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神秘幻術:高人就在你身邊

當時,有人進獻用奇木雕刻而成的海上仙山,栩栩如生。皇帝便邀祁玄解一起觀賞,並指著仙山中的蓬萊山說:“假若不是神仙,遊此異境一定很困難吧。”

祁玄解笑道:“此山近在咫尺,臣雖無能,但替陛下一遊。”說罷,他跳身於空中,慢慢變小,紮入木刻的仙山景觀中,消失不見。

凡人修仙

從一個幻術故事寫起。

在龐大的幻術體系中,有一種已接近仙術,那就是空間移人法。

文宗開成初年,南海郡有位楊居士,不知具體叫什麼,好遊歷,郡中各地都留下瞭他的影子。

期間,楊居士往往不住客棧,而寄居於人傢,但具體睡在哪裡,人們不得而知。有人問起,楊居士便道:“我身懷奇術,你們這些庸常之人,怎麼能夠認識呢?”

後來,楊居士來到南海郡。郡守一向喜歡與懷有奇術的人打交道,自然熱情地款待瞭楊,每次宴遊都第一個叫上他。

楊居士很得意,但也漸生驕情,終於在一次酒後,說瞭些狂話,忤怒瞭太守。所以後來在太守的新宴會上,我們沒看到楊的影子。

太守的新宴會很熱鬧,除酒席大擺外,還叫瞭不少歌伎助興。

待在館驛的楊居士沒被通知參加,還有幾位賓客也沒得到通知,大傢都悶悶不樂。這時,有一個賓客對楊居士說:“您平時自負精通奇術,我們都很景仰,所以也非常高興能夠認識您。今日之宴,太守沒通知我們,也沒通知您,既然如此,先生何不設奇術幹擾一下他們的宴會?如若不能,那就證明您不會奇術啊!”

楊居士笑道:“這等小術,甚易!且看我把太守宴會上的歌伎召來,以助我們的酒興。”

楊居士叫人擺設酒席,另開瞭一局。其間,他叫人將館驛西堂的一間屋子清空並緊閉。過瞭一會兒,叫人打開。有四美女歌伎從裡面輕盈轉出,衣著鮮麗,各攜樂器,來到席間,吹拉彈唱,歡歌數曲。

楊居士看看大傢,說:“何如?”

諸賓客問其術之奧妙,楊居士笑而不答。

大傢吃著、喝著、幻想著。直到入夜後,楊居士才對那四名歌伎說:“你們可以回去瞭。”她們起身告辭,但沒直接走路去太守府,而是依舊回到館驛西堂下的屋子。

第二天,太守府那邊傳來消息,說在昨晚宴會上的幾名歌伎不知為什麼突然倒地,神情恍惚。隨後有風刮起,樂器飄然而去。直到入夜後她們才清醒過來,樂器也回到瞭她們手裡。太守質問眾歌伎,她們都聲稱:“當時眼前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有賓客把事情真相告訴太守。後者感嘆,再請楊居士入府,不斷致歉,不過很快又把他遣送出郡瞭,大約是覺得這樣的人留在身邊太可怕瞭。

把一個人從一個空間轉移到另一個空間,是典型的唐朝幻術。

在接下來的故事中,雖然也涉及這種移人幻術,但涉及的東西就有點多瞭。

話說人間有裴諶、王敬伯、梁芳三人,志向一致,傾慕仙傢。隋煬帝大業年間,一起放棄官職,入白鹿山學道。

白鹿山在河南輝縣與修武縣之交,隋唐時被認為是道教仙山。

入山之初,他們意念堅定,認為隻要堅持修煉,無論是想煉金、煉銀,還是想長生不老,甚至羽化升仙,都可以辦到。這是他們的理想。

但十多年後,隋朝變唐朝,他們還是沒有成功。

這時,梁芳先死瞭。於是,王敬伯動搖瞭,對裴諶說:“我們去國忘傢,棄絕塵世,居寒山茅屋,輕歡娛而受寂寞,難道不是為瞭有一天可乘雲駕鶴、成仙得道嗎?即使不成,也希望可以長生不老。但經過十多年苦心修煉,仙海茫茫,實無盡頭,連長生之術也未學成,如此下去,不免跟梁芳一樣。現修道不成,還是回去過都市裡的富貴生活吧!遊樂人間,走於仕途,榮耀於世,即使不能過仙人的生活,位列公卿,也可以瞭。你跟我一起回去嗎?不要白白地死於這深山!”

裴諶不語,良久之後,說:“紅塵如夢我已醒,又怎會重新回到夢中?”

於是王敬伯離開深山,歸還都市。這時已是唐太宗貞觀初年。

王敬伯先是被恢復瞭從前的官職,隨後被提升為左武衛騎曹參軍。後來,大將軍趙朏又將女兒許配於他。沒過幾年,王敬伯當上瞭大理寺官員,成為身著紅衣的顯貴。

這一天,王敬伯奉朝廷之命出使淮南,去首府揚州辦案。他的船隊盛大,行於江中,百姓船隻不敢前行。

當王敬伯的船隊到達高郵時,天降小雨,忽有一艘小船,突飛而過,超過瞭王的船隊。小船船頭,站著一位老人,身披蓑衣,頭戴鬥笠,於雨中劃船如風。

王敬伯很不高興,近前一看,漁夫有些面熟,再仔細看,竟是裴諶!分別多年,他已是如此蒼老。

王敬伯趕緊將裴諶請上大船,激動得又是握手又是擁抱,“老兄!你久居深山,放棄人世功名,這些年苦心修煉,到現在不也是一事無成,而隻是個漁夫嗎?所謂修道,隻是捕風捉影的事吧!古人倦夜長,尚秉燭遊,況少年白晝而擲之乎?”

王敬伯說出一句垂留後世的名言:古人認識到人生苦短,而夜太漫長,還舉著蠟燭,找些事做,又何況青春白晝,安能虛度?!

裴諶、王敬伯、梁芳約為方外之友,隋大業中,相與入白鹿山學道,謂黃白可成,不死之藥可致,雲飛羽化,無非積學,辛勤采煉,手足胼胝。十數年間,無何,梁芳死,敬伯謂諶曰:“吾所以去國忘傢,耳絕絲竹,口厭肥豢,目棄奇色,去華屋而樂茅齋,賤歡娛而貴寂寞者,豈非覬乘雲駕鶴,遊戲蓬壺?縱其不成,亦望長生,壽畢天地耳。今仙海無涯,長生未致,辛勤於雲山之外,不免就死。敬伯所樂,將下山乘肥衣輕,聽歌玩色,遊於京洛,意足然後求達,垂功立事,以榮耀人寰,縱不能憩三山,飲瑤池,驂龍衣霞,歌鸞舞鳳,與仙翁為侶,且腰金拖紫,圖影凌煙,廁卿大夫之間,何如哉?子盍歸乎?無空死深山。”諶曰:“吾乃夢醒者,不復低迷。”敬伯遂歸,諶留之不得。時唐貞觀初,以舊籍調授左武衛騎曹參軍,大將軍趙朏妻之以女。數年間,遷大理廷評,衣緋,奉使淮南,舟行過高郵。制使之行,呵叱風生,行船不敢動。時天微雨,忽有一漁舟突過,中有老人,衣蓑戴笠,鼓棹而去,其疾如風。敬伯以為吾乃制使,威振遠近,此漁父敢突過我。試視之,乃諶也。遽令追之,因請維舟,延之坐內,握手慰之曰:“兄久居深山,拋擲名宦而無成,到此極也。夫風不可系,影不可捕,古人倦夜長,尚秉燭遊,況少年白晝而擲之乎?”(《續玄怪錄》)

隨後,王敬伯告訴裴諶,自己出山沒幾年,就做瞭大官。現揚州有案,朝廷派一名得力大員去審斷,皇帝選擇瞭他。比之於山叟漁夫,又如何?

