾沫。
    她真的好想咬一口,但是一直拚命忍耐,兩眼直盯著烤得油亮亮的雞腿,聞著陣陣的肉香,嘴裡繼續吃著白米飯。
    何熙煒一面吃便當一面暗中觀察她,發現她總吃白飯不吃雞腿,以為她又在耍倔強,寧可吃白飯也不吃雞腿,他不由得動了肝火。
    「如果-真的不想吃,那我也不勉強,丟掉算了!」他火大地伸手去抓雞腿,真的打算扔掉。
    「不要!」貝曉陽心疼地大喊,飛快跳起來護著雞腿。「你為什麼這麼浪費,動不動就要糟蹋食物?我又沒說我不吃!」
    「可是-明明連一口也沒動啊!」何熙煒不滿地指控。
    「我……我是……」貝曉陽窘紅著臉,低聲咕噥:「人家喜歡把好菜留到最後吃,不行嗎?」
    她拚命忍著,就是想等到吃完白飯後,再慢慢享受雞腿的滋味。
    「喔,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不吃呢。」聽了她的解釋,何熙煒這才露出笑容坐下來。
    貝曉陽也端著便當重新坐下,為了怕他又誤會她不想吃,把雞腿丟掉,她趕緊先咬一口以茲證明。
    她咬下雞腿,濃郁的肉香立即撲鼻而來,雖然是烤雞腿,但是肉質鮮嫩,一點都不乾澀,柔軟又多汁。
    好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了!她微閉上眼,難以克制心中想哭的衝動。
    真的好久了……好像打從爸爸欠下一堆債、媽媽憤而離家之後,他們再也不曾吃過這麼美味的食物了。
    好想跟大姊二姊一起分享這隻雞腿!她依依不捨地吞下嘴裡的肉,睜開眼睛,正好迎上何熙煒噙著滿足笑容的表情,和緊盯著她的寵溺目光。
    貝曉陽又無可抑制地紅了臉,剛才她忘了他在這裡,那副忘情享受的樣子看起來一定很蠢。
    討厭!在他面前,她怎麼這麼容易臉紅?
    見她窘迫得不知該怎麼辦的樣子,何熙煒真的覺得她好可愛,忍不住低頭呵呵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麼?」真是令人討厭的笑容,一定是在笑她!貝曉陽又羞又惱。
    「沒什麼!只是覺得-吃東西的樣子很可愛,讓人覺得東西很好吃。」何熙煒笑著回答。
    「那你幹嘛不吃?」害她為了不浪費雞腿,只好厚顏把它吃掉。
    「我說過,因為我吃膩了嘛!」依然是萬般無辜的表情和語氣。
    貝曉陽實在無力,根本拿他沒辦法,乾脆不理他,繼續吃她的雞腿配白飯。
    「喏!這個我也不吃,通通給。」何熙煒的筷子又伸過來,把炒高麗菜全偷渡到她的便當裡。
    「為什麼又給我這個?你也討厭高麗菜?」貝曉陽瞪著他問。
    「不是。」何熙煒聳聳肩說:「我不討厭高麗菜,但是我討厭紅蘿蔔。」
    「紅蘿蔔?」貝曉陽仔細一看,果然在炒得油亮的高麗菜之中,發現幾條鮮艷的紅蘿蔔絲。
    「可是紅蘿蔔只有一點點而已啊。」貝曉陽深呼吸,強忍怒氣。
    「就算只有一點點,但是炒在一起鐵定有紅蘿蔔的味道,所以我不要吃。啊,還有這個筍絲我也不喜歡,給-!還有這個……」他繼續挑出不受歡迎的食物,全丟到她的便當裡。
    看他那副挑三撿四的樣子,貝曉陽真想把整個便當砸到他頭上。
    「你真是被寵壞了!你沒讀過《謝天》嗎?有食物吃就該感謝上天,怎麼可以浪費?!」
    「我就是不喜歡嘛!」何熙煒囫圇吞完最後幾口飯菜,起身伸伸懶腰,把空便當丟到垃圾桶裡,然後對她說:「-慢慢吃!為了不影響-的食慾,我先走啦。」
    他瀟灑地揮手轉身大步離去,背對她之後才苦著臉,摸摸自己空扁的肚皮。
    唉!菜全給了她,他根本沒吃飽。
    不過沒關係,再去福利社覓食好了。
    目送他走遠,貝曉陽低頭想繼續吃飯,看見幾乎塞滿便當的菜餚,頓時心中充滿愧疚,又有點感動。
    菜全給了她,他一定沒吃飽吧?
