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恍然瞭悟,行止口中所說的“止水術”原來這般厲害。

行止握住沈璃的脈搏,極度安靜之下,沈璃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太虛弱瞭,心跳的速度卻有些小小的加快。隻是一點細微的變化,沈璃意識到瞭,但她毫不猶豫的選擇忽略,而行止,甚至根本就不會感覺出來吧。

他隻會覺得……她身體有問題。

“你中毒瞭。”行止蹙眉。

沈璃在他漆黑的眼珠裡看見瞭自己烏青的嘴和沒有人色的臉。她虛弱道:“毒、傷不瞭我……主謀……”

她話音未落,房間裡似乎響起瞭一道吟咒的聲音,從極小到極大,聲音鉆進沈璃的耳朵裡,令她頭痛欲裂,沈璃不由自主的咬牙,行止見她臉色越發不對,心中不由一急,道:“怎麼瞭?”

“聲音……”

行止面色更冷,顯然,這道聲音是針對沈璃而來。磚石在身後一響,行止微微轉過眼,看見一個被削掉半個腦袋的壯漢從廢磚石裡爬瞭出來,墻壁上,被沈璃摔死在墻上的人也掉落下來,這兩名壯漢皆是滿身鮮血,他們像聽從瞭什麼指揮,毫無意識的像行止走來。

沈璃見此,手指下意識的握緊,欲起身再戰。肩頭卻被行止死死握住:“你不想活瞭麼?”他聲色冷厲,沈璃扯瞭扯嘴角,“就是因為想活。”

行止唇微抿,心底泛起一股遏制不住的情緒,他連頭也沒回,衣袖一揮,五指向著兩名壯漢的的方向一收,宛如晨鐘大響,清天下濁氣,極凈之氣自他周身溢出,光芒刺目之間,周遭一切化為灰燼。

“我會讓你活著。”

沈璃腦袋已經完全迷糊,心裡的話攔不住一樣呢喃出口:“以前……沒有哪個人是行止……”

握住沈璃肩頭的手心收緊,看著已經昏過去的人,行止漆黑的眼眸裡看不清情緒。

應該去追。行止清楚抓住這幕後指使人的重要性,也知道沈璃必定也是希望他去將那人抓回來,還魔界一個清白。但是……

走不開。

看著懷中人蒼白的臉色,行止把住沈璃脈搏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緊。這個女子,大概從來沒像女人一樣活過,不沾胭脂,不會軟弱,因為太強大,所以從來不會站在別人的背後,她就像她手裡那桿銀槍,煞氣逼人。如她所說,以前沒有誰是行止,沒有誰能將她護住,所以她總是習慣單槍匹馬,去戰鬥,去守護,去承擔傷痛,去背負本是男人應該背負的傢國天下。

可就是這樣強大的沈璃,一旦脆弱起來,便奇怪的讓人心疼,像一隻貓懶洋洋的伸出爪子在心尖撓瞭一爪,初時沒有察覺,待察覺之時,已是又疼又癢,滋味難言。

“真是個……麻煩。”空蕩蕩的空間裡隻靜靜飄蕩出這樣一句話。而那道身影卻始終抱著懷裡的人,一動沒動。

廟裡拂容君讓景惜做瞭自己的小跟班,在廟裡走來走去的讓景惜幫他拎著根本用不著的藥箱。景惜道行不高,怕極瞭自己走著走著就不小心露出瞭蛇尾,悄悄的喚瞭幾聲拂容君,拂容君才笑瞇瞇的轉頭來看她:“累啦?那歇會兒?”

景惜將藥箱遞到拂容君面前:“仙君,我很想幫你,可是我怕自己忍不住變為原形……”

“不會。”拂容君笑瞇瞇的圍著景惜轉瞭一圈,“本神君的法力已經通到你身上啦!絕對不會讓你化為原形的。”說著,他已手中破折扇挑逗似的在景惜大腿上輕輕一劃,三分玩曖昧,七分占便宜。景惜臉頰微微一紅,不好意思的往後退瞭兩步。拂容君又上前一步,面上輕浮的笑容還未展開,一道身影驀地插到兩人中間,黑色寶劍往拂容君胸前一擋,將他推得往後退瞭兩步。

“仙君自重。”

景言隻落瞭四個字,轉身將景惜手裡的藥箱往地上一扔,拽瞭她的手便往廟裡走。

拂容君臉色一青:“你的相好不是在地上躺著麼!出來作甚!”

景惜聞言愣愣的盯著景言,隻見景言微微轉頭,冷冷睇瞭他一眼:“我與施蘿姑娘並無私情,隻是見她有幾分面善,便多照顧瞭一些,仙君莫要污蔑瞭施蘿姑娘的清譽。”他將景惜手一拽,面色有些不悅,“還站著幹什麼?想留下來?”景惜立馬垂瞭腦袋,有些委屈:“好兇。”

景言眉梢微動,還未說話,忽聽廟門前面傳來嘈雜的聲音,他轉過墻角,看見白衣人抱著一個血糊糊的身影疾步踏進屋來,白衣人聲音不大,但卻傳遍瞭每一個人的耳朵:“拂容君何在?”

拂容君也看見瞭這一幕,神色一肅,疾步上前,跟著行止的身影便進瞭殿內:“這是怎麼瞭?”

景惜也好奇的探頭去打量,景言回頭,正瞅見瞭她的目光追隨拂容君的模樣,景言胸口一悶,身形一動擋住瞭她的視線:“還想讓別人占你便宜?”

“仙君是好人……”

“閉嘴。”

見景言臉色難看至極,景惜嘟囔道:“我又沒做錯什麼……不開心,你就回去照顧地上那個姑娘去,為什麼老兇我。”

景言瞥瞭景惜一眼,微微有些不自在道:“施蘿姑娘隻是……有些原因。”

景惜一扭頭:“反正景言哥哥你做什麼都是對的,有原因的,我都是錯的。”她轉身離開,獨留景言在原地愣神。

與此同時,在廟裡面,拂容君看見滿身是血的沈璃不由吃驚道:“她怎麼會傷成這幅德行?”

行止沒有搭理他,隻是把沈璃往地上一放,讓她躺平,然後抓住她的右手,對拂容君命令道:“將她左手握住,做凈神術便可。”拂容君不敢怠慢,依言抓住瞭沈璃的左手,卻在觸碰到她皮膚的那一刻又是一驚。

他隻覺沈璃體溫極低,體內有一股莫名的氣息在湧動,像是與血融合在一起,讓人分不清她到底是中瞭毒還是中瞭咒術。拂容君嘴裡泛起瞭嘀咕:“不就離開這麼一會兒時間,怎麼會弄成這樣,若有什麼發現,待得大傢一起商量之後再去,豈不是更好。”

“她不會信任你。”

行止聲音極淡,話出口的同時,心裡面也在想著,沈璃也不會相信他,不會相信天界的任何人。若不是實在傷重動不瞭,今日她怕是還得追著那幕後之人走的,固執到瞭極致。

拂容君一咬牙,凈心術已經啟動,他嘴裡還是忍不住小聲埋怨道:“所以說誰敢娶這樣的女壯士回傢啊!這種傢夥哪有半點嬌柔弱小惹人憐惜的女人味。”

行止目光淡淡的瞅瞭拂容君一眼。拂容君心道這婚是行止賜的,他那般說話定是讓行止心有不悅,他一撇嘴,耷拉瞭腦袋,乖乖為沈璃療傷,不知廟裡安靜瞭多久,拂容君晃似聽到瞭一個十分輕淡的“有”字。

拂容君抬頭愣愣的望行止,但見他面色如常,目光毫不躲閃,拂容君隻道方才是自己耳朵出瞭問題,聽錯瞭。這個行止神君冷心冷情,連他姐姐洛天神女都不能讓他動心,他怎麼會憐惜沈璃這種女漢子。

沈璃的傷比拂容君想象的要更為嚴重,即便是他與行止神君一起施展凈心術,也仍舊治瞭一個下午才將沈璃身體中的氣息慢慢遏制住瞭。她周身的傷口不再淌血,臉色看起來雖然還是蒼白,但已經被才搬回來時的那副死人相要好看許多。

控制住瞭沈璃身體裡面氣息,拂容君長舒口氣,道:“神君,到底是什麼樣的妖怪才能把碧蒼王傷成這樣?”在拂容君的印象裡,這個魔界的王爺簡直就是金剛將士,打不壞摔不爛,突然露出這麼一面,讓拂容君有些措手不及。

“此次擄走地仙的事隻怕不簡單。”行止沉吟,“幕後主使尚未抓到,不知他還有什麼陰謀,沈璃傷重體中又帶毒,不宜回魔界,所以待今夜歇後,明日一早你便先去魔界,告知魔君此間事宜,讓他心裡有個準備,之後立馬啟程回天界,茲事體大,不得耽擱。”

拂容君一愣:“我?我去?”他有些不情願,“可是……好不容易才解決瞭揚州這些事,就不玩會兒……”

行止抬眼望著拂容君,倏爾一笑:“仙君想如何玩?可要行止喚兩隻神獸陪陪你?”

養在天外天的神獸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招架得住的。拂容君立即搖頭:“我明日就走,可是揚州城裡的瘴氣還有這些吸入瞭瘴氣的人怎麼辦?”

“瘴氣來源已被我斬斷,四方地仙也已經歸位,消除瘴氣隻是遲早的事,至於這些病人,我自有辦法。”行止看瞭看沈璃的臉色,“這裡已經沒什麼事瞭,你去收拾一下,明日便走。”

拂容君撇瞭撇嘴,有些不高興的應瞭聲知道瞭,他轉身出屋,外面傳來他尋找景惜的聲音。

“捉住……”躺在地上的沈璃氣弱的吐出這一句話,雙眼吃力的睜開,神智已經清醒瞭,行止將她肩扶起,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給她擺瞭個舒服的姿勢:“哪裡還有不適?”

沈璃緩瞭一會兒,倏地雙馬微亮,拽住行止的衣服問:“苻生,抓住瞭沒?”

“苻生?”

“當年燒瞭行雲院子的那個傢夥。”沈璃咬牙,“當初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現在仔細想想,那個晚上的事情都太過集中瞭。他燒瞭行雲的院子,咱們一去睿王府,小荷便莫名的知道瞭睿王隱瞞她的那些事,當時我確有感覺到一股隱隱約約的魔氣,卻沒有細究……”知道那人身上確有魔氣,沈璃隻道是同族的人私下在進行什麼動作,“現在他又抓瞭地仙,造出那樣的怪物,混賬東西,不知是從哪裡跑出來的小兔崽子,竟敢背著魔界行如此惡事,待我捉住他……咳……”

行止目光微沉,心裡不知想到瞭什麼,手卻拍瞭拍她的背:“先養傷,別的稍後再說。”

沈璃緩瞭一口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行止抱在懷裡,她有些不自在的扭瞭兩下:“讓我躺地上就好。”行止像沒聽到一樣,抱著她沒動,一股涼涼的氣流從他掌心流進身體裡,沈璃隻道他還在給自己療傷,便乖乖的倚在他懷裡沒有動。

“我中的這毒難解嗎?”

“略有些困難。”行止聲音淡淡的,雖說的是困難,但給人的感覺卻是輕輕松松,沈璃也沒有多在意:“我們大概什麼時候能回魔界?”

“緩緩吧。”行止聲色帶瞭幾分恍惚,“待我將消解瘴毒之法交給該交的人。”

今夜瘴氣漸消,拂容君撤瞭結界,將景惜帶去房頂上坐著:“想看星星嗎?”

景惜眨巴著大眼睛望他:“可以嗎?”

拂容君勾唇一笑:“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言罷手一揮,仿似清風一過,景惜頭頂的那一片天空瘴氣全消,露出瞭璀璨的星空。景惜驚嘆的張開瞭嘴:“真的出現瞭,好漂亮。”

拂容君深情的望著景惜:“在我眼裡,你的眼睛與星空一樣美麗。”景惜愣然轉過頭來,拂容君緊緊捉住她的目光,唇慢慢往她的唇上印去。

“景惜!”一聲厲喝夾著控制不住的怒氣震人耳膜。

景惜立馬轉過頭,看見下面的景言,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拂容君怒道:“怎麼又是你!”

景言目光森冷,如箭一般紮在拂容君身上,拂容君是個欺軟怕硬的主,知道這傢夥打不過自己,頂著他要殺人的目光,將景惜的手一牽:“他總是對你那麼兇,我們不理他。”

景惜卻往後一縮,抽回瞭自己的手:“我……我還是下去……”

拂容君湊嘴巴到景惜耳邊小聲道:“我知道你喜歡他,但是他之前為瞭另一個女人對你怎麼兇,你不讓他醋一醋,緊張一下,他會把你吃得死死的。”拂容君笑著對景惜眨瞭眨眼,“相信我沒錯,本仙君可是情聖呢。”

景惜愣愣的望著拂容君:“仙君,是在幫我?”

“沒錯,不過我可是要報酬的,你得親親我。”

景惜臉驀地漲紅,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拂容君哈哈一笑:“逗你可真好玩。”言罷,他將她腰身一攬,身形一轉便沒瞭人影。下方的景言愕然瞭一瞬,巨大的憤怒湧上來之時還有一股遏制不住的恐慌在心裡撕出瞭一個巨大的口子,像是與他一起長大,一直屬於他的這個姑娘被人偷走瞭一樣,讓他抑制不住的驚惶。

沈璃恢復的速度極快,第二天早上身體便好瞭許多。

睜開眼,她環視四周,景言在意的女子已經醒瞭,靜靜的坐在墻角,見沈璃望向她,她點頭招呼,沈璃亦回瞭個禮。目光一轉,看見行止倚著廟中柱子閉目休憩,窗外的陽光從破陋的窗戶紙裡透進來,有一星半點落在行止臉上,讓他容顏看起來閑散靜好,恍惚間仿似讓沈璃又看見瞭那個在小院葡萄藤下坐搖椅的凡人。

沈璃閉瞭眼,靜瞭一會兒,扔開腦海裡所有思緒,待她再睜眼時,卻不想正對上行止初醒的目光:“身體可有好點?”