他接著說:“你這些年,依舊像我們以前那樣辛苦於山水中,真是奇哉,奇哉!令人費解!你現在有什麼需要嗎?說出來,想要什麼我都可以幫助你。”

裴諶笑道:“我居於山野,心近雲鶴,又怎麼會對地上的腐鼠有興趣?我沉於江湖,你浮於紅塵,所謂魚有大河,鳥有天空,各有所得,你又何必在這裡炫耀?人世應該有的,我都不缺少,你又拿什麼贈送於我?我與山中修道的好友,約定一起去揚州賣草藥,在那裡有個地方住。青園橋之東幾裡外,有一櫻桃園,園北有門,那就是我的庭院。如果你清閑下來,可去找我。”

說罷,裴諶還於自己的小船,飛駛而去。

之後,王敬伯來到瞭揚州。等案子辦完,他想起裴諶的話,於是獨自出門尋找那座庭院,到瞭那裡,果有櫻桃園,轉至北門,有童仆說,正是裴宅。王敬伯說明來意,童仆便將他引入轅門。

開始時,王敬伯感覺四周荒涼,似久未有人居住,但走瞭一會兒,景色愈佳。數百步後,到正門,裡面青煙隱約,樓閣重重,花木鮮秀,微風吹來,異香撲鼻,令人神清氣爽,有棄絕紅塵而飄然凌雲之意,當不是凡人所居之地。

這時候,轉出一人,仙風道骨,奇瑰偉然。王敬伯不由自主地搶步而拜,抬頭細看,卻是裴諶,不由一驚。

裴諶說:“你在塵世為官已久,欲念結心,背著它走,該是很累瞭吧!”

裴諶將王敬伯邀入裝飾精美的堂中。其時已是黃昏,有彩燈亮起,照得滿座明媚。更有美女二十人,手持樂器,點綴席間,仿佛夢幻。

裴諶對童仆說:“這是我昔日在山中修道時的朋友,但心志不堅,後離開我還於塵世,一別將近十年,現在做到朝廷大員。雖入我境,但他的心依舊是塵世之心,所以就叫塵世的歌伎為他助興表演吧。坊間那些歌伎太差,還是找已嫁人的大臣之女吧!假如揚州沒有,就去外地找,五千裡之內的,都可以。”

童仆點頭而去。

還沒等在座諸美女把碧玉箏調好,童仆已帶著一個仕女前來復命。王敬伯一看,正是自己的妻子趙氏。他驚訝不已,而趙氏更覺莫名其妙。

裴諶令趙氏入座,給她玳瑁箏,叫她彈奏,又令其與諸美女合奏,以助酒興。王敬伯偷偷從果盤取瞭一個紅色的李子,扔給趙氏。後者看瞭看丈夫,把李子藏於衣服裡。

天快亮時,裴諶叫童仆送趙氏回去:“隔著蒼山萬重,你能來到這裡,或許是緣吧!”

裴諶也未留王敬伯:“塵路漫長,有愁緒萬千,你要珍重。”

五天後,王敬伯將回長安,行前欲再見一下裴諶,來到櫻桃園,卻隻剩轅門,而無當初的庭院瞭。看著滿目蕭索、荒草漫天的景象,他隻好惆悵而返。

王敬伯回到長安,向朝廷復命後,歸於府第,沒想到妻子的娘傢人都在瞭。他們非常憤怒:“我傢趙女,也許笨拙醜陋,配不上你,但既已結婚,就應互相尊重,成夫妻之道,這不能含糊。可你為什麼用妖術將她弄到萬裡之外供人消遣呢?那紅色的李子就是證據!你還隱瞞什麼?”

王敬伯苦笑,將前因後果細細道出,說:“這事發生前,我也沒預料到。應是裴諶已修煉得道,顯示本領給我看吧!”

這是一個幻術故事嗎?裴諶最終得道瞭,他在園中所做的一切就是為瞭顯示自己的本領嗎?就是為瞭把一個女人從千裡之外攝來而令自己的老友難堪嗎?相信不是這樣的。

這個故事在本質上與幻術無關,它講的實際上是一個人如何堅毅心性的問題;或者說,這是一個意志力成就理想的勵志故事。

想當初,三人同入深山。一個人死去;另一個人半途而廢;第三個人卻抵擋住瞭塵世榮華的誘惑,繼續孤獨地在山中修行,沒有功虧一簣,沒有功敗垂成,最終實現瞭人生理想。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王敬伯的選擇也沒錯。正如他說的那樣:“古人倦夜長,尚秉燭遊,況少年白晝而擲之乎?”王敬伯當然有重新選擇人生方向的自由與權力。他這樣做瞭,結果也不錯。如果這真是他的人生理想的話,那麼他也算是成功瞭。

畫裡行

在生活中,假如一個人長久地凝視一個地方,往往會產生幻覺。但在下面這個故事中,似乎不僅僅是幻覺那麼簡單瞭。

陳季卿本江南人,辭傢十年苦考進士,未獲成功,落魄長安,漸漸潦倒。這年冬天,他去青龍寺找一個友僧,僧人不在,便於寺中小憩以待。恰有一位來自終南山的老翁,也在等那位僧人,於是二人擁爐而坐。

過瞭很久,老翁說:“吃飯時間到瞭,你不餓嗎?”

陳季卿說:“確實已餓,但友僧未回,又能怎麼辦呢?”

老翁從肘後取出一小囊,倒出一些藥面兒,泡於杯中:“可止饑餓。”

陳季卿喝完,果然不再饑餓,且神清氣爽,於是連聲稱奇:“真異士,有此妙方!”