    不過誰叫他那麼挑食!她心底有另一道聲音,阻止她對他的感激。
    「他再繼續這麼糟蹋食物,將來死後一定會下地獄吃餿水啦。」
    她喃喃咕噥著,將他「不要」的菜放進嘴裡用力咀嚼。
    原以為那天他一時興起才拿著便當來騷擾她,沒想到從那天之後,每天中午休息時間一到,何熙煒立刻拎著便當出現在涼亭。
    「你又來做什麼?!」貝曉陽忍不住尖叫。
    她快氣昏了,這裡本來是她用餐的秘密小天地,他居然一臉自在地闖進來——而且還天天來!
    「別這麼驚喜嘛,太興奮會消化不良喔。」他打開飯盒迅速瀏覽菜色,很快從裡頭挑出淘汰的菜。
    「這個我不要……這個也給-……」
    「又來了!」貝曉陽有一種愈來愈強烈的感覺,覺得自己根本是一頭豬,專吃他捨棄的餿——呃,是不要的菜。
    何熙煒幾大口解決自己的便當,以往他會立刻拍拍屁股離開,但是今天他似乎不急著走,還賴著趴在石桌上,悠閒地觀賞她慢條斯理的吃相。
    「你在看什麼?」他專注的眼神讓她不自在極了,於是端起便當站起來,拚命往後靠,想離他遠一點。
    「小心!」何熙煒趕緊警告:「-的後面可是水池,萬一掉進去就糟了。」
    涼亭外正好是一個造景水池,淺綠色的池裡養著幾條鮮艷的胖鯉魚。
    貝曉陽回頭一看,發現真的還滿危險的。
    「那池水綠綠濁濁的,可見都沒清洗過,一定很髒,如果-掉下去弄得一身又濕又髒,我還得拉-起來,很麻煩耶!」
    貝曉陽氣得嘴角顫抖,強忍住掐他脖子的衝動。
    「那你就別拉啊!如果我掉進池子裡,別客氣儘管走,我沒拜託你救我!」
    「唉!沒辦法,我這人什麼都怕,就是不怕髒。古人有句話怎麼說來著?雖然大家都喜愛花的香氣,但海邊也有追逐臭味的人……」
    「是『人各有好尚,蘭-蓀蕙之芳,眾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貝曉陽忍不住大翻白眼。「你的中文造詣實在很差耶!」
    他的國文程度真是有夠糟!就算是歸國僑民,他的中文程度也差得不像話,幸虧他其它科目的分數高,足以補國文成績這個大洞,否則恐怕前十名都擠不進去。
    「不能怪我啊,誰叫我沒什麼機會接觸中文。」他無辜地辯解。
    他中文聽和說的能力都沒問題,因為爸媽打小就和他說中文,但是讀和寫對他來說就比較吃力。
    小時候跟隨父親駐守國外,母親會請台灣的親友寄一些童書和教科書過去,自己在家教他,但是他從來不肯好好學,成天嚷著那是外星文字看不懂,媽媽一開始教中文,他就肚子痛。
    英文多方便,只需用二十六個字母變換位置就好,而且寫起來又快又便利,中文字像蚯蚓一樣彎過來扭過去,個個長得不同,想到厚厚一本蚯蚓字要全記起來,他就覺得累。
    「我承認中文我真的不行,不過要是英文就沒問題啦!」他得意洋洋地道。
    打從回到台灣之後,他的英文成績從來沒有低於三位數,也就是說,他每次都考一百啦。
    「那還用說?」貝曉陽斜睨他一眼,輕哼了聲。「如果你在國外十幾年,英文成績還不好,那就沒救了啦!」
    幸好她的英文也不弱,必定維持在九十分以上,也沒輸他太多啦。
    「-,-很瞧不起我喔?不然-教我啊!」
    「什麼?」貝曉陽嚇得跳起來。
    「對啊!-來當我的家教,教我中文好了。」原本只是隨口說說,但是話一說完,何熙煒驚喜地發現,這真是個好主意!