“嗯……”沈璃挪開眼神,眨巴瞭兩下眼睛,倏地站起身,推開廟門,晨光鋪灑瞭她一身。天上瘴氣已消退得差不多瞭,風中雖還有些氣息殘留,但已比之前好瞭許多,沈璃深吸一口氣,陽光雖襯得她面色蒼白,但也令她眼中的光亮極為燦爛,她唇角一揚:“此次雖然沒捉住主謀,但能換得此間安寧,也算有所獲。”

行止倚著廟中大柱睡瞭一晚,肩背有些僵硬,他一邊揉著胳膊一邊微啞著嗓音道:“在我看來,王爺不過是智謀不夠,命來湊。”

沈璃一挑眉,回頭看他:“說來也奇怪,在遇見神君之前,沈璃不管是上戰場殺敵,還是私下裡鬥毆,可都沒傷得這般重過。偏生遇到神君之後,逢戰必傷,每傷必重。”她話音一頓,揶揄道,“若再這樣下去,沈璃哪一日死在戰場上瞭也說不定,到時候,神君可得拿命來賠。”

行止一笑:“無稽之談。”

沈璃在逆光中轉頭看他,語帶幾分玩笑:“神君這是舍不得自己金貴的身體吧。”

行止站起身來,一邊拍自己的衣擺一邊漫不經心的說著:“若有那麼一天,行止拿這條命賠你便是。”

沒想到他真會說出這樣的話,沈璃一怔,定定的望瞭行止許久,倏爾轉頭一笑,搖瞭搖頭,什麼話也沒再說。

“啊!”廟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沈璃聽出那是景惜的聲音。靜靜坐在屋子角落的施蘿神色一動,微微探身往外看去。沈璃眉頭一皺邁步往那方走去,還沒走近便聽見一陣嘈雜,有許多人在圍觀的竊竊私語,有景惜著急的勸,“景言哥哥!你在做什麼!”

沈璃破開人群,往裡一看,見拂容君摔坐在地上,他表情不見窘迫,到有些奸計得逞的得意,反而是景言,雖然站著,一身殺氣洶湧,但面色卻微帶憔悴,目光狠戾的盯著拂容君,仿似恨不能將他殺而後快。

景惜往拂容君跟前一擋,目光中盡是不滿:“景言哥哥太過分瞭!”

景言面色更冷:“閃開,今日我必除瞭他不可。”

拂容君風涼道:“小惜,你師兄好厲害啊。”

一看這場景沈璃不用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當下冷瞭臉色上前兩步,一腳踹在拂容君屁股上:“裝什麼,起來,又在禍害人!”

拂容君挨瞭一腳,轉過頭剛想發脾氣,但見來人是沈璃,心裡的惱怒瞬間變成瞭驚嘆:“壯士!恢復得可真快。”見行止也慢慢走過來,拂容君一聲清咳,站起身來,沖圍觀的人擺瞭擺手:“別看瞭別看瞭,都回自己的地方呆著去。”

人群四散而走,卻有一人靜靜立著沒有動。景惜一看見施蘿,表情僵瞭一瞬,默默的垂下腦袋,景言見她這個反映,便也向施蘿那方看去,但見施蘿一臉蒼白的在那方立著,景言一怔,臉上的憤怒稍稍一收,有些不自然的握緊瞭拳頭。

行止緩步踏來,淺淺一笑:“拂容君這場戲散得可真早,行止還什麼都沒來得及看到呢。”

拂容君一撇嘴:“行止神君昨日下瞭趕人的命令,拂容自是不敢耽擱半分的。這便打算回天界瞭。”

“想走?”聽出拂容君言下之意,景言心底的怒火又被撩起,他忽然拔劍出鞘,直向拂容君紮去,景惜急得不管不顧的往拂容君跟前一擋,厲聲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劍尖在景惜胸口前一轉,在空中劃出瞭極一道弧度,被景言大力的扔到瞭一邊,金屬撞擊地面的清脆聲音挑動景惜與施蘿的神經,景惜愕然的看著一向冷靜克制的景言,他仿似再也隱忍不下去瞭一般,瞪著她,怒道:“與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在一起徹夜未歸!你道我是要做什麼!”

景惜一愣,呆瞭半晌才道:“仙君隻是帶著我去看瞭一晚上星星……”

景言臉色鐵青,沈璃瞥向一旁的拂容君,目帶懷疑:“當真?”拂容君比劃出手指立誓一般道:“自然當真。”他轉而瞟瞭景言一眼,“小惜師兄這麼大火氣,莫不是找瞭一宿找不到人,醋意蝕骨,忍不住瞭吧。”

景惜眼眸微微一亮,目帶期冀的望向景言,景言眸底的光深瞭一瞬,轉而瞥瞭施蘿一眼,卻一直沒有開口說話。景惜眸中的光便在期待之中慢慢黯淡瞭下去,她突然很想開口問,他說在意施蘿姑娘是有原因的,那這個原因到底是什麼?

正是場面靜默之時,行止突然插進話來:“這眉來眼去的一場戲看得我好生頭暈。與女子相處太過勞累,公子可有興趣與行止走走?”聞言,眾人愕然的望向行止,行止一笑,“別誤會,隻是想走走而已。”

廟外荒樹林中一人沒有,因為瘴氣初退,天上連飛鳥也沒有一隻,在寂靜的林間走瞭一會兒,離寺廟漸漸遠瞭,沉默瞭一路的行止才道:“景言公子師從道門,可有習得一星半點的法術?”

景言一默:“說來慚愧,我自幼跟從師父,但卻沒有學會半點道法,師父說我天分不在此,所以隻教瞭我一些武功。”

行止沉默的走瞭兩步:“我有一術欲教於景言公子。此法可驅除人體中瘴毒,不知景言公子可有興趣?”

景言一愣:“自是想學……可是我……”

“你若想學,那便一定能會。”行止頓住腳步,手臂輕抬,在景言腦門上輕輕一碰,光華沒入他的額頭,隻見景言眼中倏地一空,那道光華在他周身一遊,隨即消失於無形。

景言眼底閃過一道光亮,待眸中再次有神時,他的瞳孔已變成瞭銀灰色,添瞭幾分令人肅然起敬的冷然。

行止唇角的弧度輕淺,但卻是極為舒暢的微笑:“清夜,好久不見。”

“吾友行止。”景言一聲喟嘆,聲調卻與他方才大有不同,“我本以為,我們再無相見之日。”

“若不是兩世皆遇見你,我亦是不知,這便是你的轉世。”行止搖頭,“天道之力,便是我以神之身份活至現在,也無法窺其萬一。能找到你,全屬緣分瞭。”

‘景言’苦笑:“以前不知,所以輕狂,而今世世受天道所累,方知不論你我,皆是塵埃一粟,再是強大,不過是天賜福分,它說要收回,誰也沒有反抗的餘地。”他一嘆,“吾友行止,此時你喚醒我的神格,非天道所授,不可為之啊。”

“我不會做多餘的事,不過通通你的經脈,讓今世的你得以習消除瘴氣的法術。”行止一默,“也開開天眼,讓你看看你生生世世尋找的人今生到底投做瞭誰,別又入瞭歧途,錯許姻緣。”

‘景言’一愣,笑道:“你倒是,比從前愛管閑事瞭一些。對神明來說,這可不是好事。”

行止笑瞭笑:“另外,還有一事欲問你。苻生此人,你可還記得?”

‘景言’略一沉吟:“有幾分印象,身為睿王之時,早年被太子謀害過,而後聽說那計謀便是苻生此人獻的。後來你也參與過睿王與太子的皇位之爭,應當知曉苻生那人在其中起瞭多關鍵的作用,我猶記得是將他處死瞭。”

“這一世你可有覺得誰與那人相像?”

“這……”他琢磨瞭半晌,“確有一人,此生景言乃是孤兒一名,父母皆在幼時遭難,景言過瞭兩年被監禁的日子,後來在一名女童的幫助下逃出生天,遇上瞭景惜的父母,而那名女童卻沒瞭下落。細想下來,害景言父母之人,的確與苻生有幾分相似。”

行止靜默,微冷的目光中不知沉淀瞭什麼情緒,待他回過神來,‘景言’眼眸中的銀光卻在漸漸消散,聽得他道:“你的神力約莫隻能堅持到這裡瞭。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吾友,保重。”

行止眼眸一黯卻還是笑道:“嗯,保重。”

光華褪去,景言倏地身子一軟單膝跪地,行止將他手臂扶住:“試試碰一碰土地。”哪還用行止交代,景言因為身體太過無力,另一隻手撐在地上,他隻覺掌心一熱,待回過神來,竟發現面前這塊土地已經被凈化得比周圍的要幹凈許多:“這……這是?”

“凈化術。”行止道,“能力初醒,身體有些不適是正常的,你且回去歇著,不日便可為大傢消除瘴毒瞭。”

景言覺得驚奇極瞭,緩瞭一會兒,身體能站直瞭,他一分也不肯耽擱,趕著回瞭廟裡。見他身影消失,行止撿瞭顆石子隨手往身後的枯木上一擲:“還要尾行多久?”

沈璃從樹幹後面慢慢繞瞭過來,清瞭清嗓子:“我散步而已。”

行止失笑:“如此,便陪我再走走吧。”

林間樹無葉,一路走來竟如深秋一般使人心感蕭瑟。

沈璃斜眼瞅瞭行止幾眼,嘴邊的話還是沒有問出來。行止走著走著啞然失笑:“這麼猶豫的表現,可不像我認識的碧蒼王。”

被點破,沈璃也不再掩飾,直接問道:“天界的事我雖不甚瞭解,但也還是知道,這天上天下也就剩你一個神明瞭。方才那情景又是怎麼回事?”

“現在隻有我一個沒錯,可是在很久以前,天外天住著的神,可不止我一個。”行止目光放得遙遠,幾乎找不到焦點,“因為太久遠,不僅對你們,甚至對於我自己來說,那都是遙遠得無法追溯的事瞭。”他唇邊的笑弧度未變,可卻淡漠至極,“景言是上一世的睿王,也是曾經我的摯友,名喚清夜,銀發銀瞳,當初他可是艷絕一時的天神。”

沈璃側頭看瞭行止一眼,他的側顏即便看瞭那麼多次,但還是令人覺得讓人嫉妒的漂亮,沈璃不由脫口道:“與神君相比呢?”

行止一側頭,輕輕瞥瞭沈璃一眼,唇邊的笑有幾分醉人:“自是我更美。”

他這話中的自滿與自誇不令人反感,反而讓沈璃勾唇一笑:“我也是如此認為的。”沈璃如此坦然誇獎他的容貌,倒讓行止有一分怔然,沈璃卻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停留,接著問道:“之後呢?你的摯友為何不是神明瞭?”

“因為他愛上瞭一個凡人。”行止聲色依舊,眸中的光卻有幾分黯淡,“他動瞭私情,為救凡人,逆行天道,神格被廢。”

沈璃一愣:“還有誰……能處罰神明?”

“神乃天生,自然受天道制衡。如此強大的力量若淪為私用,這世間豈不亂套。”他轉頭看沈璃,“天外天並不比世間其他地方逍遙多少。”行止腳步未停,邊走邊道,“清夜被貶下凡間。生生受輪回之苦,世世與愛人相誤。”

沈璃想到前一世的睿王,不管他想要的女子到底是誰,但最後他終究是將兩個女子都錯過瞭,而這一世的景言,身邊亦是出現瞭兩個人……沈璃心中疑惑:“他喜歡的人到底投胎成瞭誰?”

“或許隻有每一世的最後,他與愛人相誤時,才能有所定論吧。”

沈璃沉默。

“不過,我方才喚醒瞭他的神格,通瞭他一絲神力,或許他會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吧。但到底會成何種結果,皆看造化。”行止望天,“也盼天道,莫要太過趕盡殺絕。”

沈璃沉默瞭半晌卻道:“不對。”她腳步一頓,“我覺得事情何不看得簡單一點,雖說清夜如今是沒瞭神格,但並不代表上天時時刻刻都在幹擾他的生活。上一世他是睿王,他與他的王妃生死與共,自然心裡是愛王妃的。可這一世他是景言,他與景惜一同長大,很明顯現在他心裡是有景惜的。上一世和這一世不是絕對關聯的,他的命運乃是三分天造七分人擇,怪不得宿命。”

行止也頓下腳步回頭來望她:“你這番話倒是新鮮。不過不管再如何說,景言這一世的磨礪必定與情有關,這是你我都插不瞭手的事。他們的熱鬧也隻能看到這裡瞭。”

沈璃一默,不再糾結這個話題轉而道:“你既然說清夜被廢瞭神格,那方才你又是如何喚醒他的神格的?就不怕也遭瞭天譴?”

“清夜雖是被天罰,但因並非犯的罪大惡極的過錯,所以現在雖為凡人,身上或多或少的也帶著幾分神氣。隻是他在人間待得太久,那分氣息連我也不曾察覺。多虧你上次那個‘重復命運’這句話點瞭我一下,這才讓我心中有瞭猜測,仔細一探,果然如此。我這才施瞭法子,勾出他體內的那股氣息。但氣息太弱,連他從前力量的萬一也不及,不過解這些人身上的瘴毒倒是夠用瞭。”他一頓,笑道,“至於天譴,一星半點的小動作,倒是勾不出天譴的。”

那要什麼樣的大過錯……話到嘴邊,沈璃將它咽瞭下去,方才行止不是說瞭麼,清夜是因為動瞭私情啊……

她恍然想起魔界之時,她微醺夜歸時那個晚上,行止笑著說,神是沒有感情的。她這才知道,神不是沒有感情,他們是不能動感情的。

見沈璃沉默不言,行止一笑,掩蓋瞭眼眸裡所有的情緒,“走得差不多瞭,咱們回吧。”

是夜,月色朗朗,揚州城在劫難之後第一夜點燃瞭燭燈,雖然燈火不比往日,但也稍稍恢復瞭幾分江南水鄉的人氣兒。

拂容君已經乖乖去瞭魔界通信。聽說他走之前又好好讓景言醋瞭一醋,沈璃心裡估摸著,那拂容君心裡,隻有一分是真心想幫景惜笨丫頭,其餘的心思皆是想占人傢姑娘的便宜。偏景惜把拂容君的話當真,知道他走瞭,好生難過瞭一陣。而不止是景惜,廟裡好些見過拂容君的姑娘知道他走瞭,皆是一副嘆斷瞭腸的模樣。

沈璃看在眼裡,對拂容君更是氣憤,那東西在魔界欲對墨方下手不成,轉而又到人界來勾搭姑娘,他對人對事,哪有半分真心。

“好色花心之徒,到哪兒都改不瞭本性。”沈璃對拂容君不屑極瞭,行止剛給一個身帶瘴毒的中年人驅除瞭瘴毒,一站起身便聽見沈璃這聲低罵,他轉頭一看,隻見街對面幾個才病愈的女子在搶奪一塊白絹帕子,仔細一看,那是天宮上織雲娘子們的手藝,能留下這種東西的必定是拂容君無疑。

“人走瞭,東西還在禍害人間。”沈璃想想便為這些姑娘感到痛心,“蠢姑娘們!分明除去城中瘴氣這事與那草包半分幹系也沒有!”