二人所待山房東壁上,有一幅《寰瀛圖》,上面所繪的是大唐山川地理。陳季卿走到圖前,尋找著自己的江南故鄉,看著看著,突然長嘆道:“故鄉路漫長如此,需泛黃河,遊洛水,轉淮河,渡長江,才能到吾鄉。若能順利而返,就算功名未得,也沒什麼後悔的。”

老翁道:“這不難。”

陳季卿驚異地回頭。老翁叫僧童出門,於臺階下摘瞭一片竹葉,折成小船狀,將其放在圖中渭水的位置上,說:“你隻需凝視此船,願望即可實現。但切記,回傢後不要久留。”

陳季卿半信半疑,開始凝視。慢慢地,他感覺眼前有波浪聲,小竹船似乎慢慢變大,恍惚中他發現自己竟已登舟!

陳季卿者,傢於江南,辭傢十年,舉進士,志不能無成歸,羈棲輦下,鬻書判給衣食,嘗訪僧於青龍寺,遇僧他適,因息於暖閣中,以待僧還。有終南山翁,亦伺僧歸,方擁爐而坐,揖季卿就爐。坐久,謂季卿曰:“日已晡矣,得無餒乎?”季卿曰:“實饑矣,僧且不在,為之奈何?”翁乃於肘後解一小囊,出藥方寸,止煎一杯,與季卿曰:“粗可療饑矣。”季卿啜訖,充然暢適,饑寒之苦,洗然而愈。東壁有《寰瀛圖》,季卿乃尋江南路,因長嘆曰:“得自謂泛於河,遊於洛,泳於淮,濟於江,達於傢,亦不悔無成而歸。”翁笑曰:“此不難致。”乃命僧童折階前一竹葉,作葉舟,置圖中渭水之上,曰:“公但註目於此舟,則如公向來所願耳。然至傢,慎勿久留。”季卿熟視久之,稍覺渭水波浪,一葉漸大,席帆既張,恍然若登舟……(《纂異記》)

中途他下瞭一次船,在黃河邊的禪窟寺休息,並題詩“霜鐘鳴時夕風急,亂鴉又望寒林集。此時輟掉悲且吟,獨向蓮花一峰立”。

第二天,抵達潼關,他登岸後,又題詩於普通寺“度關悲失志,萬緒亂心機。下坂馬無力,掃門塵滿衣。計謀多不就,心口自相違。已作羞歸計,還勝羞不歸”。

就這樣,他一路而行,十幾天之後,真的回到瞭江南故鄉。傢人驚喜。當晚,他又寫瞭首《江亭晚望》題於書齋“立向江亭滿目愁,十年前事信悠悠。田園已逐浮雲散,鄉裡半隨逝水流。川上莫逢諸釣叟,浦邊難得舊沙鷗。不緣齒發未遲暮,今對遠山堪白頭”。

其夜,他對妻子說:“考試的日子又快到瞭,我不可久留,今晚得上路。”

對於陳季卿回鄉後,當天夜裡又將離去的舉動,一傢人感到無法理解。陳季卿走前,為妻子寫瞭一首詩“月斜寒露白,此夕去留心。酒至添愁飲,詩成和淚吟。離歌棲鳳管,別鶴怨瑤琴。明夜相思處,秋風吹半衾”。

登舟時,他又寫詩贈予兄弟“謀身非不早,其奈命來遲。舊友皆霄漢,此身猶路歧。北風微雪後,晚景有雲時。惆悵清江上,區區趁試期”。

一更後,他登上自己那條小船,泛江而去。

傢人大哭,認為其是鬼魂。

卻說陳季卿以小舟一葉,泛於江河,返回渭水,復遊青龍寺,見老翁還在山房內。陳季卿謝道:“我確實得以回傢,不過這是夢嗎?”

老翁道:“六十天後你就知道瞭。”

此日將晚,他們等的僧人依舊沒回來,於是二人雙雙離去。

兩個月後,陳季卿的妻兒,帶著金帛自江南而來,稱陳季卿已經故去,前來祭奠。

見到陳季卿後,其妻大驚,說:“你在某月某日回到傢,當晚作詩於書齋,後又給我和你的兄弟留詩二篇。”

這時候,陳季卿才知道這一切並不是夢。他打發走妻兒,繼續苦讀。

但第二年春,陳季卿再考不中,隻得返江南。路經禪窟寺和普通寺時,果然看見自己先前所題的兩篇詩歌,墨色尚新。

最後,在回鄉路上,陳季卿頓生修道之意,轉道奔赴終南山,去尋找那老翁去瞭。

類似的故事還有一例。

據晚唐蘇鶚所著《杜陽雜編》記載,中唐時,有處士祁玄解,居東海,被迷戀於方術以求長生不老的憲宗皇帝秘召入宮。他為皇帝貢獻瞭三種可得長生的植物,並種於殿前:雙麟芝、六合葵、萬根藤。

雙麟芝色褐,一莖兩穗,隱隱形如麟,頭尾悉具,其中有子,如瑟瑟焉;六合葵色紅,而葉頭如戎葵,始生六莖,其上合為一株,共生十二葉,內出二十四花,花如桃花,花朵千葉,一葉六影,其成實如相思子;萬根藤一子而生萬根,根枝葉皆碧,鉤連盤屈,可蔭一畝,其花鮮潔,狀類芍藥,而蕊色殷紅,細如絲發,可長五六寸,一朵之中,不啻千莖,亦謂之絳心藤……(《杜陽雜編》)

後來,祁玄解將還東海,皇帝不許。

當時,有人進獻用奇木雕刻而成的海上仙山,栩栩如生。皇帝便邀祁玄解一起觀賞,並指著仙山中的蓬萊山說:“假若不是神仙,遊此異境一定很困難吧。”

祁玄解笑道:“此山近在咫尺,臣雖無能,但替陛下一遊。”說罷,他跳身於空中,慢慢變小,紮入木刻的仙山景觀中,消失不見。

憲宗大呼上當。

十多天後,有人在青州海邊發現瞭祁玄解。

壺中天地

安史之亂後,唐朝進入中期。

這期間,志怪與傳奇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即使是貴為朝廷宰相,也紛紛在晚上關起門來進行此類故事的寫作。於是著名的《玄怪錄》就誕生瞭。

《玄怪錄》的作者牛僧孺,是位出身不怎麼高貴的宰相,被認為與士族出身的大臣李德裕對立,制造瞭中晚唐歷史上綿延半個世紀之久的“牛李黨爭”。其實兩派的爭鬥跟出身沒什麼關系,而且李德裕最大的對手是大臣李宗閔而非牛僧孺。

除瞭政治傢外,牛僧孺還是一位頂級的幻想小說傢,其著作《玄怪錄》文筆優美、想象絢爛,被認為是唐朝幻想小說的典型代表作。

下面這則故事就出自於這位牛宰相之手。

四川廣都人侯遹騎著驢到外地辦事,行至劍門關,忽見路邊有四塊奇異的石頭,大小如鬥。他看得很賞心悅目,於是將其收入囊中,繼續前行。

然而,之後發生的事是侯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

走瞭一段路後,侯遹中途休息,打開行囊一看,那四塊石頭竟已化為黃金!

