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誰能比枕邊人更親密?彷徨無依的她能依靠的人只有他。
  宗向峰對他的說法抱持懷疑態度。「你知道何謂變數嗎?凡事太有把握不是不好,而是有些是人力無法控制,像這次的車禍就超出所有人的預料之外,誰也料想不到是這樣的結果,不論是她或是你,都是沒法預防的衝擊。」
  這就是變數,來得時機玄妙又突然,叫人招架不住。
  季亞連看了他一眼,嘴唇抿成一直線,握緊的手心鬆開又一握,重複好幾回。「不管怎麼樣還是謝謝你,是你把她從鬼門關前拉回來,我欠你一個人情。」
  宗向峰一聽,發出朗朗笑聲,胸前的銀色聽診器因一起一伏的震動而顫動。「自家人說什麼客套話,要不是你十萬火急地催我回國,我就在美國開業,順便娶個金髮碧眸、豐胸翹臀的洋婆子當你表嫂了。」
  原來兩人的關係不比尋常,他們的母親是親姊妹,一個嫁給宗向峰的父親,嫁雞隨雞搬到美國,而後定居楓葉的故鄉加拿大,一個留在台灣與交往多年的男人結婚,那人是個知名跨國集團的企業家,年資產上百億,也就是季亞連的父親。
  雖然兩家長期分隔兩地,但是感情從不因為距離而疏遠,反而更加緊密,私底下往來相當密切。
  當年季亞連到國外留學便是住在宗家名下的公寓,原本宗家的人是希望他住在家裡,但是他以不方便為由拒絕了,不過仍互有探望,次數頻繁地跟回到家沒兩樣,當時週末的度假。
  宗向峰年長季亞連三歲,是天才腦科醫生,二十二歲就拿到全美腦外科醫生執照,不到一年光景就因精湛的開顱醫術聞名海內外,是各大醫院競相爭取的名醫。
  不急著定下來的他以學習為名遊走美國前百大醫院,一方面讓開刀技術更精進,一方面就近觀察哪一間醫院最適合他,直到季亞連一同救急的電話打來,他才整裝回國,以客座醫生名義,進行史上最困難的腦部手術。
  幸好把人就回來了,不然他一世英名也毀了,栽在芝麻綠豆大的蕞爾小島,平白招來諷笑。
  「我先去辦出院手續,過幾日有空再請你出來喝一杯。」大恩不言謝,但還是不能免俗地喝上幾杯盡興盡興。
  「好,我非敲你竹槓不可,不用花自己口袋裡的鈔票喝的酒最夠味,我……」他驀地想到什麼,頓了一下,眉頭打了個結。「前兩天那個姓尹的又來打聽表弟妹的近況,你留點神,注意注意。」
  「他又來了?」怎麼像鱉一樣打死不退,一盯上就死咬不放,青青已是人妻,不是他能覬覦的。
  面對狗皮膏藥般甩不開的尹廣亮,季亞連很不耐煩的沉下眼,面露嫌惡。「看得出他沒什麼壞意,只是有點偏激,你老婆又剛好失憶了,兩人若碰上絕非好事,他要是口無遮攔說出什麼,對你們夫妻薄冰般的關係絕對有害無利,你要防著他,剛甦醒不久的病人通常心靈都很脆弱,加上什麼都不記得了,很容易受別人的話影響。」他希望他們夫妻倆經此事情後能否極泰來,平平順順地走下去,不要有波折和磨難。
  這是出自家人的關心,而非醫生的叮囑。
  季亞連明瞭的點了點頭。「我曉得了,他不會有機會接近青青,她是我的妻子,一輩子都是。」
  他不放手誰也搶不走,她只能是他的。
  「啊,你、你在幹什麼,快放我下來,好多人在看,怪難為情的。」石宜青滿臉通紅,羞紅臉不敢抬起頭看人。
  傷筋挫骨一百天,指的是筋骨受傷要休養的天數,以防二度傷害,再次受了損傷會比第一回更難復原,往往年紀大了會留下風濕、筋骨傷痛的毛病,雖然不是什麼大病卻很煩人,天氣一變涼或者快下雨了就那裡酸這裡痛的,藥物無法根治,只能一如拖過一日,到入土為安為止。