行止聞言低笑:“王爺這可是在為拂容君搶瞭你的風頭而心懷怨恨?”

“魔界不比天界逍遙,因常年征戰,賞罰制度可是很鮮明的,誰的功勞便是誰的功勞,不會接到別人頭上去。”沈璃好面子,心裡又有點虛榮。她此生最享受的便是敵人倒在腳下的感覺,還有將士百姓們擁戴的歡呼,而這次兩個都沒得到,沈璃難免覺得不滿,“替你們天界辦事,勞心勞力中毒受傷不說,事情結瞭,功勞還是別人的。你們天界的人倒是都大度!”

行止失笑:“王爺的功勞行止記在心裡,回頭必定回報天帝,讓他好好賞你。”

“別的賞就免瞭。”沈璃斜眼瞥行止,“能廢瞭我與拂容君的這門親事,天界便是再讓我去殺十頭妖獸,我也是願意的。”

行止沉默瞭一瞬,還沒說話,正適時,天空忽然一陣斑斕,緊接著,一聲爆破的響震動整個揚州城。行止一笑:“沈璃,轉頭。揚州城開始放煙花瞭。”

沈璃一轉頭,大道的另一端,有一大堆人聚集在一起放煙花,五彩繽紛的煙花在天空綻放,映得空中流光溢彩極為美麗,伴隨著爆竹的聲音,整條大街像過年一樣熱鬧起來,傢傢戶戶皆推開瞭門,人們漸漸走到瞭大街上,驅逐瞭揚州城中的死氣沉沉。

方才被行止治愈的中年人咳嗽瞭兩聲,點頭道:“新日子,迎新日子咯。揚州城這才有點人味兒啊!”

耳邊的聲音漸漸嘈雜,隨著一朵朵煙花的綻放,揚州城這條中央大街上越來越熱鬧,人們跟著煙花的聲音歡呼。沈璃愣愣的看著那些煙花,心裡竟莫名的有幾分感觸,明明這隻是人界而已,但這些人對未來的期望對好日子的期盼,和魔界的族民沒什麼兩樣,他們的願望質樸而真實。

“走吧。”行止道,“我們也去湊湊熱鬧,除除黴氣。”

沈璃沒動:“煙花在天上炸,哪能炸掉人身上的黴氣,讓他們熱鬧就……”

手腕被溫熱的手掌抓住,沈璃的身子被拉得一個踉蹌,行止不由分說的拽著她便往前走:“入鄉隨俗。難得能體會一下人間的群體活動,他們在迎接新生活,這生活是你給的,你便當他們是在謝你好瞭。”

“等……”

哪還聽沈璃說話,行止拉著她便一頭紮進瞭吵鬧的人群中,離煙花越近,爆裂的聲音便越發震耳,人們的歡呼聲便越發響亮,大傢臉上全都洋溢著快樂與期望,在煙花絢爛的映襯下,每個人的眼裡都裝進瞭千百種顏色。

前面拽著她手的男子信步往前走著,帶她在擁擠的人群裡面穿梭,分享他們的歡樂,煙花的炫麗在他的白衣上映出各種色彩,讓他根本就不像一個真實的人。她忽然手心使力,將行止的腳步拽住,此時他們正站在人群中間,四周皆是不停的歡呼聲,沈璃湊到行止的耳邊大聲道:“你太漂亮瞭!不要走我前面!”

因為看見瞭他,就再也看不見別的色彩瞭。

行止側過頭靜靜看瞭沈璃一會兒:“沈璃。”他的口型是這個樣子,但他的聲音卻被掩埋瞭,沈璃耳朵湊近,大聲道:“什麼?我聽不清!”

行止嘴巴張瞭張,似乎說出瞭句什麼話,但沈璃還是沒聽見,她疑惑的望他,顯然行止不願意再說第二遍瞭,隻是摸瞭摸她的腦袋,輕輕一笑,繼續走在她前面。

沈璃腦海裡一直在重復他方才那個口型。一個字一個字的仔細想,待得想通,周圍的嘈雜皆空,她仿似聽見瞭他輕淺的嗓音柔聲說著:

“我在前才能護著你。”

煙花綻放得炫麗,在破廟之中,施蘿披著披風倚墻站著,仰頭望著遠處的煙花,眼裡被暈染出瞭繽紛的顏色。

“傷還沒好全吧。”景言的聲音從一旁傳出,“還是先進屋……”

“景惜姑娘呢?”施蘿輕聲道,“你還是別和我單獨呆在一起瞭,她見瞭會不高興。”

景言一默,忽然話頭一轉,道:“幼時我曾許你白頭偕老,承諾日後會照顧你一輩子,但是那時……”

“那時咱們都還小呢。”施蘿一笑,“孩童說的話怎麼當得真,當初我救你一命,如今你救我一命,已是兩兩相報瞭。景言公子現在……是喜歡景惜姑娘的吧,她也挺喜歡你,施蘿不會那麼不識趣還拿幼時的約定來強迫你,能再遇見,已是施蘿的福氣瞭。”

揚州城煙花和人們的歡笑好像離他們很遠似的,施蘿對景言輕輕一矮身:“公子慢走。”

景言靜瞭半晌,隻道:“抱歉,此生景言心裡已住進瞭一個景惜,耽誤瞭姑娘……”

“未曾相許何談相負。公子走吧,景惜姑娘現在估計正在找人陪她看煙花呢。”

未再猶豫,景言點瞭點頭:“告辭。”

目送景言漸行漸遠,施蘿有些出神的摸著自己的左手虎口,在那裡有朵荷花一般的印記,每次在看見景言的時候都會灼熱發痛,像是提醒著她,有什麼事情還要繼續下去……

比行止估計的速度還要快上幾天,沈璃身上的傷已經愈合得差不多瞭,隻是身體裡的毒還未徹底消除,行止欲讓她在人界多待些日子,待餘毒消除幹凈之後再回魔界,沈璃卻坐不住瞭,害怕魔君知道此間事宜之後有什麼安排吩咐找不到人手。

行止隻好隨著沈璃急匆匆的趕回魔界。

哪想他們回到魔界的時候,得知拂容君竟還在魔界呆著,他一回魔界便又開始粘著墨方,四處跟著墨方走,時而有礙墨方的公務。沈璃聽得咬牙,隻想將那花心傢夥打成癡傻,叫他再也不能去煩人,而此時呆在魔界的仙人卻不止拂容君一個。

洛天神女。

她自然不是真正的神女,隻是天界給她的封號,她是拂容君的姐姐,天帝的親孫女,喜歡行止的女子……

這最後一條,沈璃沒有從別人的嘴裡聽到,她本來是不知道的,但是當她與行止在魔界議事殿裡與這神女相遇之後,沈璃不得不說,她一眼就看出來瞭……

“這是碧蒼王沈璃。”魔君剛給沈璃做完介紹,沈璃還沒來得及點頭示意,神女施施然的向行止行瞭個禮,徑直問道:“不知為何神君會與碧蒼王同行?”

這個問題沈璃自然不會傻得去答應她,隻與她一同望著行止,看他能不能說出朵花來。行止淡淡笑瞭笑:“不過同歸,有甚奇怪?”

神女一臉嚴肅:“而今碧蒼王已是我王弟註定的妻子,神君與其二人同行恐有不妥。”

說到這份上,行止也不再做顧而言他,解釋道:“本是不會與碧蒼王一起出現的,前段時間本打算在回天界之前四處遊歷一番,但忽見揚州城瘴氣四溢,我好奇前去探看,這才在城中偶遇尋找拂容君的碧蒼王。瘴氣一事攸關甚大,所以我們便結行調查,後來的事,拂容君應當有說於你們知曉。碧蒼王受瞭些許瘴毒,不宜回魔界,所以我便著拂容君先行前來告知消息,我則助她驅除毒氣。這才耽擱瞭回來的時間。”一番話真真假假,說得自然,也不怕當事人就此戳破他。行止望著神女輕輕一笑,眸光深邃,“如此,神女可還覺有何不妥?”

神女看得臉頰微微一紅,連忙轉瞭頭:“神君行事自有量奪,是幽蘭多言。望神君恕罪。”

美色……果然好用。

沈璃如是感慨,但心中卻有幾分不屑,鼻下微微一嗤,扭過頭去。行止瞟瞭沈璃一眼,笑瞭笑,繼續問幽蘭道:“神女此來所為何事?”

“是為送百花宴的請帖而來。”幽蘭答道,“三百年一度的百花宴下月十八便要開瞭,王母著我送帖於魔君,邀入魔君宴。”

行止點頭:“你不說我都險些忘瞭此事。”

幽蘭含眸一笑:“神君忘瞭也無妨,不日幽蘭自會請命去天外天,為神君送貼。”

“魔君。”沈璃一聲冷硬的呼喚打破房內莫名粉紅的情緒,“人界揚州瘴毒一事沈璃還有正事要稟告。求魔君,此間閑事可有瞭結?”她目光直直盯著魔君,言語卻刺得幽蘭斜眼將她一瞥。

幽蘭矮身行瞭個禮:“如是,幽蘭便先告辭瞭。”她翩然而出,闔上門前眼神還婉轉的瞥瞭行止一眼。屋子裡一靜,沈璃目光轉而落在行止身上:“神君不走?我魔界政事,你也要探聽?”

行止眉梢微動,對沈璃隱忍而發的火氣不覺生氣,眼眸裡倒含瞭幾分笑意:“不走,我先前說瞭,揚州瘴毒一事攸關甚大,所以自然得留下來聽一聽。”

沈璃還要趕人,魔君一擺手:“魔界之事不敢瞞於神君,沈璃,說吧。”

沈璃隻好忍下火氣,調整瞭語氣對魔君道:“此次瘴毒一事拂容君怕是稟報不全。在發現賊人老巢之前,我們發現瞭各地土地山神相繼消失,他們皆是被賊人擄去,不知捉瞭他們要作甚,而後他們皆說捉他們的人身帶魔氣,懷疑是魔界之人。我與那賊人交手之時也覺他身上帶有魔氣。我知道那人名喚苻生,魔君,你可有知道,魔界什麼時候有過這樣一個人?”

“苻生……”魔君聲音略沉,他沉吟瞭半晌,“倒是沒聽過這麼一個人,魔力可還強盛?能致使你重傷,應該不簡單。”

沈璃搖頭:“傷我的並非苻生,而是他豢養的幾個怪物,似人非人,像是妖獸,卻還有些理智頭腦,那三個怪物力量極大,且善配合,最後死瞭也還能聽從命令復活。”想到那個場景,沈璃不由皺瞭眉,“這樣的怪物隻有幾隻還好,若是做出瞭成千上百隻,隻怕不妙。”

她的話讓魔君微微一驚:“做出來的?”他指尖在桌子上扣瞭兩下,“做出來的……”

行止望著魔君:“魔君可有想到什麼,不妨直說。”

魔君一怔:“不……沒什麼。”他頓瞭一會兒,“可還有別的情況?”

“多的倒是也沒有,光是這幾點便令人不得不防。”

魔君點頭:“我自會命人先去人界查探。”他語氣稍緩:“你與神君這一路應該也累瞭,不如先回去歇一歇。這事也是急不來的。”他抬手摸瞭摸沈璃的腦袋,“先把身子養好,近來你就沒消停過一會兒。”

沈璃乖乖任由他揉瞭兩下:“魔君也莫要過於憂心,若賊人敢針對魔界行不軌之事,沈璃必叫他們哭著回去。”

魔君一聲輕笑,搖瞭搖頭:“回去吧。”

出瞭議事殿的門,走在長廊上,行止轉頭看瞭沈璃一眼,她頭頂上被魔君揉亂的頭發還翹著,行止語氣淡淡的:“魔君是真心疼你。你待魔君倒也是尊重。”

“我是他養大的,魔君待我一如親子。”沈璃靜靜道,“對我來說魔君亦師亦父,朝堂上他是我最敬重的人,私下裡他是我最親近之人。所以,不管是為瞭我自己,還是為瞭魔君我都得將魔界好好守著。”

沈璃生活著的所有理由都要她守著魔界,這是她的使命,而一道使命一旦執行久瞭便成瞭她的執著。

行止側眸瞄瞭沈璃一眼,沒有說話。

議事殿中,魔君靜靜坐瞭一會兒,青顏赤容的身影慢慢出現在他跟前,兩人皆單膝跪著,頜首於地。魔君淡淡開口:“方才碧蒼王提到的苻生一事,先前為何沒有消息?”