    她家境不好,他一直在想辦法幫她,如果她當他的家教,教他中文,那麼就可以領到家教費,對她的生活起碼有點小小的補貼。
    再來升上國三之後,他也得開始考慮實際的升學問題。老師擔心升學考試時,他的國文成績會拉低總分,讓他無法和其它學生競爭。
    學校已經和他父母談過這個問題,他們也允諾會私下增強他的中文程度,現在最好的人選出現了——鐺鐺,就是貝曉陽啦!
    「就這麼說定了!-來當我的中文家教,薪水我會請我媽給優厚一點。」何熙煒綻開笑容,彷彿一切都已底定。
    「我才不要!」貝曉陽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他隨便說說,別人就要照辦啊?「我又沒說要當你的家教,你另請高明吧!」
    何熙煒沉默許久,才用瞭然的目光冷笑著打量她。「喔……我知道了!」
    他故意拉長尾音,自以為是地點頭道:「-是怕我的國文成績贏過-,所以不敢教我吧?沒關係啦,既然怕我贏-,那我也不勉強啦……」
    「我幹嘛怕你贏過我?」貝曉陽不悅極了,這分明是污蔑。「就算我教你,你也不可能贏過我!」
    可笑!她幹嘛怕他?她的成績不管在班上或是學校,都是打不倒的東方不敗,雖然和他同班之後,除了國文之外每一科都比她略強,但以總成績而論,她可是和他並駕齊驅,絕不輸給他,她才不會因為怕他贏過她而不敢教他中文!
    「既然不怕我贏-,那就來教我呀!」他用激將法。
    「教就教,誰怕誰啊?而且有錢賺的工作,我為什麼要笨得拒絕?」貝曉陽如他所願上鉤了。
    「那就一言為定,反悔的是小狗!我今天回去就告訴我媽,明天開始上課。」
    望著何熙煒咧得大大的得意笑臉,貝曉陽才猛然驚覺自己中了激將法。
    「以後就請-多多指教-,羊咩咩老師!」
    何熙煒咧嘴大笑,貝曉陽咬著粉唇,卻後悔也來不及了。因為——
    她不想當小狗!
    「老爸老媽,我想請家教!」
    晚餐時,何熙煒嘴裡塞滿母親烹調的美味食物,口齒不清地告訴父母。
    「請家教?教什麼?」何熙煒的母親盛了碗湯放到他面前,蹙著眉疑惑地問。
    記得兒子成績一向很好,不需要另外輔導啊!唯一需要的一科……
    哎,別提了!別說他打死不肯學,就算肯學,恐怕中文老師也會被他糟糕的程度氣到吐血。
    「我想請我的同學當家教,每天下課後教我中文。」他嚥下嘴裡的飯菜,才慢吞吞說道。
    「你想學中文?」何父何母對看一眼,因為太過驚喜,有點不敢相信。
    「奇怪,你之前不是一直不肯學嗎?」何父好奇地問。
    「對啊,還說那是什麼外星蚯蚓文字!」當時她差點沒被這個不受教的兒子氣死。
    「呃……人總會變嘛!」何熙煒有點尷尬地說:「以前在國外不覺得中文有多重要,現在回到台灣,一走出家門滿街都是中文字,程度太差確實很麻煩。」
    他現在除了自己的名字寫得稍微能看之外,其它的字都像狗啃似的,老師也抱怨,改他的考卷簡直像在玩猜謎遊戲。
    「沒錯沒錯!校長也打過電話給我,暗示我們該幫你加強國文,否則高中聯考國文成績太差,絕對吃大虧。幸好你自己想通了。」何父欣慰得差點沒掉下老淚。
    何母盯著大口進食的兒子,臉上出現若有所思的神情。剛開始的興奮過後,她開始揣測兒子「想通」的真正原因。
    兒子畢竟是自己生的,她最瞭解他,這個孩子打小就很有主見,不是那麼容易妥協的人,突然主動說要補國文,實在有點可疑!