也許這時候,他腦中蹦出的第一個念頭是:當時在路上確實隻有四塊石頭嗎?自己都裝進書箱瞭嗎?

不管怎麼說,侯遹發傢瞭。

到目的地後,他將四塊巨大的黃金轉手,獲錢百萬,當即買瞭十多名美女,又購置瞭田產和房產,修建瞭多所別墅,很快成為遠近聞名的富豪。

這一天,春和景明,陽光溫暖,正是踏青好時節,侯遹帶著自己的十多名美女以及仆人,乘車來到雜花生樹的郊野,陳設美酒佳肴,共同野炊。

正當侯遹左擁右抱、玩得不亦樂乎時,突然有個老翁出現在不遠處。還沒等侯遹反應過來,老翁已出現在他眼前。

老翁背著個竹箱,二話不說,坐到宴席中。

侯遹很憤怒,指責老翁為什麼如此沒禮貌,擅自跑到這兒來。

他叫仆人將老翁弄走。老翁一動不動,也不生氣,隻是自顧自地喝著酒,吃著燒烤,笑道:“我到這裡來,隻想叫您償還我的債。您曾拿瞭我的金子,忘記瞭嗎?”

在侯遹愣神時,令人震驚的一幕出現瞭:

老翁把侯遹身邊的十多個美女,一個個地抓起來,全部投入背後的那看似小小的竹箱裡!隨後,老翁背起竹箱就走,步履之快一如飛鳥。

侯遹清醒過來後,叫仆人騎馬追趕,但老翁早已不知去向。

此後侯遹就開始倒黴瞭,日子一天天困頓,田產地產也一點點從手裡消失,慢慢又回到從前貧困的狀態瞭。

十多年後,侯遹回老傢,有一次路過劍門關,看到不遠處有一隊人馬。他走近後,發現為首的正是那個奇異的老翁,而他身邊竟是那些本屬於自己的美女!

這時候,老翁也發現瞭侯遹,於是大笑。

令侯遹氣惱的是,那些美女也對他竊笑。

侯遹百思不得其解,追上去問老翁到底是什麼人。老翁笑而不答。

侯遹更怒,又行逼迫,於是那老翁和他所帶的人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見瞭。他沮喪地坐在地上,望著劍門山水,眼前一點點模糊起來……

隋開皇初,廣都孝廉侯遹入城,至劍門外,忽見四黃石,皆大如鬥,遹愛之,收藏於書籠,負之以驢。因歇鞍取看,皆化為金。遹至城貨之,得錢百萬,市美妾十餘人,大開第宅,又近甸置良田別墅。後乘春景出遊,盡載妓妾隨從,下車陳設酒肴。忽有一老翁,負大笈至,坐於席末。遹怒而詬之,命蒼頭扶出,叟不動,亦不嗔恚,但引滿杯,啖炙而笑雲:“吾此來,求君償債耳。君昔將我金去,不記憶乎?”盡取遹妓妾十餘人,投之於笈,亦不覺笈中之窄,負之而趨,走若飛鳥。遹令蒼頭馳逐之,斯須已失所在。自後遹傢日貧,卻復昔日生計。十餘年,卻歸蜀,到劍門,又見前者老翁,攜所將之妾遊行,儐從極多,見遹皆大笑。問之不言,逼之,又失所在。訪劍門前後,並無此人,竟不能測也。(《玄怪錄》)

這是一個幻術故事。那個竹箱,似乎裝多少人都可以。實際上,在這裡,竹箱是道傢世界裡的一個隱喻。道傢世界存在著這樣一個獨特的空間:這個空間從外部看,是有限的,比如老翁背的竹箱;但對於待在裡面的人來說,這個空間又是無限的,比如那些被扔進竹箱的美女並不感到擁擠。這其實就是道傢的“壺天”的概念。

費長房者,汝南人也。曾為市掾。市中有老翁賣藥,懸一壺於肆頭,及市罷,輒跳入壺中……(《後漢書・方術列傳》)

壺公者,不知其姓名。今世所有召軍符、召鬼神、治病、王府符,凡二十餘卷,皆出於壺公,故名為壺公符……(《神仙傳》卷五《壺公》)

施存,魯人,夫子弟子。學大丹之道,三百年,十練不成,唯得變化之術。後遇張申為雲臺治官,常懸一壺如五升器大,變化為天地,中有日月,如世間。夜宿其內,自號“壺天”,人謂曰“壺公”……(《雲笈七簽》卷二十八《二十八治・雲臺山治》)

在上面的記敘中,壺是一個無垠世界的象征。其實何止是壺,甚至一個橘子裡都別有洞天。

唐朝時,有很多外來水果,比如石榴、葡萄等。但有一種水果原產地就是中國,那就是橘子。其傢族種類繁多,有柑、桔、橙、柚、枳,形態相近,實則不同。當時,這種水果是非常討人喜歡的,火紅如燈的顏色被認為可以給人帶來吉祥。下面就說一個跟橘子有關的故事。

四川巴邛有戶人傢,失其姓名,隻知道他傢有一片橘園。第一次下霜後,橘子豐收。主人帶著傢丁,在園中收橘。

橘子都快收完瞭,透過茂盛的枝葉,最後兩隻橘子吸引瞭主人的目光。因為這兩隻橘子太大瞭,個頭一如能盛三鬥米的罐子。

主人好奇,叫傢丁摘下。那兩隻橘子雖個頭很大,但輕重卻一如平常的橘子。

然而剖開後,令人驚訝的場面出現瞭:

每個橘子裡,都坐著兩個一尺多長、須眉皆白的老翁!

四位老翁,肌膚紅潤,兩人一組,正在下象棋。雖然橘子被剖開,但他們神色自若,談笑風生,沒一點驚恐的樣子。

對決完,一個老翁說:“呵呵,你輸瞭,輸給我龍王第七個女兒的須發十兩、智瓊額黃十二枝、紫絹披風一副、絳臺山霞寶散三十多鬥、瀛洲玉塵九十鬥、阿母療髓凝酒四盅、阿母女態盈娘子躋虛龍縞襪八雙,後天在王先生的青城草堂給我啊!”

隨後,又有一老翁說:“青城草堂的王先生原本答應來瞭,但卻沒到。橘中之樂,並不比仙境差,但隻是不能長久,最終還是被愚人摘瞭下來!”