青顏赤容對視一眼,青顏道:“君上恕罪,此事確實無人上報。”

“捕捉地仙如此大事竟避得過外界眼線。不簡單吶……”魔君修長的指尖在桌子上敲瞭敲,“你二人親自去查。”他眸光森冷,“若捉到苻生此人,不必帶回,就地斬殺,休叫他人知曉。”

二人一驚,赤容抬頭望向魔君:“可天界……”

“我自會找理由搪塞過去。”魔君揮瞭揮手,“去吧。”

“是。”

青顏赤容二人身影消失,魔君往椅背上一靠,面具後面的目光冷酷似冰。

沈璃在出宮的路上撞見瞭幾個剛入宮的將軍,幾人聊得開心,行止便告瞭別自己先走瞭,沈璃問道邊境情況,一名才從墟天淵那處回來的將領笑道:“是比都城還要幹凈幾分,那些小兔崽子們現在都巴不得去邊境當差呢。”

沈璃聽得開心,轉而想到瞭另一個人,問道:“墨方將軍現在何方?”上次他踢瞭拂容君,魔君說要罰他,這次回來還沒見墨方身影,不知被魔君罰去瞭哪裡,沈璃難免關心一下。

她這話問出口,幾位將軍對視一眼,忽然笑開瞭:“方才看見天上來的那神女將他喚去瞭花園,不知要聊些什麼呢。”

沈璃一愣,那洛天神女將墨方叫瞭去?她告別瞭幾人,腳步一轉,也去瞭花園,若沈璃想得沒錯,洛天神女找墨方談的應該不是什麼風月美事……

“將軍英氣逼人著實讓幽蘭敬佩。這些日子,幽蘭也聽說瞭,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給將軍找瞭不少麻煩。”還未走進,沈璃便在樹叢這頭聽見瞭神女的聲音,“幽蘭在這裡給將軍陪個罪。”

“神女客氣。”墨方跟在後面兩步遠的地方,抱拳道,“賠罪不用,若神女能勸得拂容君早日回天界,墨方自當對神女感激不盡。”

幽蘭腳步一頓,微微轉頭看瞭墨方一眼,“這是自然,隻是我那弟弟雖然平時對女人是花心瞭點,可是對男子如此可不大常見,人界說蒼蠅不盯無縫的蛋,幽蘭隻盼將軍也要稍檢點一下舉止,莫要再讓吾弟……”

拂容君在他姐姐的眼裡,竟是個男女通吃的角色……沈璃感慨,走上前去道:“神女誇獎瞭,你那弟弟哪是蒼蠅,沈璃覺著,他約莫是蚊蟲一隻,見人便咬,逢人便上前親出個紅疙瘩,是躲也躲不瞭。”

墨方一見她,眸光微亮,方要行禮,沈璃將他往身後一拉,在他跟前一擋,盯著神女冷笑:“神女這是來錯地方勸錯人瞭吧,若要勸人檢點舉止,該找你的弟弟去。我等是求不得他離去。”

幽蘭打量瞭沈璃一眼:“碧蒼王怎可如此說話。那可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

“我瞧著拂容君往他自己臉上拍巴掌可也招呼得很歡快。”她又打斷瞭幽蘭的話,說完之後也不看她,對身後的墨方道,“你先走吧,回頭別又給蚊子咬瞭。”

“站住!”幽蘭被沈璃的態度刺得一急,心頭火微起,“這便是你們魔界的待客之道?”

“這是沈璃的待客之道,可敬者敬而待之,可愛者愛而待之,可恨者,自是想怎麼待就怎麼待,還望神女莫要放肆,沈璃脾氣不好。”言罷,沈璃也不看她,拽瞭墨方的胳膊轉身便走。

“你!”幽蘭容貌討喜,又是天帝的孫女,幾時被人如此對待過,當下氣得臉色發青,一沖動便拽住瞭沈璃的衣袖,“誰準你走瞭!”

沈璃轉頭:“放手。”

幽蘭被氣出瞭脾氣:“不放!”

沈璃眼一瞇,笑瞭:“好啊,那就牽著吧。”言罷,她手一轉,將幽蘭蔥白的手向後一擰,力道不大,不會讓她受傷,但卻疼得幽蘭哎哎叫痛。

“放放!你放開我啊!”神女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難受還憋著一大股火氣,想著天界關於碧蒼王的那些流言,登時臉色又是一白,心道這粗魯的魔界女王爺莫不是要在這兒將她手折瞭吧,心中恐懼一起,淚花又開始在眼裡打轉,“快放開我啊!好痛!”

墨方深覺此舉不妥,小聲勸道:“王上,莫要擰折瞭……”

沈璃看著這神女竟然哭出瞭淚花,也覺著自己是不是將人傢欺負過瞭,剛想松手,手背卻是一痛,讓她連忙放瞭手。眼前清風一過,幽蘭已被挪到瞭三步外的距離,身著白衣的行止將幽蘭的手一打量,眉頭微皺,有些不贊同的看向沈璃,但見她另一隻手還拽著墨方的手腕,眉頭更緊的皺起:“怎能如此以武力欺人!”

沈璃一默,看向幽蘭,幽蘭躲似的往行止背後挪瞭挪,另一隻爪子小心翼翼的拽著行止的衣裳,一臉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英雄救美,倒是出好戲,隻是為何她現在卻演成瞭壞人……

墨方上前一步,將沈璃稍稍一擋,抱拳道:“王上並無欺辱神女的意思,神君莫怪。”

行止眼睛微微一瞇,語調微揚:“哦,墨方將軍竟如此瞭解王爺的心思,倒是難得。”

聽出他語氣中沒有善意,墨方眉頭一皺,還要答話,卻聽沈璃道:“何苦為難墨方。”她將墨方的手腕一拽,瞪瞭他一眼,不滿他的私自出頭,墨方微怔,一垂眼眸,乖乖的退到後面去。

“神女幽蘭對我魔界將軍出言不遜,沈璃忍不瞭這口氣,欺負瞭她又如何?”沈璃望著行止,“神君這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可是要幫她欺負回來?”

聽罷沈璃這話,行止的語調更加令人難以捉摸:“哦,王爺竟是為瞭將軍如此動怒。當真,愛兵如子啊。”

“倒比不得神君這般會憐香惜玉。”她稍沒忍住,心頭情緒溢出,語調一沉,話音微冷,本以為行止聽瞭會生氣,沒想到他卻是一勾嘴角,眼中陰鬱之色稍退,竟是起瞭幾分喜色。

行止的這幾分喜色卻讓沈璃想到往事種種,她心頭忽然又是一怒,恍然覺得這個神明根本就是將她玩弄於掌心,每每親自割開瞭兩人的關系之後又巴巴的跑來勾引她,勾引的火候偏偏還該死的好,眼瞅著魚要上鉤,竟讓魚發現這釣魚人丟的是條直鉤,望著她自己將嘴往上面血淋淋的穿!他行止神君是覺得沈璃此人有多犯賤!非得把自己釘死在這根直鉤上?

越想越怒,沈璃臉色全然冷瞭下來,“神君若是要為她討債,自去找魔君理論,若有處罰,沈璃甘願受著,不勞您動怒。告辭。”說完,也不等行止答應,拖瞭墨方便走。

幽蘭心中覺得委屈,望著沈璃離去的背影有些不甘心,抬頭一看行止,見他也目光深深的望著沈璃,幽蘭道:“這魔界之人未免太不懂禮數,碧蒼王敢如此對待天界之人,其臣服之心根本就不誠。他日或成禍患。”

行止回頭,定定的望著幽蘭,倏爾笑道:“可不是麼,神女下次若再如此招惹到她,她若不小心掐著瞭你的脖子,那可就糟糕瞭。”他言語溫和卻透露出一絲寒意,“屍首分傢也說不定呢。”

幽蘭忽覺脖子一涼,弱弱的看瞭行止一眼:“彼時……神君會為幽蘭主持公道嗎?”

行止一笑,笑得幽蘭心意暖暖的,卻聽行止堅定道:“不會,魔君甚寵碧蒼王,必定護短,天界不會為神女大動幹戈,畢竟兩界和平為重,若有那時,神女便且安息著吧。行止會來奉點供果的。”

幽蘭怔怔的立在花園中,目送行止白衣飄飄漸行漸遠。

沈璃腳步邁得疾而大,一直走出宮門也不肯緩下來,墨方一直靜靜的跟著,直到此時才輕聲喚道:“王上。”

沈璃頭也沒回的應瞭一聲,墨方偷偷瞥瞭她一眼道:“王上,這是為何突然生瞭火氣?”

“火氣?”沈璃腳步一頓,身後的墨方避讓不及,一頭撞在她背上,沈璃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墨方慌忙中將她腰一攬,抱瞭個滿懷,沈璃心中還想著別的事,什麼都沒反應過來,墨方倒是自己先燒瞭個滿臉通紅,還沒等沈璃站穩,便急急忙忙松瞭手,往後退瞭兩步,雙膝“撲通”一跪,狠狠一磕頭:“王上恕罪!”活像犯瞭命案一樣惶恐。

沈璃穩住身形,愣愣的看瞭他一眼,本來不是多大的事,沈璃根本沒打算放在心上,但墨方如此反應卻讓她有幾分不好意思起來。被他抱過的手臂仿似有些發燙。她清咳兩聲:“無妨,起來吧。”

墨方慢慢起身,卻一直垂著頭不肯抬起,沈璃卻眼尖的看見他燒得赤紅得耳朵,她扭過頭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聲音淡淡道:“幫你收拾瞭神女,也沒叫行止神君揍瞭我們,我何氣之有?”

墨方本來還有話,但被如此一鬧,腦子裡哪還思考得瞭別的東西,隻應承道:“是,沒有。”

“而且即便他行止神君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在此對我做什麼過分的事。”沈璃聲音一頓,隨意找瞭個理由,“隻是方才四周無人,且行止神君脾性著實難以捉摸,未免吃啞巴虧,我走快瞭一點罷瞭。”

“王上說得是。”

沈璃抬腳繼續往前走:“今次那神女幽蘭對你出言不遜,若我是沒看見,你便打算忍氣吞聲聲是吧?”

“王上說得對。”

“哼!我魔界的將士何以非得讓著他們天界那些驕縱的東西,在天上作威作福欺壓小仙的勾當做慣瞭,便把破習慣帶到魔界來。我可不吃他們那一套。分明是自傢人做出的破事,非得往他人頭上扣屎盆子。日後不管是拂容君還是他姐姐,但凡來找你麻煩,便是找咱們魔界將軍們的麻煩,這是傷臉面的事,休得退讓,否則,叫我知曉,必用軍法罰你!”

“王上說得是……”墨方一抬頭,“王上,這……恐怕不妥。”

拂容君和洛天神女都是天帝的親孫,且拂容君現在與沈璃有婚約,若是鬧得太僵,隻怕日後對沈璃不好。

“沒什麼不妥,別讓外人以為咱們魔界的人是好欺負的。”沈璃擺手,“回吧。”

“等等。”墨方喚住沈璃,見她回眸看他,墨方有些不自然的側過頭去,但又覺得自己這動作過於失禮,便又扭過頭來,緊緊盯著地面道,“先前聽聞王上在人界受瞭傷……”

“嗯,已經無甚大礙。”沈璃動瞭動胳膊,“殺一兩頭妖獸還能行。”

墨方單膝跪下:“皆是因墨方沖動行事,才致使王上被罰去人界尋人受此重傷。墨方該死。”

上次墨方受不瞭拂容君的糾纏,所以踹瞭拂容君一腳,促成拂容君賭氣跑去瞭人界,魔界這才讓她去人界尋找拂容君。想起此間緣由,沈璃恍然大悟,原來,墨方竟還在為這事愧疚。沈璃心中本還奇怪,魔界的將軍也不是好相與的,墨方脾氣也不是太好,今天神女幽蘭如此污蔑與他,他卻沒有半分生氣,原來竟是應上次的事,心有餘悸麼……

他是這樣害怕連累她啊。

沈璃一時有幾分感慨,嘆道:“不是說瞭麼,沒事,起吧。”墨方跪著沒起,沈璃無奈,隻好上前將他拉起來:“成,算是你的錯,罰你今日請我族將軍們吃酒去!也為你今日丟瞭魔界將軍們的臉而罰,你可願受罰?”

墨方一怔,目光倏爾一轉,落到沈璃背後,在沈璃察覺到之前,目光挪走,緊緊盯著沈璃,任由她雙手扶著他的雙肩,微笑點頭:“墨方任憑王上吩咐。”

“擇日不如撞日。”沈璃一揮手,“走,去軍營裡吆喝一聲,不當值的都給我叫來。”

“好。”墨方應瞭,帶著沈璃向軍營走,聽她細數將軍們的名字,墨方目光溫和的側頭看她,待要轉過墻角之時,墨方忽而一轉頭,瞥見瞭宮墻城下那醒目的白色身影,忽然對他一勾唇角,那人面色不變,但目光卻更為幽冷,墨方隻覺心底莫名的暢快起來。原來欺負人……竟是如此個感覺。

是夜,酒過三巡,該倒的已倒得亂七八糟,眾將軍們都被各自傢仆扶回瞭屋。

肉丫也得到酒館人傳來的消息前來接沈璃,但適時沈璃正酒意上頭,死活不肯回府,說如今傢裡住著神人,得供著,她怕醉酒叨擾瞭他,回頭遭白眼嫌棄。

肉丫怎麼也拖不動,隻好望著還算清醒的墨方道:“將軍,這可怎麼辦呀?”

墨方一默,彎下身子對沈璃道:“若是王上不嫌棄,可願在我府上暫歇一晚?”

沈璃點頭:“好。”

將肉丫打發走瞭,墨方扶著沈璃一步一步往自己府裡走去,彼時街上已沒什麼人,天雖黑,但周圍卻有燈火圍繞,寂靜中隻有兩人的腳步聲,一個微帶踉蹌,一個沉著穩定,混在一起,墨方竟覺出離和諧。

側頭看瞭看眨巴著眼幾乎快睡著的沈璃,這個王爺戒備心如此的重,但卻能在他們面前任由自己微醺,能讓他將她拖著回自己的傢。她對他的信任,對魔界將軍們的信任……真是太多瞭……

墨方垂頭看著前面的路,輕聲道:“王上,墨方真想這樣一直走下去。”

沈璃迷迷糊糊間不知聽錯瞭什麼音,點瞭點頭道:“好啊,去屋頂上看星星。”

這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讓墨方笑開:“好,去屬下屋頂上看星星。”

肉丫回到王府裡,剛鎖上院門,繞過影壁,一個白色的人影驀地站在院子裡,將肉丫嚇瞭一跳,她拍瞭拍胸口:“神君怎的還不休息?大半夜的在此處站著,可嚇壞肉丫瞭。”

“嗯,我見今夜魔界的風吹得不錯,便出來感受一番。”他目光在肉丫身上一轉,“你傢王爺可是還沒找到?”