  說是天外飛來橫禍又有幾分幸運,老天爺對心地善良的人還是時時保佑,她雖然遭遇幾乎奪魂的重大車禍,可是救護車沒來前就陷入昏迷,任人怎麼折騰都一無所知,她沒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生死徘徊的抉擇,也不知道疼痛,傷口的癒合和結痂才是最難熬的,往往讓人痛得想死,夜不成眠。
  一眨眼,時間已過了三個月,當她身上的傷好了七、八分才幽然醒來,一連串的檢查加上等待結果出爐的時間有過了幾天,等她出院的那一天剛好滿百日。
  說她時運不濟嘛……偏偏又好運得叫人稱羨,冥冥之中有神佛護身,不但有深情丈夫如影隨形的陪伴,還能順順當當地逃過一劫,天底下的福氣都往她身上湊,要是再有不滿,恐怕連天都看不下去。
  「我抱我的老婆關其他人什麼事,誰要眼紅就趕緊結婚去,不然把另一半拖出來和我們比親熱,我多久沒抱你了,總要抱個過癮才顯得出你老公身強體壯,絕對能給你無比的性福。」季亞連語帶雙關的眨眨眼,帥氣非凡的俊顏顯得孩子氣。
  「你……有輪椅,你在後頭慢慢推也行。」她覺得整間醫院的人都在看她,不論醫護人員或看診的病人及其家屬,一雙雙眼睛比探照燈還亮,照得她全身發燙,有些羞以見人。
  「我喜歡抱著你,你身上的氣味和香甜,而且,你老公不如一張輪椅嗎?青青,你才住院幾天就嫌棄起世上對你最好的親親老公了,真叫人傷心。」還能擁抱她是他的幸福,他一刻也不肯放開。
  聽他似是而非,看似自我嫌惡的調侃,石宜青漲紅臉,有種有口難言的窘困,他把話都說死了,她還能說什麼。「我可以練習走路,雖然走得還不是很穩,但又輔助器具,摔不著我。」
  「不差這幾步路,在我還抱得動的時候我都不想讓你受點苦。」他狀死溫和的神情下有著一家之主的霸氣和身為男人的專制。
  她眼眶微熱,感受到他的呵護和體貼。「我是怕你手酸,我這幾天胖了不少,都怪你無節制的進補。」
  人家是一天三餐,她是五餐還不夠再加上夜宵點心,少量多餐吃的滿嘴油光,肚皮都快要撐破了。
  而這位仁兄是史上無敵大暴君,食物都堆到喉嚨口了還一直逼她進食,直說她太瘦了,要好好補一補,認為以前的她才叫女人,豐腴有肉,手感十足,現在的她只是骷髏,全是咯手的骨頭。
  厚!欺負她是沒有記憶的人,她哪曉得車禍前的自己是什麼模樣,醫院裡的浴室鏡子一照也是長得不錯的清妍佳人呀,除了瘦了些,她還是具有美女的潛質,若再上點薄妝肯定美的冒泡。
  石宜青不記得從前的自己個性如何,但人的本質不變,她還是擁有向陽的力量,像一朵充滿生命力的向日葵,相信自己,熱愛生活,以小小的身軀散發熱力。
  「小鳥的體重也好意思開口,一根羽毛都比你重些,你這些天到底吃到哪去?」他稱重似的把懷中妻子往上輕拋一下再落回結實的臂膀,嚇得她臉色發白,緊摟他肩頭,差點驚叫出聲。
  她一臉可憐的撅起嘴巴。「羽毛很輕會飛走的,我不會,沉的很。」
  「那是我抱著你,不然我擔心外面的風一大就把你吹走了。」季亞連的臉上雖然笑著,手臂卻驀地一緊,放佛不摟得死緊,下一刻她就會猶如童話故事中的人魚公主一般,在剎那間化為美麗的七彩泡沫,飄向不知名的天空。
  那是他永遠也不願意想起的畫面,她的血放佛地底湧起的泉水,不斷由她的身體湧出,他按壓傷處的雙手滿是溫熱的血液,血流得越多她的體溫越低,小臉更是一片慘白。