另一老翁說:“我餓啦!得吃點龍根脯。”說著,從袖子裡抽出一段草根。那草根隻有一寸多長,其形如龍,肢體俱全。隨後老翁用小刀將那草根削下來吃。神奇的是,草根被削去多少,便長出多少。

吃完後,老翁含瞭一口水,噴那草根,草根遂化為蛟龍。四位老翁乘在上面。蛟龍腳下生風,騰空而起。

此時天空陰沉,似暴雨將至。那蛟龍帶著四位老翁已消失在遠空中,留下主人和傢丁瞠目結舌。

有巴邛人,不知姓名,傢有橘園。因霜後,諸橘盡收,餘有兩大橘,如三鬥盎,巴人異之,即令攀摘。輕重亦如常橘,剖開,每橘有二老叟,鬢眉皤然,肌體紅潤,皆相對象戲,身長尺餘,談笑自若,剖開後亦不驚怖,但相與決賭。決賭訖,一叟曰:“君輸我海上龍王第七女須發十兩、智瓊額黃十二枝、紫絹帔一副、絳臺山霞寶散二庾、瀛洲玉塵九斛、阿母療髓凝酒四鐘、阿母女態盈娘子躋虛龍縞襪八緉,後日於王先生青城草堂還我耳。”又有一叟曰:“王先生許來,竟待不得,橘中之樂,不減商山,但不得深根固蒂,為愚人摘下耳。”又一叟曰:“仆饑矣,須龍根脯食之。”即於袖中抽出一草根,方圓徑寸,形狀宛轉如龍,毫厘罔不周悉,因削食之,隨削隨滿。食訖,以水噀之,化為一龍,四叟共乘之,足下泄泄雲起。須臾,風雨晦冥,不知所在。巴人相傳雲:百五十年來如此,似在隋唐之間,但不知的年號耳。(《玄怪錄》)

除瞭講明道傢觀念即橘內乾坤大外,故事至少透露出兩點信息:一是唐朝時四川巴邛一帶人們廣種橘子;二是比圍棋出現晚的象棋在唐時已開始流行。

此外,故事中最神異的,莫過於老翁最後化草根為飛龍,共騎而去。無獨有偶,晚唐柳祥在《瀟湘錄》中也記錄瞭一個類似的場景:

唐太宗貞觀初年,洛陽王守一賣藥於市。

時有士人柳信,傢境甚富,有一子得怪病,眉頭上生出一肉塊。久治不愈,於是請來王守一。後者看後,於葫蘆中取出丸藥一枚,嚼爛後敷於肉塊上,又叫其傢人備上一杯酒。須臾間,肉塊破裂,蹦出一條五六寸長的小蛇,五色燦爛,奪人眼目,隨風而長,轉眼已達一丈多長。

王守一含杯中酒,噴向大蛇。霎時間,雲霧驟起,王守一乘跨大蛇,飛向天空……

板橋三娘子

下面的故事與板橋客棧有關。

這傢客棧,位於河南汴州之西,店主被稱為三娘子,三十多歲,一個人開店,無親無故,來歷不明。

三娘子的客棧有幾間客房,平時又販賣肉粥,由於地處要沖,來往旅客很多,所以生意不錯。她還養瞭一些驢馬,有時旅客需要倒換坐騎,她便將自己所養驢馬以低價轉手,很受歡迎,很多旅客都慕名而來,說這三娘子人長得俊,心地又好。

唐憲宗元和年間,有許州旅客趙季和,奔赴東都洛陽,途經汴州,入住板橋店。由於在此之前,已有六七個客人先到,占瞭外側便榻,趙季和後來,隻得安頓在最裡面。隔壁就是三娘子所住房間。

像往常一樣,三娘子殷切地以美食好酒招待客人,大傢都很高興,胃口大開——所謂“秀色可餐”,說的就是三娘子吧。直至二更天,客人們在醉意中各自安歇。趙季和雖不會喝酒,但也很高興。

這天夜裡,趙季和輾轉難眠。是因為見瞭三娘子之美貌嗎?我們不知道。

就在他於黑暗中發呆時,似乎聽到隔壁有奇怪的聲音傳來。那可是三娘子居住的房間。這叫他很感興趣,於是悄悄起身,從縫隙中窺視:

隻見三娘子點著蠟,取出一個小箱子,從裡面拿出一套微型的耕種用的農具,以及一頭小木牛和一個小木人,分別隻有六七寸高,放在灶前,含水噴之。

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瞭:小木人牽著木牛開始耕種!

三娘子又取來一小袋蕎麥種子,叫小木人種上。

須臾間,種子發芽,很快便成熟瞭。小木人又開始收割,得到七八升麥子。

三娘子又放置瞭小磨,令其磨成面。最後,她把小木人等物件收入箱中,開始用那面做燒餅。

趙季和看得目瞪口呆。

這時候,雞鳴天亮,三娘子把做好的燒餅端上來,給客人們吃。

趙季和沒敢吃,溜瞭出去,伏於窗外偷看。果然,客人們吃完那燒餅,就一個個地倒地變成驢。三娘子一笑,將他們驅趕至店後關起來,客人們的錢財盡歸自己囊中。

趙季和急忙離開客棧。

路上想起這件事,他沒怎麼害怕,反而覺得很有意思,羨慕三娘子的異術。

一個多月後,趙季和從洛陽東返,再次路過板橋店。這一次他有備而來,帶瞭幾個蕎麥燒餅。三娘子依舊熱情招待瞭他,這次店裡隻有他一個客人。

入夜後,三娘子問趙季和有什麼想要的。趙季和說:“明晨需要早點出發,你還是給我準備點早點吧。”

三娘子說:“沒問題,您隻管睡個好覺。”

半夜後,趙季和爬起來再次窺視。見到與上次一樣的情景後,他不由輕輕一笑。

第二天早晨,三娘子把燒餅端上來。

趙季和看瞭看燒餅,對三娘子笑道:“早起口有點渴,可否勞煩您替我倒杯茶?”

三娘子欣然答應,轉身出屋取水。

趙季和趕緊把自己所帶的燒餅拿出來一個,放在盤子裡,又取走一個揣於懷中。

三娘子回屋後,趙季和正在吃著自己那個燒餅,並對她說:“忘記瞭,我也帶有燒餅,你把剩下的這些給其他客人吃吧。”

三娘子斟茶時,趙季和又說:“如不嫌棄,品嘗一下我帶的燒餅如何?”說著,他取出剛才從盤子裡調走的那隻燒餅。

三娘子笑納,吃瞭兩口,倒地變作瞭驢。趙季和便騎上她出門而去。

卻說這三娘子日行百裡,無處不能去。

四年後,趙季和入關去長安,在西嶽廟東五六裡處,於路邊看到一位老人。老人拍手大笑:“板橋三娘子,怎麼變得這副模樣?”