肉丫一笑:“原來神君是在等王爺啊。王爺今夜不回瞭,她稍微有些醉瞭,去瞭墨方將軍府上歇息。神君若有事,不妨明日等王爺回來再商量。”

行止點頭:“嗯,我再去街上吹吹風。”言罷也沒等肉丫開門,徑直穿墻而過,出瞭王府。

肉丫撓頭:“這神君的作風怎地越來越像怨鬼瞭?”

沈璃爬上屋頂,往上面呈大字狀一躺,舒服的嘆瞭一口氣,夜風涼涼的一吹,讓她腦子清醒不少,她心裡這才覺得有些不妥,她一個王爺與屬下一起到他傢屋頂看星星,這事若傳出去未免太過曖昧。可她才爬上來就要走,也不大對勁……思來想去,沈璃還是躺著沒動。眼角餘光瞥見墨方在她身邊坐下,他也不說話,就靜靜將她守著。

不知坐瞭多久,墨方才問道:“王上看見星星瞭麼?”

沈璃搖頭:“雖然瘴氣比以前少瞭許多,可是還是看不見星星。”

墨方轉頭,看瞭沈璃許久,忽的小聲道:“可墨方看見瞭。”

沈璃其實並不遲鈍,她一轉頭,目光望進墨方的眼裡,若是平時,她必定會勒令墨方將眼睛閉上,轉過頭去,讓他不準再生想法。可今天不知為何,她張瞭張嘴,卻沒辦法那麼強硬的施令於他,或許是酒太醉人,或許是涼風大好,又或許是今日……心中有事。

“為何?”沈璃轉過頭,抬起一隻手,看著自己的手背,道,“這隻手沾滿血腥,隻會舞槍,從來不拿繡花針,這樣一雙手的主人,到底哪裡值得你如此相待?”

聽沈璃問出這種問題,墨方倒有幾分驚訝,對他來說,問題好似應該反過來問,沈璃到底哪裡不值得他如此相待,墨方靜瞭半晌,望著沈璃道:“王上與一般女子不同,但也有相同之處,在墨方看來,你手中的紅纓銀槍便是你的刺針,在魔界萬裡疆域上繡出瞭一片錦繡山河。”

沈璃一愣,怔怔的盯著墨方,倏地掩面一笑,半是喟嘆半是感慨:“好啊墨方,你素來不是嘴笨麼,原來深藏不露啊!”

“墨方並沒說錯,也不是花言巧語,而是覺得王上確實是如此做的,也值得墨方傾心相待。”

沈璃掩面默瞭許久:“可是,還是不行。”她放下手,轉頭看著墨方,“還是不行。”

墨方知道她說的不行是什麼,眼瞼半垂,遮瞭眸中的光:“墨方知道,身份如此,墨方不敢妄想其他,隻是想讓王上知道這片心意罷瞭。”

無關身份。沈璃沒有說出口,無關身份,隻是她還放不下……

“好啊碧蒼王沈璃!你又背著我幹壞事!”兩人正沉默著,忽聽下方一聲斥罵,沈璃翻身坐起,看見穿著誇張艷麗的拂容君在屋下站著,他一臉怒容,指著沈璃罵道,“太過分瞭!”

沈璃一挑眉,墨方臉色一沉,卻沒有發作,隱忍著對沈璃道:“王上不如去屋中暫避。”

沈璃冷笑:“避什麼避!今天教訓你的話都忘瞭?回頭我定用軍法罰你!”她身形一閃,落在拂容君面前,“看來你真是半點也不長記性。”她一抬拳頭欲揍人。拂容君連忙抱頭大喊:“神君你看看!她就是這麼對我的!沒一點尊重!如何能叫我娶她!墨方你瞅瞅!這種悍婦也值得你喜歡?”他話音一落,沈璃手臂一僵,轉頭一看,行止竟不知什麼時候到瞭這裡,他就倚在屋簷墻下,方才她與墨方在屋頂上聊天,他便倚在這兒聽麼?

當真是……小人一個!

墨方聲色微冷涼:“王上是什麼樣的人墨方心裡清楚,值不值得喜歡墨方也清楚,不勞仙君操心。”

行止看出沈璃目中的冷色,唇邊笑容半分未減,隻是眸光中顏色卻與沈璃同樣冰冷。

“天界的人都有聽墻角的癖好麼?”沈璃冷笑,“大半夜不請而入,這便是你們天界的禮數?”

行止眸光一沉卻沒說話,拂容君氣道:“你……你們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一起躺屋頂看星星,就是你們魔界的禮數!什麼看星星!這哪是什麼看星星!瞎眼!真是讓人瞎眼!”沈璃一言未發,徑直化指為爪,直戳拂容君的雙眼。拂容君抬手一擋,險險躲過:“怎的!想殺人滅口?”

“既然你雙眼已瞎,我便將你這雙廢物挖掉,豈不更好?”

拂容君身形一閃,忙往行止那方躲去:“神君你瞅瞅,這還有沒有天理瞭!”

行止卻側身一躲,沒讓拂容君挨著自己,直勾勾的盯著沈璃笑道:“王爺何必拒絕墨方將軍一片心意呢,今日你們若是郎情妾意,行止成全瞭你們就是。”

此話一出,三人皆驚,墨方驚中帶喜,拂容君驚中帶詫,沈璃不嫁給他是好事,可也不能禍害瞭墨方啊!是以連忙擺手:“不可不可!”

而沈璃則是驚中帶怒,依她對行止的瞭解,之前她那般對他說過,他都不肯解瞭這婚事,其中必定有什麼不能解的緣由,此時說出來這話不過是他的氣話。她心裡隻覺得好笑,行止神君有什麼資格吃醋生氣呢,婚事是他定的,推開她的也是他,而現在他卻在生她的氣?憑什麼?就因為他發現瞭自己掌心的玩具居然被別人惦記著瞭,發現事情沒有按照他預演的方向走瞭,所以氣急敗壞的在發脾氣麼?

簡直就像一個幼稚的小孩。

沈璃一笑:“沈璃不敢不答應,可不是因為神君的這紙婚約麼,若是神君肯撤回婚約,沈璃今日必定點頭答應瞭。”她抬手一拜,“還望神君依言,成全我們才是。”

行止唇邊的弧度微微往下一掉,一張臉徹底冷瞭下來,目光與沈璃靜靜對視,半晌之後,他一垂頭,倏地掩面笑起來:“王爺可真是個容易認真的人。你與拂容君的婚約乃是天帝及眾臣商議而定,哪能由行止一人說瞭算。隻是你若喜歡極瞭墨方將軍,依著拂容君這秉性……天界也並不是不通情理的地方。”

拂容君忍不住插嘴:“神君為何如此詆毀我……”而此時誰還把他看在眼裡。沈璃隻涼涼一笑,聲色微啞:“多謝神君指點。”原來,又隻是她一個人在認真啊。被玩得團團轉,被刺激得發脾氣,說氣話……她目光往屋頂上一望,墨方正定定的望著她,可眼中卻難掩失落,想想自己方才那番話,沈璃覺得自己真是差勁極瞭。因為婚約所以才不肯答應墨方?這豈不是給瞭墨方期待麼,她怎麼能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原來,她才是真正像小孩的那個人啊……

“此間事已畢,拂容君且通知洛天神女,明日與我一同回天界吧,在這裡耗的時間未免也過於長瞭些。”行止淡淡道,“王爺,墨方將軍,今日就此告別,他日怕是再難相見,還望兩位珍重。”

魔界墟天淵的封印重塑完瞭,地仙之事也已上報天界,行止身為上古神,如此尊貴的身份哪能一直在魔界待著,便是天界,他也不會常去吧。他該回他的天外天,坐看星辰萬變,時光荏苒,繼續做一個寡涼淡漠的旁觀者,與他而言,一切不過是閑事。

再也不會見到麼……

沈璃垂下眼眸,先前心裡若還剩幾絲火氣,那此時,這些火氣便全化為瞭無奈,讓她鬼使神差一般問道:“神君今日為何尋來此處。”

行止望著天邊,不知在看什麼東西:“自是來尋拂容君的,他來魔界也給你們造成瞭不少麻煩,此乃天界教育的失職,待回瞭天界,行止必將所見所聞皆呈於天帝,他日……”他聲音微頓,“若是王爺嫁到天界來的那日,拂容君必定不敢如現在這般造次。”

“神君……不要啊!”

行止手指一動,拂容君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隻聽行止繼續道:“王爺身體中餘毒尚未清除完全,早些睡吧。”

“不勞神君操心。”

行止目光一轉,在沈璃身前頓瞭片刻,接著將一旁的拂容君一拽,身影一閃便消失瞭人影,他走後,清風一起,徐徐而上,如一柄掃帚,清幹凈瞭天上薄薄的瘴氣霧靄,露出一片幹凈的星空,璀璨耀目。

星星在天空中閃爍,好像是行止在說著,好吧,請你看星星,算是臨別禮物。

神明的力量啊,揮一揮衣袖便能消除萬裡瘴氣,可是星光越亮卻將人的映照得愈加分明。沈璃看著自己的清晰影子靜靜發呆,走瞭也好,沈璃心想,眼不見為凈,說什麼將行雲行止分得清楚,她哪裡分得清楚,就算她之前分清楚瞭,現在也分不清楚瞭。但現在好,不管是行止還是行雲,都不在瞭,分不分得清楚又有什麼關系呢,控制不控制自己的內心又有什麼關系呢。

反正遲早也會忘掉的,隻是時間的問題。

“王上。”墨方在屋頂上靜靜道,“行止神君留下的星空很漂亮,你不看麼?”

“不看瞭。”沈璃隻失神發呆,“不知道它有多漂亮,以後就不會想念……省得懷念。今日叨擾瞭,我還是回府吧。”

墨方默瞭一會兒:“恭送王上。”

第二天行止一行離開的時候街上好大的動靜。魔君親自為他們送行,魔界的文武百官幾乎都到齊瞭,唯獨沈璃沒去,堂而皇之的拿著宿醉當借口,在屋裡蹲著逗噓噓。

“它多長時間沒張嘴吃飯瞭?”看著瘦得不行的鸚鵡,沈璃還是有些心疼,“是不是要死瞭?”

肉丫聽著外面的熱鬧,分心答瞭沈璃一句:“從魔宮裡回來就沒張過嘴啦,咬得死緊,怎麼也撬不開。”

沈璃一挑眉,試探性的在它嘴上一點,噓噓“嘎”的一聲張開嘴,瘦成皮包骨頭的身體聲音卻一如既往的響亮:“神君害我啊王爺!神君不是好東西啊王爺!他害我啊王爺!”

“哦?怎麼害你?”

“他害我拔毛啊王爺,他親口說的王爺,對我施法啊王爺!他是混賬東西啊王爺!”

害噓噓被拔毛……他果然是從一開始就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的,隱瞞她就算瞭,還對著噓噓施法,讓它險些被餓死。沈璃覺得自己明明應該生氣才對,但卻莫名其妙的笑瞭出來:“欺負一隻沒本事的鳥,還真是行止神君能幹得出來的卑劣勾當。”

外面的聲音越發響起來,沈璃終是忍不住往門外一望,隻見一道金光劃過,街上的歡呼達到鼎盛之後又慢慢衰落下來。

總算是走瞭啊。

生活裡突然安靜瞭下來,沈璃恍然間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行止已經在她身邊呆瞭好久,也一起經歷瞭不少事,突然間沒瞭這麼一個人倒還有些不習慣。可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她還是像以前一樣上朝,聽魔界各地發生的事,其中邊境報來的消息不再像以前那般令人聞之沉默瞭,將士們過得都不錯,日子或許比都城還要滋潤一些。這讓沈璃不得不想到與行止一起去重塑封印的那一段路,山中,湖底,墟天淵裡,隻有他們兩人……

“沈璃。”魔君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沈璃恍然回神,議事殿中,所有人皆望著她,沈璃一聲清咳:“魔君何事?”

“近來北海水魔一族微有些異動,方才眾將各自舉薦瞭人才可去北海一探究竟,你點一個主帥吧,此次不為戰,隻為練兵,讓有能力的新人出去鍛煉一番。”

這樣的事沈璃也做過幾次,帶著新兵上戰場,磨練他們的技能和膽量,沈璃略一沉吟:“既然是做探查的任務便該派個細心的將領。”她在眾人面前掃瞭一圈,然後驀地停在墨方臉上。

那日的事後沈璃心裡覺得不大對得起墨方,想與他道歉,但又覺得說得多錯得多,她心裡拿不定主意,不知該面對墨方,所以便有意無意的躲著他,此時打瞭個照面,沈璃一轉眼:“墨方將軍心細且善謀略,不如便讓他帶兵吧。”把墨方支走有她一定的私心,但墨方確實也是極佳的人選。

墨方聽得她點瞭自己,眸中沒有意外,卻有幾分莫名的黯然。

魔君點頭:“眾將領可有異議?既然沒有,今天的事便議到這裡吧。”魔君轉頭,“沈璃留下。”

沈璃心裡一打突,估摸著今日是該挨罵瞭。

陪著魔君在閑石道上走瞭一圈,往湖邊亭中一坐,魔君就著石桌上的棋子,隨手落下一顆:“與我下幾盤。”

沈璃依言,舉子落盤,不過小半個時辰之後,勝負已分,沈璃輸瞭。魔君放下手中棋子,道:“此一局棋,你下得又慌又亂,見攻人不成,便亂瞭自己陣腳,不是沈璃的作風。”沈璃垂頭不言,魔君手指在石桌上敲瞭兩下,“自打拂容君走後,你好似常常心神不定。”

沈璃一駭,想到拂容君那副德行,登時嘴角一抽:“魔君誤會瞭。”

魔君沉默的收著盤上棋子,忽而微帶笑意道:“如是也好,近來我身子疲乏,不想動彈,那天界送來的百花宴的請帖,便由你代我去吧。好歹你日後也是要嫁過去的,早些去熟悉一下天界的環境也好。”

沈璃一怔:“魔君……”

魔君起身拍瞭拍她的腦袋:“這是命令,不能拒絕。”

沈璃沒敢拒絕,或許在她心裡也有幾分想接受的吧,能去看看天界,看看離天外天最近的地方……

沈璃拜別瞭魔君,穿過宮內假山林立的林園,正要出瞭園子,忽聽一聲輕喚:“王上。”

沈璃聞聲,身形微僵,因著指派墨方去北海這事她藏瞭一些私心,她其實是有些不大好意思面對他的。但再尷尬還是得面對,沈璃靜下心神,如素日那般轉過身去,但奇怪的是墨方卻並未走到她身後來,而是隔著丈許遠的距離,停在一處假山旁邊,目光定定的望著她。

沈璃心裡奇怪,但也沒有過多在意,隻問道:“還未回府?”