  那個他曾經最疼愛的小女孩在他懷裡逐漸流失生命,愛笑的陽光笑臉不再燦爛,有那麼一瞬間他感到她的體重變輕了,似乎在等著吐出最後一口氣……
  「啊!疼,你抱得太用力了,我是剛康復的傷患不是正要上蒸籠的包子,你輕一點,把我捏傷了看你拿什麼還我爸爸媽媽。」
  由三個多月前的思緒拉回現在,心口一窒的季亞連笑得牽強,稍微鬆開手,將懷裡的人兒送進停在醫院門口的私人轎車。「所以說你要多吃一些,多養出些肉,你瞧瞧,一碰就是骨頭,我多吃虧呀!以往的福利全沒了,那裡……呃,也小了一點。」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胸口,隨後側身進入車內,和妻子坐在後座,一手摟著她過瘦的腰,一手撫摸她骨節突出的手指,吩咐發量稀疏的司機開車。
  從經由醫生簽下出院許可單到辦好出院手續,不用動手只等著院內行政人員辦理的季亞連也沒閒著,他不假他人的收拾妻子住院時的衣物和一些隨身小飾物,再由專人送到車子後車廂,費時不到半小時。
  而他最後的動作是像小心易碎物般抱起妻子,溫柔而輕緩,生怕碰到她的傷口,雖然表面上只剩下粉紅色的細疤,但誰曉得皮肉包覆之下的骨頭長齊了沒,同一處傷痕再拉扯也是會疼的,剛長的新肉較為嫩薄。
  「你……你的眼睛不要亂瞟,看窗外。」她好像嫁了個淫魔,滿嘴的不正經。石宜青兩頰微紅的摀住胸口,不讓身邊的色狼看得搖頭又歎氣,明明是自己吃虧倒成了她對不起他,沒把他的美滿幸福看顧好。
  「城市裡的烏煙哪有你好看,你看看街上的行人,個個醜的鼻孔朝天,沒有一個比我老婆漂亮,你是最出色的一個。」情人眼裡出西施,在他眼裡她樣樣都好,連翻白眼的樣子都非常有味道。
  耳朵聽著讚美,她反而不好意思的一嗔。「你一向都這麼最甜嗎?感覺你不想會說甜言蜜語的人,你應該是很嚴肅,板著臉訓人的嚴苛上司,絕對不容許底下人犯一丁點小過錯。
  她說對了,季亞連的性格中有固執的一面,他待人處事都有他一套的準則,誰都不能跨過那一條拉起的線,否則嚴懲不貸。
  因為他太年輕了,接下父親棒子的那一年不過二十四、五歲,面對比他年老甚多的員工,甚至有所謂的三朝元老,不做事等著領退休金的老幹部,他必須要有強硬的手腕才壓得住那些倚老賣老、自以為勞苦功高的老人,建立自己的威勢。
  他是季家的獨子,一出生就注定是龐大集團的接班人,從他懂事以來就少有遊玩的時間,只有不斷的學習再學習,吸收新的知識,充實欠缺的不足,隨時做好準備,稍縱即逝的機會不等人。
  「以前很少說是一位往後的日子還長的很,我一天一句也能哄你開心,你向來容易滿足,一點點好話就能高興個老半天,可是有些話若不及時說出,很可能再也不能說,你這次的意外嚇掉我半條命,我……還好,你還在,我的青青不忍心丟下我一個人。」這一次換他來珍惜她,用滿滿的愛來守護她。
  聽他鼻音微重略帶哽咽,石宜青尷尬地伸出活動還不是很靈活的手,輕握有她的手兩倍大的手掌。「你不是說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已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我沒事,你也好好的,我們都要過的開開心心才對。」
  若是他在快一點,沒被人拖住,她也不會被迎面而來的貨車撞個正著,整個人像破碎娃娃被血浸濕。
《金窩藏貴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