隨後,老人對趙季和說:“三娘子雖有過,但也讓你騎瞭好幾年瞭,就此放過她吧。”趙季和想瞭想,答應瞭。

那老人掰開驢的口鼻,口中有詞。

不一會兒,三娘子便從驢皮中跳出來,向老人深鞠一躬,瞧也沒瞧趙季和,一個人憤然離去瞭。

唐汴州西有板橋店,店娃三娘子者,不知何従來。寡居,年三十餘,無男女,亦無親屬。有舍數間,以鬻餐為業。然而傢甚富貴,多有驢畜,往來公私車乘,有不逮者,輒賤其估以濟之。人皆謂之有道,故遠近行旅多歸之。

元和中,許州客趙季和將詣東都,過是宿焉。客有先至者六七人,皆據便榻,季和後至,最得深處一榻。榻鄰比主人房壁,既而三娘子供給諸客甚厚,夜深致酒,與諸客會飲極歡。季和素不飲酒,亦與言笑。

至二更許,諸客醉倦,各就寢。三娘子歸室,閉關息燭。人皆熟睡,獨季和轉展不寐。隔壁聞三良子悉窣,若動物之聲。偶於隙中窺之,即見三娘子向覆器下,取燭挑明之,後於巾廂中,取一副耒耜,並一木牛,一木偶人,各大六七寸,置於灶前,含水噀之。二物便行走,小人則牽牛駕耒耜,遂耕床前一席地,來去數出。又於廂中,取出一裹蕎麥子,受於小人種之。

須臾生,花發麥熟,令小人收割持踐,可得七八升。又安置小磨子,磑成面訖,卻收木人子於廂中,即取面作燒餅數枚。有頃雞鳴,諸客欲發。三娘子先起點燈,置新作燒餅於食床上,與客點心。季和心動遽辭,開門而去,即潛於戶外窺之。

乃見諸客圍床,食燒餅未盡,忽一時踣地,作驢鳴,須臾皆變驢矣。三娘子盡驅入店後,而盡沒其貨財。季和亦不告於人,私有慕其術者。後月餘日,季和自東都回,將至板橋店,預作蕎麥燒餅,大小如前。既至,復寓宿焉。三娘子歡悅如初,其夕更無他客,主人供待愈厚。夜深,殷勤問所欲。

季和曰:“明晨發,請隨事點心。”

三娘子曰:“此事無疑,但請穩睡。”

半夜後,季和窺見之,一依前所為。天明,三娘子具盤食,果實燒餅數枚於盤中訖。更取他物,季和乘間走下,以先有者易其一枚,彼不知覺也。季和將發,就食,謂三娘子曰:“適會某自有燒餅,請撤去主人者,留待他賓。”即取己者食之。

方飲次,三娘子送茶出來。季和曰:“請主人嘗客一片燒餅。”乃揀所易者與啖之。才入口,三娘子據地作驢聲,即立變為驢,甚壯健。季和即乘之發,兼盡收木人木牛子等。然不得其術,試之不成。季和乘策所變驢,周遊他處,未嘗阻失,日行百裡。

後四年,乘入關,至華嶽廟東五六裡。路傍忽見一老人,拍手大笑曰:“板橋三娘子,何得作此形骸?”因捉驢謂季和曰:“彼雖有過,然遭君亦甚矣。可憐許,請従此放之。”老人乃驢口鼻邊,以兩手擘開,三娘子自皮中跳出,宛復舊身。向老人拜訖,走去,更不知所之。(《河東記》)

故事的最後,三娘子並沒有感謝趙季和,這一點大約叫趙季和不快。不過,也可以理解,三娘子作為一大美女,卻被趙季和當驢騎行瞭四五年,怎能不氣!

不過,那些被三娘子化為驢的旅客,又有誰去憐憫呢?他們一輩子隻能做驢瞭。

故事中,三娘子那個裝滿農具的小箱子令人好奇。在晚唐皇甫氏所著《原化記》中,也有一個類似的記載:

唐憲宗元和年間的一個深夜,一位老者來到嵩山少林寺,自稱求宿。

按規矩,已閉的寺門難以再開,於是值班的僧人就從門縫中告訴老人:“您可住在寺外廂房的空室,隻是那裡條件簡陋,並無床席。”

老人聽後,還是欣然前往。

至二更,有僧人見寺外甚是明亮,於是大怪,開門觀望,見光亮發自老人所住的那間屋子。

僧人懷著好奇之心悄悄走過去,往屋裡窺視:

隻見原來空空如也的屋子,此時竟然錦褥翠帳,華麗異常。又見桌子上盡是豐盛的菜肴和醇香的美酒,老人吃得正香。

老人孤身一人,並無仆從跟隨。這些飯菜與錦褥翠帳是哪來的?要知道,這屋子原來是空的!

僧人雖然大為驚奇,但畢竟是修行之人,知道老人不同尋常,沒敢貿然進去詢問,隻是一直悄悄地窺視。

五更後,老人吃飽喝足。

老人從懷裡取出一隻拳頭大小的葫蘆,隨後將床、桌椅以及錦褥翠帳等物悉數裝進葫蘆……

街頭諜影

在唐朝,魚龍百戲興盛,從皇宮到街頭,活躍著很多技藝高超的雜技賣藝者。

唐德宗貞元年間,長安街頭有一個叫作解如海的人,以賣藝為生。此人殘疾,無手腳,但善擊球、玩色子,又善舞劍。更令人驚嘆的是,他雖然沒手沒腳,但卻娶瞭兩個老婆,還生瞭好幾個兒子!

所以,你要是認為街頭上的賣藝者、乞討者的身份都很低下、很單純,就大錯特錯瞭。

晚唐五代時,浚都這座城市中,有一婦人乞討於市,自稱來自鄴南。

這不是個一般的婦人,而是個美女,從相貌到姿儀乃至氣質,都很吸引人的眼球。但她是個殘疾人,沒雙腿,下身像被截過一樣整齊。她被父親載於獨輪車上,一路乞討,每天吸引上千人圍觀。

該婦人的蹤跡無處不在:從平民所住的小巷,到官員的府邸,都可以看到她的背影。很多人施舍錢財,因為他們感到,這樣美麗的女子竟患殘疾,老天實在不公。

有婦人,儀狀端嚴,衣服鉛粉,不下美人,而無腿足,繇帶以下,像截而齊,餘皆具備。其父載之於獨車,自鄴南遊浚都,乞丐於市,日聚千人。至於深坊曲巷,華屋朱門,無所不至。時人嗟異,皆擲而施之。(《玉堂閑話》)

但後來的結局就出乎人們的意料瞭。

京城破獲瞭一起契丹間諜案,經審查,慢慢揪出幕後間諜首領:正是那乞討的無腿美女!