    她替兒子添了第二碗飯,假裝若無其事地柔聲問:「熙煒,幫你補國文的同學是男的還是女的啊?」
    「是女生啦!」何熙煒沒察覺母親的試探,端起湯碗咕嘟喝了一大口。
    「噢,我就知道!」何母立即拍桌嬌聲大喝。「兒子你老實說,是不是偷交女朋友了,故意騙我們要請家教,其實是想躲在家裡約會?」
    噗!何熙煒嘴裡的湯噴出來,整張臉漲得通紅。
    「媽!-在說什麼啦!」何熙煒抹去嘴角滴出的湯,狠狠、鄭重、嚴厲地搖頭否認。「我怎麼可能喜歡她?我跟她向來不對盤!」
    「既然不對盤,幹嘛請人家來當家教?」何母更懷疑。
    「因為她成績很好啊!尤其國文她常拿滿分,就算不是滿分也將近滿分。」
    「大學中文系的教授程度不是更好?如果你真的想學,媽媽可以請——」
    「不要!」何熙煒下意識地脫口大喊。「我只要她教我,不要大學教授!」
    這下不但何母不相信他,就連何父眼中也出現懷疑之色。
    他以父親的威嚴質問道:「熙煒,你為什麼堅持非請那位女同學不可?如果你假藉上家教的名義在房間亂來,我們是絕對不允許的!」
    「我就說了,我和她不是那種關係啦!」何熙煒翻翻白眼,歎了口氣說:「好吧!我承認,我堅持要她教是有原因的,但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何熙煒把自己和貝曉陽之間的恩怨糾葛,還有她父親過世家境困難的事,都告訴父母親,希望他們幫她度過難關。
    「我現在才知道,我兒子這麼善良。」何父感到非常欣慰。
    「那當然!」聽到父親的誇獎,何熙煒孩子氣地咧嘴一笑。
    然而何母是女人,天生比較細心,她直覺兒子似乎不只是單純因為對方家境堪憐,所以才幫助人家。
    「那位女同學長得怎樣?」她又追問:「熙煒,媽希望你老實說,你真的不喜歡她嗎?連一點點喜歡都沒有?」
    「媽——」何熙煒陡地跳起來,慌張地差點弄翻椅子,說話也開始結結巴巴,語無倫次。
    「我、我才不喜歡她咧!就算她再漂亮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平常在學校高傲又冷漠,在路上碰到也不會笑……哎喲,反正我不是喜歡她才請她當家教啦!你們別再問了,如果不答應就算了!」
    何熙煒惱羞成怒地拋下筷子,轉身跑上樓,把自己關進房間。
    何父和何母看了眼兒子的碗——向來把飯菜吃得半點不剩的他,碗裡居然還有大半碗飯,以及他最喜歡的蝦球沒吃完!
    夫妻倆再度對看一眼,兩人不約而同說:「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看熙煒對人家,不像他說的那麼簡單……我們得找機會見見那女孩。」何父沉吟道。
    「嗯。」何母也點頭同意。
    並不是反對兒子交女朋友,而是對象是誰,好歹得讓他們看看吧?
    何熙煒把自己鎖在房間裡,趴在床上,將臊紅的臉埋進枕頭裡,兀自嘀咕生悶氣。
    老媽到底在胡說什麼,他怎麼可能喜歡貝曉陽嘛!
    她是長得漂亮,也確實有不少男孩喜歡,但他絕不是其中一個!
    她自視甚高又冷淡得要命,一點都不可愛,而且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他何必去喜歡一個瞧不起他的女孩子?
    他生氣地抓著枕頭,想起那天留下來教她數學,貝曉陽因為想起過世的父親,突然痛哭失聲……她哭得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令人憐惜,還有她的淚,滴濕了他的上衣。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撫摸胸口的位置,心跳加速地想起擁抱她的感覺。
    他不是沒抱過女孩子,長年住在國外,擁抱被當成一種禮儀,但是那和擁抱她的感覺不一樣——真的完全不一樣!