墨方點頭,挪瞭目光,默瞭半晌後問道:“王上為何指派屬下去北海?”

沈璃一聲清咳:“單純的覺得你比較合適,怎麼,不想去?”

墨方沉默瞭半晌,倏爾無奈一笑:“嗯,不想去。”

他這聲半是嘆半是笑的模樣看得沈璃一怔,她從未見過這樣笑著的墨方,在她眼裡墨方永遠都是聽她命令毫無怨言的,但這次為何……對她的私心如此不滿嗎……

“既然如此。”沈璃裝作正色道,“方才在議事殿為何不提出?若你有異議,魔君……”

“王上。”墨方打斷她的話,垂眸說著:“不管墨方意願如何,隻要是你的命令,我都會去做。”

隻要你說的,不管願不願意,我都會去做。

他……

沈璃啞言,面對如此坦誠的心意,她不知還能說出什麼話去拒絕,去傷害。

墨方好似也不求她有什麼回應,像是隻為來表露下心意一般,說完,便遠遠的抱拳行瞭個禮,轉身離開瞭。獨留沈璃看著他的背影,一聲無奈的嘆息。

九重天上,流雲溢彩,天君殿中天君正在搖頭嘆息,門扉被輕輕叩響,外面的侍者輕聲道:“帝君,行止神君來瞭。”

“快請快請。”天帝起身相迎,待行止走進,他抱拳一拜,“神君可是離開瞭好些日子啦。”

行止淺淺一笑回瞭個禮:“在門外便聽見帝君長籲短嘆瞭,帝君可有心煩之事?”

天帝一笑:“天界安穩舒坦,便隻有你捎回來的下界異動的事能讓人稍稍警惕一些,別的還能有什麼事。”天帝將行止引到屋裡,指瞭指桌上擺滿瞭的玉件,道:“我今日這般嘆息,不過是前些日子在天元仙君那兒看到瞭一個玉杯,歡喜不已,想找個杯子與天元君換過來,可天元君亦是愛極瞭那杯子,不肯讓於我。”天帝一聲嘆息,仿似愁極瞭。

行止卻聽得微微一笑,沒有言語,與魔界相比,天界的日子實在是舒坦得緊。

“朕別無所好,唯獨鐘情於玉之一物,現今求而不得,實在令人心有遺憾啊。若是強令天元君給我,又太失君王風范,當真令人苦惱。”

“不該得的,自然該放下,帝君,還望莫要偏執一物才好。”這本是勸慰天帝的話,但話音一落,卻讓行止自己垂瞭眉眼,不經意的在唇邊拉扯出瞭一個莫名的弧度,三分涼意,七分自嘲,“可別控制不住啊。”

天帝亦是搖頭笑道:“活瞭這麼久的時間,時刻告誡自己清心以待,可沒碰見喜歡的事物便也罷瞭,這一碰見,倒無法自制瞭一般一顆心都撲瞭進去。拿捏不住分寸,進退失據瞭。”

“是啊。”行止微微失神的應道,“明知不該拿起卻又放不下,終於狠下心割舍,卻又心有不甘。呵……越是清凈,越易執著……”他搖頭失笑,“帝君的心情,行止約莫曉得。”

天帝看瞭行止一眼:“這……神君此次下界,可是遇見瞭什麼求而不得之物?”行止隻靜靜的笑,天帝忙道,“這可使不得啊,神君若有瞭此等念頭,那可是三界之災啊!”

行止垂眸:“帝君多慮瞭。”

天帝這才放下心來,“理當是我多慮瞭,神君從上古而今其清凈,乃是而今仙人如何也比不得的。”

行止笑瞭笑換瞭話題:“我來尋帝君乃是有事相告。”行止將拂容君在魔界的作為告訴瞭天帝,天帝聽得臉色發青,立時命人去將拂容君找來,行止知道自己不宜多留,便告辭離去,天帝卻喚道:“百花宴不日便要召開,神君若是回天外天無事,不如在九重天上住下。”

行止一琢磨點頭道:“也好,我亦有許久未曾去看看老友們瞭。”

拂容君被罰跪瞭。

在天君殿前的長階上跪瞭九天九夜,天君殿前的寒玉階寒涼逼人,常年仙氣縈繞,看著是漂亮,可是跪在上面可不是好受的事,拂容君跪得暈過去又醒過來,倒騰瞭幾次,認錯認得嗓子都啞瞭,最後還是他的父母與眾兄弟一起去為他求情,天君才微微消瞭氣,讓他回瞭自己府裡。自此拂容君算是記下瞭行止這筆仇,奈何差距在那裡,他如何也報復不得,隻能恨得牙癢癢。

這方他身體還沒養好,拂容君便聽見瞭消息,知道魔界的碧蒼王要代魔君來赴百花宴,天帝抱著與魔君一樣的想法,將沈璃安排進他的院子裡,意圖讓兩人磨合感情。他倆還有什麼好磨合的!沈璃不趁他動彈不得的時候廢瞭他那就謝天謝地瞭!

如此一想,拂容君愁得夜不能寐,時刻長籲短嘆,讓周圍服侍的人也都開心不起來。

然而不過拂容君內心如何憂傷,沈璃終於還是來瞭。

她誰也沒帶,到瞭南天門時,門將才知道碧蒼王已經來瞭,這才有人慌忙去通知天帝,讓沈璃等瞭好一陣,天界的使者才來引路,先領著沈璃去見瞭天帝,閑閑客套瞭幾句,問瞭問魔界的情況,他便讓人將沈璃帶去瞭拂容君府上。

沈璃沒來過天界,雖聽過天界之美,但卻沒想到這世間還有一個地方有如此美麗,處處有藹藹煙霧繚繞,時時有祥瑞仙鶴掠過,閑時偶聞仙琴之音,轉角便有花香撲鼻,沈璃跟著使者走過天界的路,與結伴而行的仙子們擦肩,她們身上無風自舞的披帛在沈璃臉上輕柔的劃過,香氣襲人,直到行至拂容君府前,沈璃一言未發,心中想著魔界黎民,眼眸中的顏色略沉。

“恭迎王爺。”拂容君府上之人立時便出來迎接,“王爺見諒,我傢主子前不久……呃,挨瞭罰,近來身子有些不便,就不能親自來迎接王爺瞭。”

是行止害的吧。沈璃不用想便能猜到其中因果,她點瞭點頭:“無妨,讓拂容君好好歇著便行。”不能來也好,省得看見瞭他讓心情更糟。

小廝見沈璃如此好說話,大著膽子抬頭看瞭沈璃一眼,他本以為會是個多兇神惡煞的女漢子呢,沒想到隻是一個打扮稍像男子的姑娘,他微微一怔,眨巴瞭一會兒眼,才將沈璃往屋裡引:“王爺先入府吧,您的住所和伺候的人仙君已經替您安排好瞭。”

沈璃點頭,隨著小廝入瞭府中,拂容君安排來伺候的人是個看起來極伶俐的丫頭,一雙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甚是討喜。可沈璃是在戰場上歷練過無數次的人,對來自別人的敵意天生便有敏銳的感覺,不管這小姑娘眼神中再如何掩飾,沈璃仍舊察覺出來瞭她身上的不懷好意。

但沈璃並未放在心上,自打上瞭天界,南天門的守衛看見她的那一瞬間起,她接到的眼神便不大對勁瞭,或是猜忌,或是不屑,或是鄙夷,沈璃知道,這些不是針對她,而隻是針對魔族。她甚至有些慶幸,還好來宴這勞什子百花宴的是她而非魔君,光是想想魔君會在天界受到這樣的待遇,沈璃心裡便是說不出來的憤怒與憋屈。

沈璃隻當這來伺候她的小姑娘也同別的仙人一樣,隻是對魔族心懷惡意,但她不曾想,當天晚上便在飯菜裡嘗出瞭毒藥的味道。

適時大眼丫頭正在身邊伺候著,沈璃吃瞭一口,咽進肚子裡,然後又若無其事的吃瞭一口:“天界也賣假藥麼?”她嘴裡嚼著東西,語氣平淡,“該找這人賠錢。”

大眼丫頭一驚,臉色刷的白瞭下來,扭頭就往屋外跑。可腳還沒跨出門檻,一道銀光“唰”的自眼前射下,隻聽“錚”的一聲,煞氣四溢的銀槍插在丫頭跟前,她嚇得倒抽冷氣,腿一軟,徑直摔坐在地上。

“毒害本王的人,居然隻有這點膽量。”沈璃還在悠悠然的吃著飯菜,“天界果然養蠢物。”

大眼丫頭聞言,惡狠狠的回頭瞪沈璃:“你憑什麼!你這種卑劣的魔族如何配得上拂容仙君!”

這話實在大大倒瞭沈璃的胃口,她放下筷子,氣笑瞭,笑瞭好半天,覺得可以反駁的話太多,反而不知道從哪裡反駁起,最後隻道:“你既然如此喜歡拂容君,咱們便一同去天帝那方,將事情講清楚,讓天帝為配得上拂容君的你賜個婚,可好?”

大眼丫頭一驚,見沈璃竟真的起身向她走來,她連連抽氣之時,忽覺異香自鼻端飄過,登時腦袋一暈。沈璃自然也聞到瞭這股味道,本來這種毒對她來說也沒甚傷害,但與她方才吃進去的藥在體內一合,藥效一時上頭,竟讓沈璃眼前花瞭一瞬,四肢微微脫力。

就在這時,沈璃倏地眉頭一皺,目光一轉,憑空一捏,一根毒針被她指縫夾住,另一方同時傳來輕細的破空之聲,沈璃同樣伸手去捉,但指尖卻是一痛,竟是身體中的毒幹擾瞭她的感官,讓她捉偏瞭去。

此時一根毒針紮在沈璃指尖,毒液自指頭瞬間蔓延至全身,令人渾身麻痹。與此同時,另外兩名女子皆出現在屋內,一人將大眼丫頭扶瞭起來,三人一同瞪著沈璃,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拂容君從來不是你這樣的人可以私占的。”

沈璃嘴角一抽,拔掉指尖的銀針,揉瞭揉抽痛不已的額頭。

這……這些天界的丫頭片子,實在是欠教訓極瞭。她一擼袖子邁開腳步走向三人,三人登時嚇得花容失色:“中瞭這麼多毒!不可能!”沈璃冷冷一笑:“被拂容君那娘炮荼毒瞭那麼久,本王今日便讓你們看看什麼叫真男人。”

當夜,拂容君府上女子的尖叫哭喊聲驚醒瞭大半個天界。拂容君亦是從睡夢中給嚇醒瞭,拍床板道:“搞什麼名堂!這是養的女鬼麼!”門外的仆從戰戰兢兢的推門進來:“仙君,這好似是從碧蒼王院子裡傳出來的動靜。”

拂容君一愣,當即命人將自己抬去瞭沈璃院門口,隻見院門敞開,三個各有千秋的仙子被綁瞭手吊在房梁上,她們腳下的火盆呼呼的燒著,燙得三人哭喊個不停。沈璃閑閑的坐在一旁,時不時拿著她的銀槍撩撥一下盆中柴火,讓火苗燒得更旺些:“哭吧,等眼淚把火盆澆熄瞭本王便住手。”

拂容君從來便是憐香惜玉的人,見此情景大怒:“沈璃!你在做甚!”

沈璃斜斜瞥瞭拂容君一眼,“她們三個為仙君你來送死呢,本王在成全她們。”

“仙君!仙君救我!”三人大哭,拂容君膝蓋疼得實在站不起身,狠狠拍瞭旁邊仆從的腦袋罵道:“還杵著做甚!給本仙君去救人!”

“誰敢來救。”沈璃目光一凝,紅纓槍在地上一豎,磚石均裂,長槍銀光一閃伴著沈璃微沉的聲音直震眾人心弦,“先與本王一戰。”她淡淡的掃瞭院外眾人一眼,陰測測的眼神將眾人駭得渾身一顫,你望我我望你,誰也不敢上前。

許是三名仙子哭得太過驚人,拂容君府外已來瞭不少仙人的童子,大傢都來問個究竟,最後是鬧得天帝親臨,入瞭拂容君的府上,看見瞭這一出鬧劇,發聲呵斥,沈璃這才熄瞭火,將繩子斷瞭,把三人放下。

她對半夜駕臨的天帝道:“沈璃記得,拂容君與行止神君在我魔界之時,魔界上下雖算不得傾國力以待,但也是禮數周全,而今沈璃才來第一晚,下瞭毒的飯菜尚在桌上,空氣中仍有異香,銀針沈璃也還留著,僅這一夜便收到三分重禮,敢問天帝,天界便是如此待客?”