該婦人搜集到的情報甚多,顯然是利用瞭自己的身份,把幾乎所有人都騙過瞭。

類似的故事,還有唐時著名的胡媚兒一案。不同的是,主人公使用瞭幻術。

貞元中,揚州坊市間,忽有一妓術丐乞者,不知所從來,自稱姓胡,名媚兒,所為頗甚怪異。旬日之後,觀者稍稍雲集,其所丐求,日獲千萬。一旦懷中出一琉璃瓶子,可受半升,表裡烘明,如不隔物,遂置於席上,初謂觀者曰:“有人施與滿此瓶子,則足矣。”瓶口剛如葦管大,有人與之百錢,投之琤然有聲,則見瓶間大如粟粒,眾皆異之。復有人與之千錢,投之如前,又有與萬錢者,亦如之。俄有好事人,與之十萬二十萬,皆如之。或有以馬驢入之瓶中,見人馬皆如蠅大,動行如故。須臾,有度支兩稅綱,自揚子院部輕貨數十車至,駐觀之,以其一時入,或終不能致將他物往,且謂官物不足疑者,乃謂媚兒曰:“爾能令諸車皆入此中乎?”媚兒曰:“許之則可。”綱曰:“且試之。”媚兒乃微側瓶口,大喝,諸車輅輅相繼,悉入瓶,瓶中歷歷如行蟻然。有頃,漸不見。媚兒即跳身入瓶中,綱乃大驚,遽取撲破,求之一無所有,從此失媚兒所在。後月餘日,有人於清河北逢媚兒,部領車乘,趨東平而去。是時李師道為東平帥也。(《河東記》)

故事主人公胡媚兒,活動在唐德宗貞元年間的揚州,沒人知道她是從哪來的。胡媚兒在市場上乞討,每天能獲得成千上萬的錢財。

為什麼呢?

她有一個奇怪的琉璃瓶子,其大小頂多也就能盛半升水,且是透明的。胡媚兒對觀看的人說:“假若有人施舍我銅錢,把這瓶子盛滿瞭,我也就滿足瞭。”

聞者都認為很奇怪,因為瓶子很小,盛滿實在容易。有人往裡投瞭一百錢,擲之有聲,落入瓶中,則變得微小。人們大驚。隨後又有人投瞭一千錢、一萬錢、二十萬錢,瓶子依舊不滿。

有好事者,驅趕驢馬等入瓶。入瓶後,驢馬皆如蒼蠅大小,在裡面奔行自如。

此時,一位負責江淮地區財稅的官員押解著幾十車財物路過這裡,見到觀者如雲,於是走進來,得知情況後,笑道:“真的是這樣嗎?你能把我這幾十車東西都裝進去嗎?”

胡媚兒說:“如果您叫我裝,那沒什麼不行的。”

官員說:“可以。”

胡媚兒微側瓶口,大喝一聲:“進!”

那幾十輛馬車一一被裝入瓶中,到瞭裡面,行進如蟻,走著走著,就漸漸不見瞭。

官員失色,此時胡媚兒縱身一躍,也跳入瓶中。

官員大叫一聲:“不好!”叫人抓起瓶子,將之搗破,但一無所獲。

一個多月後,有人在山東清河之北,道逢胡媚兒。這時,她押解著那些裝滿財物的馬車,正趕赴東平。而在當時,節度使李師道正是東平的統帥。

如此說來,胡媚兒是李師道派到江淮一帶籌集財物的間諜?沒人知道最後的真相。

神秘幻術師

唐朝時,有個將軍叫王宗信,外出途中入住普安寺。

當時正值深冬,禪房中有大火爐,熾炭甚盛。王宗信左擁右抱,與歌伎十餘人調情取樂。

正在這時,突有一名妓女被扔進爐中。王宗信大驚,急忙把她拽出來。歌伎的衣服並未燒著,人也沒事。

大傢正詫異時,又一歌伎被扔入爐中。

隨後,類似的事連續發生,這一夜實在夠諸人忙活瞭。

後來,聽歌伎說,她們是被一僧人扔進去的。王宗信於是把寺院內的僧人集合,站成幾排,怒目審問,但終不得其人……

在唐代,類似上文的關於幻術師的故事有很多。下面要提到的,也是一名精通幻術的僧人,但他最後暴露瞭身份,還斷送瞭性命。

懿宗咸通年間,長安有位在街頭表演的幻術師,每日背著行囊遊於長安坊曲。他的行囊裡裝著很多器具,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孩。

表演時,他就用刀將孩子的頭切下,然後對觀眾說:“我可使此兒復活。”隨即對著身首異處的小兒大喝一聲。

於是小兒慢慢站起,而脖子上並無傷痕。

觀眾自然大異。該幻術師收入頗豐。

然而有一天,他遇見麻煩瞭。在小兒身首異處後,他大喊瞭幾聲,小兒仍躺在那裡。

幻術師最開始懷疑自己哪裡出瞭錯,但後來似乎想起什麼,對觀眾深鞠一躬,說:“我乍到京城,未來得及拜訪高人。現在高人就在人群中,使用法力使我之小術不得成功,還望高抬貴手。我當拜君為師。”

說罷,幻術師再次大喝一聲,小兒仍沒站起來。

正在這時,巡街的官差來瞭,見有小兒身首異處,認定幻術師殺人,欲押其見官。

幻術師沒解釋,而是說:“眾人圍在這裡,我想逃也難。但我還有異術,請你們看一下。我表演完瞭,再抓我不遲。”

幻術師從行囊中掏出一個盒子,又從盒中取出一顆瓜子,隨後用刀劃開自己的臂膀,將瓜子埋進肉裡。很快,在臂膀的血肉模糊處結出一隻甜瓜。

此時,幻術師再次對人群說:“我不想殺人,我再次拜求,望人群中的那位高手放我一馬,叫我那小兒復活,實為大幸!”

說完,幻術師第三次大喝一聲,小兒還是沒站起來。

於是,幻術師怒瞭,冷笑道:“看來殺人已不可免!”說罷,隨手抽刀,把自己臂膀上的甜瓜砍落。又大喝一聲,小兒立地而起。而觀眾中有個僧人的腦袋如被砍落一般,掉在地上!

觀眾驚呼。

幻術師看也不看,將進行幻術表演用的器具與那小兒裝進行囊,背在背上,仰面對著天空吹瞭一口氣,出現一道如彩練般的通天光柱。幻術師順著那柱子往空中爬去。

在官差和觀眾瞠目結舌的註視下,幻術師爬瞭一丈多高,身影消失不見。

咸通中有幻術者,不知其姓名。於坊曲為戲,挈一小兒,年十歲已來,有刀截下頭,臥於地上,以頭安置之,遂乞錢,雲:“活此兒子。”眾競與之,乃叱一聲,其兒便走起。明日又如此,聚人千萬。錢多後,叱兒不起。其人乃謝諸看人雲:“某乍到京國,未獲參拜所,有高手在此,致此小術不行,且望縱之,某當拜為師父。”言訖,叱其小兒不起。俄有巡吏執之,言:“汝殺人,須赴公府。”其人曰:“千萬人中,某固難逃竄。然某更有異術,請且觀之,就法亦不晚。”乃於一函內取一瓜子,以刀劃開臂上,陷瓜子於其中。又設法起其兒子,無效。斯須露其臂,已生一小甜瓜子在臂上,乃曰:“某不欲殺人,願高手放斯小兒起,實為幸矣。”復叱之不興,其人嗟嘆曰:“不免殺人也。”以刀削其甜瓜落,喝一聲,小兒乃起如故,眾中有一僧頭欻然墮地。乃收拾戲具並小兒入佈囊中,結於背上,仰面吐氣一道,如疋練上沖空中,忽引手攀緣而上,丈餘而沒,遂失所在。其僧竟身首異處焉。(《中朝故事》)

