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井向雲,我說的不是夢話,你給我回過頭,不許丟下我—」她氣炸了,衝著他背影直揮小粉拳。
  這一世決定不再受命運擺弄的陸清雅離從前怯儒,溫順的自己越來越遠了,在和井向雲玩鬧的逗嘴中,受其惡霸個性的影響,她某些地方也變強悍了,老是忘了兩人身份的差距,對他又吼又叫。
  看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井二少這個大染缸在,她想不黑也難。
  「腿短的入走快點,不然我不等你嗜。『鳥鳴居』的戲潮鴨片和炯白萊魚羹我一入獨吞了……」就她這個小不點,用滾的不知道會不會比較快追上他?
  今日壽星最大,井向雲自然不可能丟下她一人自個逍遙,愛逗弄人的他腳跟一旋轉過身,還用倒著走的方式朝她招手,同時取笑她腿短步伐小。
  身後有巷弄和胡同,他臉上的神情正飛揚得意,少年的跋啟輕狂盡在眼底,雙臂高舉做出張揚的姿勢,渾然不知危險已迫在眉梢。
  馬蹄聲達達由遠而近,飛快地朝他所在的位置奔去,四蹄揚起塵灰無數。「再嘲笑我腿短我就不理人,你一個人吃到撐……啊!向雲哥哥小心,你後面有——」馬。
  來不及了,她記得他會被發狂的馬匹撞斷腿,躺在床上一年多才逐漸康復,之後走起路來也一跋一跋的,一入冬雙腿就酸得無法入睡,上一世事發之時她不在他身邊,但這一回她在了……
  眼看著事情就要發生,陸清雅也不知從哪生來的神力,一古腦的衝上前,在馬身揚蹄前將他推開,自己瘦弱的身軀反遭強而有力的馬腿踢了一下。
  痛,很痛,她被瑞飛到一旁地上,令人幾乎昏厥的疼痛由全身蔓延開來。「陸清雅?!小雅?你……你聽見我的聲音沒?把眼睛睜開……」天哪!她沒事吧?小小年紀也敢向天借膽,跑到馬蹄下救人~~
  井向雲的手在發抖,臉色白得像紙,他不敢碰她,唯恐傷及她肺腑。
  「我好痛……」她呢喃著,渾身骨頭像快要散了。
  他眼眠一紅,大掌小心翼翼地抬高她的肩頭。「笨蛋!誰叫你跑過來送死?你這竹片鑽成的身子哪禁得起撞碰?肯定碎成一片片了……」
  「說……說不定人家快死了,你還壞心的罵我……」嘶!她好痛,痛得渾身都發麻了。
  「胡說!我馬上找全城最好的大夫救你,我沒點頭,閻王哪敢收你?」他小心地抱起她,沒敢太用力。
  聽見他帶著哭腔的蠻橫語氣,陸清雅很想笑,卻突然心口一抽,有股喘不過氣的感覺,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跪好,沒跪足五個時辰不准起身,當著祖宗牌位前好好地反省你做錯了什麼。我們井府的名聲不是讓你這樣糟蹋的,做不到恰守本分就休想死後入井府祠堂……」
  市集上馬兒的一踢看似粗暴,有置人於死之虞,若是井向雲未能及時避開,馬蹄一落下是他的背,就算沒傷筋挫骨也好不到哪裡去,他離死亡只差一步,稍有偏失小命就沒了。
  好在陸清雅推開他,他只受了點破皮的輕傷,沒流什麼血,只有手臂癖青一片,稍微舉高會有點疼痛,但忍一忍還過得去。
  可是疼兒子的二夫人一瞧見他身上的傷,平時的溫柔婉約全不見了,本就不喜歡準兒媳的她為此大發雷霆,也將對大房的不滿一次傾洩。
  還在昏迷中的陸清雅根本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就被准婆婆身邊兩位孔武有力的媳媳拉下床,一路拖行到燭火搖曳的祠堂裡。
  幸好隨後趕至的井向雲千求萬求,使出執坳的性子跟著要受罰,心疼兒子的二夫人這才鬆了口,允許大夫過府醫治昏睡不醒的小丫頭。