    他抱著那些女孩時,除了友善沒有其它的想法,但是抱著她的短短幾分鐘,他腦中已閃過千百種異樣的感覺。
    她的身體很纖細,但是出奇地柔軟,尤其剛發育的嬌小胸脯緊貼著他,差點沒害他當場噴鼻血。
    她身上的氣味很好聞,直到現在,他彷彿還聞得到她淡淡的髮香。
    他一直不敢承認,抱著她的感覺出乎意料的好,當她離開他的懷抱時,他竟然有股悵然若失的空虛感。
    你真的不喜歡她嗎?連一點點喜歡都沒有?
    剛才母親這麼問他時,他震驚地發現,自己心虛得無法回答,雖然後來急忙否認了。
    他真的連一點點喜歡都沒有?如果他願意面對自己的感覺,他會老實承認:不可能!
    貝曉陽確實不可愛到極點,高傲好強,整天擺著一張淡如冰的冷臉,牙尖嘴利得氣死人。但她卻同時令人覺得憐惜、心疼,希望能夠張開雙臂,替她遮擋外頭的一切風雨——雖然她可能根本不會感激你。
    她明明說了不需要幫助,也沒給過他什麼好臉色,而他卻像犯賤似的,無法抑制地想去幫她,想讓她無憂無慮、快樂開心。
    這樣的感覺若說不是喜歡,實在是騙人騙己。
    「原來……我真的喜歡上貝曉陽了!」何熙煒趴在枕頭上喃喃自語。
    出現在他臉上的,不是終於明白自己心意的驚喜,而是一種宛如被宣判死刑的哀戚。
    他怎麼那麼倒霉?國內外那麼多女生喜歡他,他誰不愛,偏偏喜歡上貝曉陽,他根本是嫌自己活得太一帆風順,存心讓自己受苦吧?
    不用想也知道,喜歡上這種好強又嘴利的女孩子,將會是多麼艱苦的一條路,簡直是自找罪受!他的心無聲地哀泣。
    忘了她如何?
    反正只剩半學期就畢業了,上了高中之後,兩人有九成九的機會不同校,到那時他再挑個溫柔可愛的女孩當女朋友,怎樣都好過那只不溫馴的倔強小羊。
    其它女孩一定會對他百依百順、關懷體貼,天冷時會勾條圍巾,天熱時則準備消暑的檸檬茶,情人節送他心型巧克力,三不五時做些小點心或是蛋糕,展現自己手藝……
    可是……嗚,他不要那樣的女孩啦!
    唉!或許他真的犯賤,他不喜歡毫無個性的女孩,就算成天和那只臭脾氣的小羊鬥嘴,他也樂在其中,好過其它女孩的唯唯諾諾。
    他喜歡貝曉陽氣鼓鼓地用著火的大眼瞪他,也喜歡她偶爾脆弱時在他懷中尋求安慰。他還沒見她大笑過,他發現自己萬分期待,能夠看見她打從心底露出的開懷笑容。
    那一定很美吧?
    他倒在床上幻想著,一邊咧開嘴,揚起傻兮兮的笑容。
    或許他該把讓她開懷大笑,當成畢生的職志才對!
    嗯,沒錯,他決定了!
    第二天早上何熙煒一下樓,母親立刻告訴他:「熙煒,我和你爸商量過了,我們答應讓你同學當家教,如果可以,請她今晚開始上課吧!」
    「真的嗎?」何熙煒驚喜地道謝:「謝謝爸媽!」
    「不必謝我們,如果你真的有心想學,我們就很高興了。」何母微微一笑,替他多烤了片吐司。
    「那……咳!媽,如果人家來,你們可別亂說什麼誰喜歡誰的話喔!」何熙煒微窘地叮囑。
    「放心!昨晚我們只是跟你開開玩笑,不會在你同學面前亂說的。」
    何母將烤好的吐司送進他盤子裡,心裡更加堅定要見那女孩的決心。

《寵你!別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