這位街頭幻術師是真正的高手。

在他進行幻術表演時,人群中的那位僧人施展自己的小術進行破壞,但最終反被其害。

實際上,在此之前,幻術師已非常謙恭地乞求過兩次瞭,可僧人不識趣,以為自己的本領比幻術師厲害,沒想到後者玩瞭把狠的。當他在臂膀上變出那隻甜瓜時,僧人死亡的命運已無可挽回。

失蹤的婦人

《瀟湘錄》是晚唐時重要而奇特的一部志怪集,作者一說是晚唐人柳祥,另說為李隱。至於書名,南宋洪邁則稱《瀟湘錄》就是在《太平廣記》中多次出現的志怪集《奇事記》(又稱《大唐奇事記》,它與《瀟湘錄》是否為同一本書,至今存疑)。

《瀟湘錄》裡面的故事,除虛無靈幻外,最令人側目的一點是:作者在議論中好高談奇異的哲理。此外,跟主流志怪不同,其故事多給人以邪惡感。對此,作者卻不以為怪。

先看看牟穎的故事。

牟穎是洛陽人,為人輕薄好酒。有一次,醉後亂行城郊,睡在野地裡,半夜醒來,在路邊歇息,一回頭,發現不遠處有具屍骨,不禁大驚。

牟穎定神後,明白過來,那是一具或經人盜墓、或因年代久遠而暴露於墓外的屍骸。

本來呢,牟穎是無賴子,沒什麼憐憫心,但今天卻突發奇想,把那具屍骸挪到瞭旁邊的墓穴,用土又將其埋瞭起來。

天亮後,牟穎回到傢裡。

當天晚上,牟穎夢到一個身穿白衣、佩著劍的青年人,向牟穎施禮:“我生前是名強盜,幹瞭不少殺人越貨的勾當,後在同夥內鬥中被殺死,草草埋在路邊,經多年風雨,才暴骨於墓外。幸蒙您的善意,重新掩埋,感激不盡。”

夢中的牟穎,也不怎麼害怕,說:“沒什麼。”

白衣人說:“我生前兇惡,死後做鬼,亦為厲鬼。因為生前沒有親朋,過於孤苦,所以呢,如果您能時常祭奠我一下,給我燒燒紙,上些貢品,我當感激不盡。為報答您,我會聽您的驅使,隨時為您效勞。如何?”

牟穎在夢中就答應瞭那厲鬼。

醒來後,牟穎還記得這事,便就真的設瞭案子,燒瞭些黃紙,又上瞭些貢品,祭奠瞭一番。

還真是靈驗!當天晚上,厲鬼就出現在牟穎的夢裡:“多謝啊!今後如果您用得著我,隻要喊一聲‘赤丁子’,並小聲說有什麼事要辦,我就會應聲而來。”

牟穎很好奇,就想嘗試一下。

這一天,牟穎坐在自傢院子乘涼,喊瞭聲:“赤丁子!幫我在鄰居傢尋些物件可好?”

過瞭沒一會,鄰居傢的一些貴重物品,便出現在牟穎的眼前。

牟穎大驚,這赤丁子,真夠神的!

從此以後,牟穎就常常喚來赤丁子,叫他去偷盜別人傢的財物,屢試不爽。很快,牟穎就成瞭這一帶的富人。

有一天,牟穎見鄰居傢的新婦嫵媚動人,便起瞭欲念,再次呼喚赤丁子。

到瞭深夜,牟穎在迷迷糊糊中睜眼,發現鄰居傢的漂亮婦人,就站在自己床邊。可以想象當時牟穎激動的心情。

牟穎:“你……”

婦人:“我本不想來,但卻不知被什麼東西給抓到這裡,仿佛噩夢剛醒。”

牟穎嘿嘿一笑,不免竊喜,隨強行與之親熱。

開始的時候,美婦人還哭哭啼啼,但是很快便喜上眉梢。大約意外的生活叫她有瞭新鮮感。兩個人整日翻雲覆雨,其樂融融,以至於那美婦人都快活得不想回去瞭,直到聽說自己的傢人已經向官府報案,才跟牟穎商量對策。最後兩人達成一致意見,就說是美婦被妖怪捉走瞭,現在又放回來。

美婦人的夫傢,相信瞭上面的說辭。

不過,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牟穎仍頻頻召喚赤丁子,命其將美婦人弄來與自己纏綿,天亮前再送回去。

一年過後,美婦人的傢裡竟沒發現。

有一次,美婦人問牟穎,如何有移人之術,並說如果他不講實話,自己就把事情暴露出來。牟穎隻好說瞭派遣厲鬼的事。美婦人一害怕,便把事情告訴瞭傢裡。傢人聽後大驚,請來一名道士來施法術。

當赤丁子再來時,發現女人傢門上有許多咒符,便回去向牟穎報告:“那婦人走露瞭風聲,她傢人叫道士施瞭法術,但並不能阻擋我。我想說的是,這一次,我再幫您把她捉來,您別再放她回去瞭。”

接下來的事,一如赤丁子所言,他用黑風破除瞭道士的咒符,再次將美婦人捉來。天亮後,美婦人的丈夫報案於官府,官府派人來擒牟穎,但牟穎帶著美婦人,早就跑得無影無蹤瞭。

經一年,傢人皆不覺。婦人深怪穎有此妖術,後因至切,問於穎曰:“若不白我,我必自發此事。”穎遂具述其實,鄰婦遂告於傢人,共圖此患。傢人乃密請一道流,潔凈作禁法以伺之。赤丁子方夜至其門,見符籙甚多,卻反。白於穎曰:“彼以正法拒我,但力微耳。與君力爭,當惡取此婦人。此來必須不放回也。”言訖復去。須臾,鄰傢飄驟風起。一宅俱黑色,但是符籙禁法之物,一時如掃,復失婦人。至曙。其夫遂去官,同來穎宅擒捉,穎乃攜此婦人逃,不知所之。(《瀟湘錄》)

對於《瀟湘錄》裡的奸邪故事,南宋學者洪邁大加鞭撻,認為其“大謬極陋,污人耳目”。明代胡應麟則稱其書為“唐人志怪中最鄙誕者”。仔細翻看下來,發現《瀟湘錄》也確實有點邪性,比如襄陽人唐並華的故事。

唐並華以木匠為生,技術高超。一日遊春醉臥,被一老叟叫起,傳授給他一把斧子,用其造建東西。造木鳥可飛,造木牛可行,十分神奇。後來他遊至安陸城,為富人王枚建亭閣。完工之日,王枚全傢觀看。不料,王枚的女兒甚美,這讓唐並華心生歹意。不久,他便造瞭一隻木鶴,掠走王女,乘鶴歸襄陽。

《唐朝詭事錄3:駭人聽聞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