  也許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陸清雅福大命大,除了內腑小有受創,喝幾帖湯藥便可痊癒外,她的手腳意外的沒有骨折現象,落地時正巧背後有些乾草堆止住了跌勢,因此沒什麼大礙。
  大夫也說了,因為她個小、身子輕,所以被撞飛的衝擊力也較小,傷勢不重,稍微休養一陣子便沒事。
  可惜的是剛到手的蝴蝶玉瞥因紫檀木盒被撞開而碎了一地,還沒能放入她私藏的鐵盒裡就先毀了,留下遺憾。
  「小雅,你還痛不痛?」井向雲看她臉色都發白了,肯定很痛。
  按著陣陣抽疼的左胸,她氣弱地推著他。「你走,不要陪我跪了。」
  他幫她求情找大夫來療傷,二夫人已經夠怨恨她了,她不能再引起二夫入的不滿。女人的嫉妒心非常可怕,不分丈夫和兒子,二夫人若想整死她法子有千百種,每一種都能折磨得她死去活來。
  「胸口疼就不要說話,你看你額頭都冒冷汗了,嘴唇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我給你靠著,就不要再逞強了。」他扶著她單薄的後背,讓她不費力地靠著他。
  因為太痛了,她也就沒拒絕,將頭輕偎在他胸前。「我不是逞強,是莫可奈何,就算二夫人是遷怒責罰,我能說不嗎?」
  明明不是她的錯,她也不顧死活地救下人家的兒子,結果沒有得到厚賞或是幾句關心,反而淪為出氣筒,身子帶傷還得罰跪。
  其實從她以前經歷的遭遇來看,二夫入手段狠厲並不教人意外,都能毒打兒子有了身孕的小妾致死了,罰罰痛惡至極的准媳婦又有什麼?二夫人罰她,不過是對大夫人還以顏色,代表大夫人挑中的童養媳端不上檯面,只是個隨她打罵的小賤人而已。
  二夫人嫌棄她的出身,不滿意她毫無嫁妝的入府,以家世來衡量她的價值,沒有值得誇耀的,就注定一輩子抬不起頭見入。
  不過不會了,重生後她不會再因二夫人的排擠而心生惶恐,越來越退縮,為了只想做個好妻子、好媳婦而拚命討好二夫人,以為全無自我便能得到婆婆的喜愛……大錯特錯。
  「別跪了,娘已經走遠了,她看不到祠堂裡的一舉一動。」氣悶的井向雲神情陰鬱,娘親的作為讓他不甚諒解,心裡憤怒。
  本來娘罰的就只有小清雅一人,哪捨得親生兒受半點罪,他是趁娘離開後溜進祠堂,不忍小清雅獨自受罰才陪跪一旁的。
  「萬一她去而復返呢?我這雙腿跪廢了只怕也不能起來。」以二夫人的心性,若見到兒子如此袒護她,她跪到殘了也不會換來一絲憐憫,反倒只是稱其心意,讓二夫人有藉口將她趕出井府。
  如果她存夠了錢,不用人開口也會走得遠遠地。二夫入嫌她礙眼,阻礙了二少爺飛黃騰達,她又何嘗願意成為別人的絆腳石,虛擲一生只換來良人的漸行漸遠。
  「你擔心什麼?反正有我在,是我要陪你一起挨罰的。」總之他豁出去了,有過同擔,娘再狠心也不至於對他下重手吧。
  就是有你在我才不得安寧啊。陸清雅在心中苦笑,說不出二夫人的責罰源自他的求情。「我好累,想睡了。」
  「那你就睡吧,我會一直抱著你……嗯,真的太瘦了,手臂完全感受不到你的重量……」該用什麼補品才能養眸她?身子太過輕盈絕非好事。
  聽著他令人莞爾的嘀嘀咕咕,她嘴角忍不住上揚,露出小女兒的嬌憨。「可是我餓呀,睡不著。」
  他自責的輕輕環抱著她:「對不起,你的生辰被我搞砸了,原本是開開心心的一天……」全是胡一虎的錯,他絕饒不了他。
  「還有我的蝴蝶玉簪。」她提醒他,那值錢的,少說也能賣個四、五十兩。
  「我會補給你,改天上玉鋪讓你自個挑一個。」只要她沒事,他什麼都給她。
  她眼睛一眨,露出好無邪的表情。