天帝聞言大驚,立即著人前去查看,聽聞事實當真如此,天帝氣得臉色紫青,指著拂容君半晌也未說出話來。最後一聲嘆息,對沈璃道:“是朕考慮不周,令碧蒼王遭此不快之事。三名仙子即日起禁閉百年。”

沈璃道:“多謝帝君為沈璃主持公道,隻是沈璃還要在天界待上一段時間,拂容君這裡……沈璃怕再有事端。”這些姑娘招數都傷不到沈璃的實質,但誰知道拂容君招惹過多少女人或男人,照這一夜三次的陣勢,她便是不死也得崩潰瞭,這些話沈璃沒說,但帝君應該能想到,她躬身一拜,“還望帝君替沈璃另尋個安靜的住所。”

天帝略一沉吟,適時,天帝身邊的侍官給天帝耳語瞭幾句,天帝點瞭點頭道:“天界西有一處安靜的小院,隻是位置稍偏,內間佈置也稍顯樸素,不知碧蒼王可會嫌棄?”

成天騰雲駕霧的人怕什麼路遠,而且天界的“樸素”對沈璃來說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她當即便應瞭:“隻要安靜便好,沈璃明日便搬去那處吧。”

天帝點頭:“嗯,也好,神君你先前當在魔界便已結識過,兩人同住也不會尷尬。”

這天界……能被稱為神君的人,約莫隻有那一個吧。他在那裡住你這老頭怎麼不早說啊!沈璃張瞭張嘴,想拒絕卻已經晚瞭。

他們同住會尷尬啊……會很尷尬的好嗎!

第二日,沈璃並沒急著去天帝安排的那個名喚西苑的地方,甚至她是有些抗拒到那個地方去,但奈何她在天界溜達瞭一圈,接觸到的眼神除瞭戒備便是謹慎的審視,一兩人倒也罷瞭,人人皆這樣看她,實在讓沈璃受不瞭。她倒不是生氣也不是委屈,隻是替天界這些傢夥憋得慌,若是當真那般看不慣她,提刀來砍便是。

沈璃終是忍受不瞭,與其被這樣註目著,她不如去西苑與行止一同尷尬著。

讓沈璃意想不到的是,她到瞭那傳說中的小院時,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安靜得就像常年累月沒人在裡面居住一樣。而更讓沈璃意外的是,這個小院的格局,與那個凡人行雲在人間的小院佈置一模一樣,一草一木,前院石桌石椅,後院葡萄藤下挖瞭個小池塘,位置分毫不差,隻是房間比之前要大得多瞭,兩側也分出瞭許多廂房,木結構的房子根本看不出蓋瞭多少年,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雖不像新的,但卻也不陳舊。

比起行雲的房子,這應該算是升級豪華版,但對於天界那些動不動就用夜光琉璃做瓦,寶石貴木做房的屋子來說,這裡實在是樸素極瞭。

這樣的環境也讓沈璃下意識的放松瞭戒備,沈璃心想,行止下界的時候並沒有被抹掉記憶,所以他那個小院定是按照這個佈局來擺的,她尚記得這裡的擺設是遵循瞭什麼陣法,能聚天地靈氣,在此處呆著倒是有助於她潛心清除體內毒素。

這毒可不是那三名仙子留下的,而是被那苻生下的毒,不知他那毒是怎麼煉的,竟然紮根如此之深,依著沈璃這恢復速度,這麼長時間也還有殘留,實在是不易。

沈璃閑閑的在屋子裡逛瞭一圈,不由的想起瞭在葡萄藤下曬太陽小憩的那個青衣白裳的傢夥,那麼悠閑自得,或許,也隻有在人間的時候,披著一個凡人的身體,所以他才能那般隨性吧,重歸神位的行止,有瞭太多沈璃看不懂的情緒與顧忌。身份的不同,當真可以改變一個人太多……

沈璃正想著忽聽水聲一響,清脆悅耳。沈璃目光瞅見瞭後院的池塘,她走過去,看著池塘中遊來遊去的胖錦鯉們,她微微一挑眉:“沒人喂的魚都能長這麼肥,天界水好啊。”她在池塘邊坐下,隨手撥弄瞭一下池中清水,忽然,一隻白嫩嫩的手握住瞭沈璃的手腕。

沈璃一怔,目光對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緊接著,銀光一閃,好幾雙晶瑩剔透的眼珠子便直勾勾的盯上瞭她的臉。

這些錦鯉……竟然……都變成瞭小孩子。

她尚在愣然之間,忽聽其中一個小孩咯咯一笑:“大姐姐要來陪我們玩麼?”沈璃聽著嘩啦啦的水聲,下意識的搖頭,可是已經有好幾雙白白胖胖的爪子拽住瞭她的胳膊,“姐姐來玩嘛!”小孩們清脆的嗓音就像一道催命符,拉著沈璃便摁進瞭池塘裡。

沈璃猛的憋瞭一口氣,被摁到池塘下面,她才看見,這裡面全然不是外面看到的那麼小,裡面就像一個湖,可是隻有池塘口那兒有光透進來,越往下便越黑暗。

沈璃對水的恐懼幾乎是天生的,在耳朵裡充斥著水下“嗡嗡”的聲音之時,她的心便微微慌亂瞭起來,好在這種情緒她還是能控制的,可當她發現她想拼命往上遊的時候,那些長著魚尾巴的小孩便跟玩似的拽著她的腳脖子。沈璃不淡定瞭,看著這些小孩們咯咯笑著,露出白白的牙齒,沈璃卻覺得這些可愛的面孔簡直就如地獄來的索命厲鬼。

她開始掙紮,單憑憋氣的功夫沈璃憋個半個時辰不是問題,但在水中可不一樣,她慌亂的欲呵斥那些小孩,但一張嘴,水便灌似的湧進喉嚨裡,當她想吐出去的時候,隻有更多的水灌瞭進來。

天界的水很甜,但是沈璃真的喝不下瞭……

她作死的蹬著那些小孩,手腳並用的往那處光亮上遊,其姿勢難看自然不用言語。當她好不容易將鼻子伸出水面,一口氣沒吸到,一個小屁孩興奮的蹦躂出水面,一個鯉魚翻身,愣是將沈璃又砸瞭下去。

沈璃心頭怒火中燒,隻想燒一把火,將這池子水煮沸瞭,燙熟瞭這些小屁孩,待她上岸一個個撿來吃瞭。

可沒讓她有使出如此狠毒招數的機會,她隻覺周遭的水流莫名變快瞭起來,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一股巨大的抽力便將她與水一同抽出瞭池塘,沈璃便隨著數條光溜溜的人魚小孩一起做死魚狀摔在瞭地上。

她捂著胸口使勁兒咳,咳紅瞭一張臉。那些小孩們也在地上蹦躂著,一條魚尾慢慢蹦躂成瞭人腿。

一張白色的面巾搭在沈璃臉上,沈璃氣憤的扔瞭面巾,指著身著白衣,衣冠楚楚的男子氣喘道:“兩次……兩次!”

行止自然知道她說的兩次是什麼,行止一笑:“這次我可不是故意的。”他隨手折瞭一根葡萄架上的細藤,一路走過去,將地上小孩白花花的屁股挨個輕輕抽瞭抽,“都給我進屋來。”他一喚,小孩們捂著光溜溜的屁股,略帶著委屈,邁著生疏的步伐,踉蹌著進瞭屋。行止看瞭沈璃一眼:“自會給你個交代。”

沈璃便這樣被晾在地上沒人搭理,過瞭一會兒,沈璃緩過氣兒來,她便聽見屋裡傳出來瞭細細的嗚咽聲,是小孩在哭,沈璃想著行止手裡方才折瞭一根細藤,琢磨著行止莫不是在抽那些孩子吧……唔,是該狠狠抽抽,沈璃心裡如是想著,進瞭屋,繞過門口的屏風,便看見行止撐著腦袋,斜斜倚在榻上,手裡的細藤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而他面前乖乖的站瞭一排光溜溜的孩子,每個孩子都紅著眼睛,見沈璃進來,行止瞅瞭她一眼,又望向孩子們:“唔,道歉呢?”

最邊上的小孩一邊哭,一邊胡亂抹淚,一邊含糊道:“姐姐對不起,嗚嗚,我不知道你不會遊泳的,嗚嗚,我再也不這麼玩瞭。”他話音一落,另一個小孩接著道:“對不起,嗚嗚,對不起嗚嗚。我們隻是太想和別人一起玩。”然後是此起彼伏的道歉聲和抽噎聲,混雜著吸鼻涕的聲響。

場面有些混亂瞭,一群半大的孩子,光著屁股,手足無措含糊不清的跟她道歉,雖然道歉的話沈璃一句沒聽懂……不消片刻,沈璃一手捂臉,一手對孩子們擺瞭擺:“行瞭行瞭,都自己回去吧,又不是多大事兒。”

沈璃說瞭不算,小孩們都抽噎著,目光亮亮的盯著行止,待行止淡淡一點頭,所有人沖逃似的奔瞭出去。

屋裡安靜下來,行止這才坐正瞭身子:“碧蒼王何時如此好說話瞭?”

“這麼一群半大不細的孩子光著屁股在我面前哭,弄得我跟采陰補陽的老妖婆似的。”沈璃忍耐道,“也隻有神君才能見此情景無動於衷吧。”

“不,並非無動於衷。”行止把玩著手裡的細藤,“我覺得他們哭得挺好玩的。”

沈璃揉瞭揉太陽穴,她滿心以為見到行止會尷尬,在走進這個院子之後就更是篤定瞭尷尬的念頭,但此事一鬧,兩人之間哪還有什麼尷尬的情緒,隻有沈璃一臉疲憊和滿身的涼水:“神君給沈璃安排個廂房吧,昨夜今日連著折騰,沈璃隻想睡個安穩覺。”

“左側廂房你隨意挑一間吧。”

和行止重新住在一起的第一天便這麼稀裡糊塗的過去瞭。

之後……也沒什麼之後瞭,雖同住一院,但行止常常不見人影,沈璃也沒見他出門,估摸是在屋子裡閉關修行。見不到他,沈璃那預備尷尬的情緒便一直沒有抒發出來,不過這樣也好,這樣的情況若能一直持續到百花宴後,下次要想再見行止,除非在她與拂容君的婚宴上……然後就沒有相見的日子瞭吧。

頭皮一痛,沈璃從銅鏡裡面靜靜的看瞭身後的小鯉魚精一眼,小鯉魚精卻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給沈璃梳頭時拉痛瞭她,仍舊高高興興的梳著:“王爺頭發真好。”他說著,“但是太粗太直瞭,一點也不像女人的頭發。”

沈璃沒有應他。

這些小鯉魚精們本是西苑的侍從,遵瞭行止的命來伺候她,隻是越伺候越亂……

“哐啷。”沈璃忽覺後背一濕,一個收拾房間的小鯉魚精打翻瞭沈璃梳洗過後的水盆,潑瞭一地,濕瞭沈璃的背和為沈璃梳妝的鯉魚精。知道自己做錯瞭事,他一臉茫然和惶恐的將沈璃盯著。

“你在做什麼!”背後的鯉魚精一怒,手下一用力,生生將沈璃的頭發拽下來瞭許多根。沈璃捂著後腦勺忍耐著深呼吸。但最後終是沒有忍住,也不管頭發梳沒梳好,拍案而起,一手一個將兩個小孩後襟一拎,將他們提起來一抖,兩人皆化為錦鯉,沈璃往懷裡一抱,踹門便出去,但凡見到鯉魚精皆用同樣的招數對待,最後把懷裡花紋各異的胖鯉魚往池塘裡一扔。

“不準出來,再出來我就把你們給清蒸瞭。”

她站在池邊惡狠狠的威脅小鯉魚精們,大傢都紅著一雙眼,在水面上委屈的露出腦袋,一人問道:“可是,神君說瞭,王爺和仙人不一樣,不吃飯會餓肚子的,我們不伺候你,王爺就會餓死瞭……”

“餓不死。”沈璃轉身走瞭兩步,又回頭警告,“不準出來啊!”

鯉魚精們都不說話瞭,隻波光瀲灩的將沈璃盯著。

沈璃將頭發抓瞭抓,要向平日一樣簡單束起來就好,哪想剛一回頭,卻見行止披著白袍子倚在他的房門口站著,微微彎起來的眼眸裡映著晨光,過分美麗:“一大早便在鬧騰什麼呢?”

沈璃肚子裡憋瞭幾天的火:“他們是奉你的命來給我添亂的吧。”

行止挑眉:“我可從沒這樣交代過。”小鯉魚精委屈道,“我們真是在用心伺候王爺……”

沈璃揉瞭揉額頭,脫口道:“這叫伺候嗎!真要伺候我,便由神君你來吧。”這本是沈璃的氣話,哪想話音一落,那邊卻輕描淡寫的答瞭“好啊”兩字。

空氣仿似靜瞭一瞬,不止沈璃微怔,連池塘裡的小鯉魚精們也呆住瞭。

“咚”的一聲輕響,打破瞭此間寂靜,沈璃轉頭一看,洛天神女愣愣的站在後院門口,本來由她抱著的果子滾瞭一地。

行止靜靜的轉頭看她:“幽蘭為何來瞭?”

幽蘭這才回過神來似的忙彎腰將果子撿瞭起來,解釋道:“天君著我來通知碧蒼王,今日是入洗髓池的日子。我想著王爺與神君同住,便順道為神君梢來幾個仙果。我外面院門沒關,就直接進來瞭……”

她沒再說下去,但誰都知道她聽見瞭什麼。行止點瞭點頭,表情極為淡定。沈璃清咳一聲,轉身便走:“既是天君傳令,耽擱不得,快些走吧。”魔界瘴氣深重,沈璃常年待在魔界周身難免沾染瘴氣,是以在參加百花宴之前,要去洗髓池中凈身,這是來之前沈璃便知道的流程。

幽蘭看著沈璃快步離開的背影,又回頭望瞭望行止,最後行瞭個禮,將果子放在屋中,便也隨沈璃離去。

“王爺。”離開西苑老遠,幽蘭忽然喚住沈璃,像是琢磨瞭許久,終是忍不住開口瞭,“日前幽蘭去過魔界,雖不曾細探,但仍舊算是看過魔界的環境,我知魔族之人必有不滿天界之心。”

沈璃頓下腳步回頭看她:“神女有話直說。”

幽蘭肅瞭臉色:“可是不滿也好,怨懟也罷,還望王爺與魔界之人拿捏分寸。”她目光定定的盯著沈璃,“這三界唯剩一個神瞭,沒人能承受失去他的代價。”

沈璃忽然想起行止之前與她說過,清夜被削去神格的原因,為私情逆天行道……所以幽蘭這話的意思是,魔界有逆反天界之心,利用她來勾引行止,意圖削掉行止的神格?