  「我救了你一命,你不用表示表示嗎?」他眼一瞇,低視笑得過分開心的小臉。「做人不要太貪心,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一百兩,不二價。」她伸出秀氣的食指,眼眸亮得像天上的星辰。
  看著她明明很不舒服卻不忘強索銀兩,他真是又氣又好笑,一張口咬上她小小的指頭。「好,一百兩我給你,等你傷好了以後……」
  對她,他很容易心軟,說不出所以然來。
  她笑瞇了眼,挪挪發麻的腳丫子。「謝謝你,向雲哥哥,我不會忘了你的。」
  她想,她重來的這一生應該會牢牢記得他了,他是第一嘴日上她感到心口發暖的男人,不論日後離得多遠,他在她心中都是一道抹滅不去的印記。
  「『不會忘記我』是什麼意思?你要是敢背著我偷偷盤算什麼,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你。」他伸指戳她眉心,語氣兇惡。
  呢?好敏銳,居然一下就聽出她的心思。陸清雅暗自抽氣,小心地收起眼底對自由的冀盼。「向雲哥哥,我是不是太餓了,好像有翠玉餃子的香味?」本來沒那麼餓的,一聞到蒸餃子的香氣,她就更餓了。
  「哪來的餃子?別作夢了,閉上眼睛睡一覺,天亮了我叫周嬸下一百顆四色餃子,讓你吃到翻肚……」可惡!她不說不餓,一提到食物,也餓得他腸子像快打結了。
  其實身為井府二少爺,有誰敢虧待他的胃,早就準備好熱騰騰的飯菜等他享用,只是他一口也沒吃,眼巴巴地跟著她一起來受罪。
  「好靈的鼻子,我大老遠走來就聽到,看來你真的餓慘了。」
  一陣低低的笑聲先至,爾後在搖晃的燭火掩映下出現一道修長身影,天藍色綢袍隨著吹入祠堂內的晚風一揚,一名五官神似井向雲的少年緩緩從黑暗走出。
  「大少爺?」
  「大哥?」
  兄弟倆容貌有幾分相似,但井向天眉眼間多了抹斯文,氣質溫潤不見輕桃,目光柔和宛如一溉流泉,淺淺一笑便光彩奪目。
  「哎呀!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們看起來可真是慘,好一對同病相憐的落難鴛鴦。」看著兩張同樣餓壞了的面容,他好笑地打趣。
  「大哥,你少椰渝人了,帶了什麼好東西來快拿出來,我餓得可以吞下一頭牛了。」井向雲像個無賴,張口就要討食。
  「別急,絕對夠你們吃,我娘包的三鮮餃子口感紮實又多汁,包你一口接一口停不了。」鮮甜沒得嫌,蝦肉剁碎混魚雜和肉末,另外切了點嫩芹調味,可是他私下要人偷留起來的。
  井向雲拿了一粒放在嘴邊,做勢要咬一口,卻又頓了一下,調侃地說道:「沒下毒吧?」
  「吠!伯死就別吃,我還省得糟踢糧食呢二來,清雅,全給你,你比較瘦多吃一點,一粒也別分給他,餓他幾頓看他還敢不敢不心存感激。」井向天手一轉,將裝滿餃子的盤子放在陸清雅跪著的腳旁。
  「謝謝大少爺。」她夾起一粒餃子小口的咬著,身體的痛楚讓她吃不快,每吞一口就得用手按住胸,輕輕地喘氣吞嚥,然後再咬下一口。
  「同是一家人客氣什麼?你跟這只野狠子一起喊我大哥就好,別給生疏了。」井向天笑道。童養媳也是一家人,日後他也要改口叫她弟妹。
  「嗯,大哥二」陸清雅從善如流地喊了一聲,甜甜軟嫩的嗓音讓人心生好感。
  「你們沒事吧?身上的傷要不要緊?這裡沒有外人就坐著聊,什麼祖宗的規矩都甭管了,活著的人比死人重要。」井向天揚了揚手,作主要他們別跪了。
  「對嘛,這句話才是人話,誰管他家訓有幾條,不過做做樣子唬人而己。」井向雲長腿一伸,坐姿不雅地半坐臥,但是他動作不大,仍讓懷中的小不點輕靠在他身側。
《財奴童養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