沈璃一笑,覺得荒謬至極:“神女,且不論沈璃能不能如你預計的這般有本事,就說失去神明一事,若行止沒本事保住自己的神格,那也是他的事,你告訴我又有何用?”言罷,沈璃扭頭離去,獨留幽蘭在原處冷瞭目光。

洗髓池中仙氣氤氳,但對沈璃來說卻不是什麼好地方,濃鬱的仙氣洗掉她周身瘴氣之時,連帶著也褪去瞭她不少魔氣。一個時辰的沐浴讓沈璃如打瞭一場大仗一樣疲憊不堪。要想恢復魔力,怕是得等到百花宴之後瞭吧。沈璃冷冷一笑,她明白,這正是天界的仙人們想要的效果,褪瞭她的魔力,減少她的威脅,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們總是時時刻刻對魔界提防著,戒備著……即便是,他們已經那般臣服……

“哐”一聲巨響自洗髓殿外傳來,緊接著野獸的嘶吼仿似要震碎房梁。

沈璃頗感意外的一挑眉,天界也有妖獸?她披瞭衣裳,束好頭發帶著幾分看好戲的心態自洗髓殿中推門而出。

殿前巨大的祥瑞彩雲之上,一隻巨大的白色獅子發狂一樣沖幽蘭撲去,洗髓殿的侍從臉色蒼白的擋在幽蘭面前,護著她四處躲避。然而此時獅子已將幽蘭逼至墻角,避無可避,那侍從竟然就地一滾,從獅子襠下滾過,狼狽逃命,隻留幽蘭一人立在墻角,顫抖著慘白的嘴唇呆呆的盯著白獅。

白獅一吼,舉爪便向幽蘭拍去,沈璃眉頭一皺,身形一閃,落至幽蘭身前,抬手一擋,看似比白獅細小許多的胳膊將白獅的爪子招架住,然而這招雖然擋住,沈璃卻是眉頭一皺,隻覺體內氣息不穩,力道不繼,無法將白獅推開,她心知必定是這洗髓池的功勞,正與白獅僵持之際,身後的幽蘭忽然道:“不用魔族之人相救。”

“好。”沈璃聞言,當即手一松,白獅利爪帶著殺氣直直向幽蘭的臉招呼而去,幽蘭沒想到沈璃說松手就松手,當即嚇得倒抽一口冷氣,面無人色,隻在利爪快要碰到臉頰之時,來勢又猛的停住,隻聽沈璃道:“想保住臉,求我。”

給便宜不要,那便適當索取吧。沈璃是這樣想的。

幽蘭幾乎不敢轉頭,那利爪上屬於野獸的狂暴之氣刺得她幾乎流淚,一隻芊芊玉手悄然捉住瞭沈璃的衣擺,幽蘭的聲音帶著三分恐懼,三分不甘,還有更多的是屬於女子的柔弱:“求……求你。”

沈璃忽然間不知被滿足瞭怎樣的心態。她自得的一笑,當下低聲一喝,推開白獅的爪子,另一隻手將幽蘭細腰一攬,縱身一躍,跳過白獅頭頂,落在它背後,沈璃將幽蘭松開,見她渾身癱軟摔坐在地,沈璃道:“本來你求我我也不打算救你的,奈何你是隨我來的洗髓殿,在此出事未免也太巧瞭一些。我不過是不想讓他人再說閑話罷瞭。”

才逃過一劫的幽蘭哪有心思理會沈璃揶揄,隻往沈璃身後看瞭一眼,臉色越發青白。沈璃眼往後一瞥,竟見那白獅已經撲至兩人跟前,巨爪已經揮來,沈璃要躲是沒問題,可是帶著幽蘭便是個累贅,沈璃估摸著白獅這一爪她挨瞭頂多痛上幾天,但這神女指不定就直接給拍死瞭。沒時間權衡,沈璃將幽蘭一抱,利爪在她背上抓過。血肉橫飛。

幽蘭嚇得失聲驚叫,她的生活裡幾時見過如此場面。一擊過,白獅第二爪欲襲來,中間有些許時間,沈璃抱住幽蘭就地一滾,逃出瞭白獅的攻擊范圍。

幽蘭的手不小心碰到沈璃的背,摸瞭一手鮮血,她顫抖著唇:“你沒……沒事嗎?”

沈璃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皮肉傷而已。”沈璃見那白獅又欲往這方撲來,她才知道,這白獅竟是盯中瞭幽蘭。沈璃眉目一沉:“你為何惹怒它?”

幽蘭隻呆呆的看著一手鮮血,白著臉未答話。

沈璃心知自己剛在洗髓池中過瞭一遭,定不能與這白獅硬拼,她與妖獸相鬥多年,極為熟悉獸類的脾性,當獸類意識到自己無法戰勝對手時,它便會退縮。此次她目的不在殺瞭白獅,而是逼退它,隻要氣勢上贏瞭它便行。

坐在沈璃背後的幽蘭忽覺周身氣息一熱,她愣愣的抬頭看沈璃,逆光之中,這個女子的側臉輪廓帥氣得幾乎令人遺忘性別。

忽然之間,沈璃瞳中紅光一閃,周遭氣息一動,幽蘭仿似忽聞鳳凰清啼,嘹亮天際,周身灼熱的氣息愈重,對面的白獅不甘示弱的猙獰嘶吼,方寸之間恍然已成二者爭王之地。

周遭的仙人早已被滾滾氣浪推得老遠,唯有沈璃身後的幽蘭,她清楚的看見沈璃眼底的鮮紅越來越泛濫,直至染紅瞭她整個眼眸。又是一聲極為嘹亮的啼叫,那些滾燙的氣浪仿似在空中凝成瞭一隻刺眼的鳳凰,呼嘯著向白獅沖去,一直嘶吼不斷的白獅往後退瞭一步,鳳凰於它頭頂盤旋,似隨時準備俯沖啄咬它。

白獅左右躲避,最後“嗷嗚”一聲,身形驟然變小,最後化作一個白色毛團,蜷在雲上瑟瑟發抖。

殺氣霎時收斂,沈璃踏前一步,一隻手卻拽住瞭她的衣袖,她一回頭聽幽蘭垂著腦袋小聲說著:“危……危險。別去瞭,等天將們來瞭再看吧。”

沈璃一挑眉,這神女倒是個知恩圖報的性子。她捉住神女的手,將她拿開:“無妨。”轉頭離開的沈璃沒有看見,幽蘭抬頭望瞭望她的背影,又摸瞭摸自己的手,神色莫名復雜。

沈璃走到白色毛團身邊,俯身將它拎起來,白色的長毛狗睜著黑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把她望著,喉嚨裡放出乞憐的嗚咽聲。她毫不憐惜的將它一抖:“說,爾乃何方妖孽!”

長毛狗抖得更厲害。

“王爺!王爺手下留情啊!”白胡子老頭拿著拂塵,急匆匆的從不遠處奔來,直至沈璃跟前,沖她行瞭個禮,道,“此乃神君養在天外天的神獸禍鬥,並非妖物啊!”

行止養的?沈璃將長毛狗丟給白胡子老頭抱著:“你們神君是要做天界的養殖大戶麼?什麼都有他的份。”

“呵,聽王爺的語氣,倒像是抱怨什麼都是我的過錯。”一句話橫裡插來,周遭的仙人皆矮身行禮。行止翩然而來,白胡子老頭忙放下禍鬥,俯身叩拜:“小仙有罪。”

行止扶瞭老頭一把,目光落在沈璃身上,眸中波光一動:“受傷瞭?”

沈璃抱手一拜:“托神君的福,隻受瞭點皮肉傷。”

行止指尖動瞭動,最後還是壓抑住瞭什麼情緒似的,隻彎腰將禍鬥抱起,摸瞭摸它的腦袋,禍鬥委屈極瞭似的在他掌心蹭瞭蹭,行止輕聲問:“怎麼回事?”

白胡子老頭道:“小仙遵從神君吩咐從天外天將禍鬥帶去西苑,怎知走到此地禍鬥突然發瞭狂。我拉也拉不住,傷瞭王爺和洛天神女,實在是小仙的過錯。”

行止這才遠遠看瞭幽蘭一眼,默瞭許久:“禍鬥突發狂性也並非你的過錯。你且送王爺回西苑,然後找個醫官來看看。”他身形一轉,行至幽蘭跟前,將她扶起,“你隨我走走。”

幽蘭臉色灰敗的點瞭點頭。

沈璃回到西苑,沒等天界的醫官,她實在不敢相信天界之人瞭,便自己包好傷口換好衣服,見白胡子老頭在後院找瞭根繩子要將禍鬥套上,沈璃阻止道:“別套瞭。”

老頭微有些遲疑:“可它若再傷瞭王爺……”

“它乖的時候不套也行,它不乖的時候套住也沒用,所以省得浪費繩子。”而且,沈璃不傻,禍鬥身為神獸,怎會無緣無故的發狂,看行止今天將神女私自尋去,沈璃便知,這禍事必是那幽蘭自己惹出來的。想到此處,沈璃有些嘆息,她這才來天界幾天,便遭到這麼多有意無意的攻擊,實在是與此處八字不合啊。

白胡子老頭想瞭想,倒也沒有執著著用繩子去套禍鬥,嘴裡嘀咕道:“這樣也好,王爺你喜歡它便與它多玩玩,本來神君也是找它來給王爺打發時間的。”

沈璃聽罷,身形微微一僵,末瞭一推房門,面無表情的回瞭自己房間。

若即若離,看似無心卻有心,沈璃在房中枯坐半日,想不通行止如今對自己到底是怎麼個想法。她覺得自己就像那隻長毛狗,想起來的時候逗弄兩下,像是閑暇裡打發時光的樂子。

傍晚時分,房門被輕輕敲瞭兩下,沈璃去開門時卻沒看見人影,隻有熱騰騰的飯菜放在房門口。沈璃倒也不客氣,端著飯菜便回去開吃。這個人的手藝半點沒有退化,隻是這樣東西對沈璃來說難免吃出一點物是人非的感慨來。

她將碗收瞭,放到門口時,忽見行止從她對面的一個屋子裡走出。那不是他的房間,但沈璃常見他從那個房裡出來。

兩人打瞭個照面,沈璃隻對行止點瞭點頭,什麼也沒說便將門關上。

一句“飯菜還合口味嗎?”塞住喉嚨,行止看瞭眼緊閉的房門,倏地一笑,形容微苦。“飯菜還合口味嗎?”“傷口不要緊吧?”“無聊的話可以和禍鬥玩一玩。它不會再傷你瞭……”

有那麼多話想說,但是他不該說,對方也不給他機會說瞭。

進退失據……

原來是這麼個感覺。

夜裡,沈璃死活睡不著覺,索性出門在院子裡走走。天界的月亮極圓極亮,在黑夜中給房屋照出屬於夜的光輝。沈璃晃眼瞥見對面屋子裡似乎有星星點點的光芒自裡面溢出,她知道這是行止常去的那個房間,心底猛生一股好奇,這裡面莫不是有什麼奇珍異寶?沈璃瞅瞭瞅行止房間緊閉的大門,輕手輕腳的往對面的屋子走去。

推門,進屋,小心翼翼的將門扉掩上,沈璃一轉頭,看見瞭一個巨大的屏風,上面不同於平常的花草樹木,山河風光,而是一片漆黑的透藍的夜空,上面繁星點點,宛如一張天幕,其間星河流轉,竟是一副會動的畫。

沈璃看得嘖嘖稱奇,覺得這裡面果然藏瞭奇寶。

可當她繞過屏風,卻驚呆瞭。這裡不是一般的房間,而像是開辟出來的另一個空間一般,腳下無底,頭上無頂,沈璃仿似是走進瞭剛才那個屏風的畫裡,星河雲海,宛如不在這世間。

而更令沈璃驚奇的是,在那一顆顆璀璨的星星上,仿似還有小字刻上,她瞇眼仔細一看,心頭更驚。

神觀月、神落星、神清夜……

這裡竟是……供奉上古神們靈位的地方!

“這裡最好不要進來。”行止聲色輕淡,但還是嚇瞭沈璃一跳,她瞪圓瞭眼轉頭看他,行止見瞭她這表情,倏地一笑,“我先前沒與你說過麼?”

沈璃愣愣的看著行止,心裡琢磨這,供奉上古神靈位的地方當是極清凈之地,輕易不得讓人進入。隻是……把這麼重要的地方隨便擺在這樣一個屋子裡真的沒關系麼?天界的人是日子過得太舒坦連防備也不知道瞭麼!門口也不知道設個結界攔一下……

“我現在出去還來得及麼?”

沈璃雖為魔族人,也向來不喜歡現今天界這些仙人們的作風,但對於上古神還是有幾分尊敬的。

行止低頭一笑:“來不及瞭。”他仰頭望著天空中閃爍的靈位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來瞭便拜拜吧,已經許久沒人來看過他們瞭。”

既然行止都這樣說瞭,沈璃便也沒急著出去,仰頭望著滿天星辰,那些靈位仿似有靈性一般,漸漸圍成瞭一個圈,將沈璃與行止包圍在中間,仿似是一群人圍著他們探看一樣,行止唇角掛著淺淺的笑意:“此處與天外天的景色一樣,他們素日也都排成星宿的模樣,不會到處亂動,今日見你來瞭,竟都過來看熱鬧瞭,他們很是高興啊。”

沈璃瞅瞭他一眼,見他唇角笑意雖淡,但卻是將愉悅的情緒染上瞭眉梢,與他素日風淡雲輕的笑容大不相同,沈璃知道行止此時是真的開心。她轉眼看著漂浮著的冷冰冰的靈位,心下莫名覺得微有些感慨蒼涼。

對於沈璃來說,她看到的隻有這些靈位上刻的字,而行止看到的卻是他曾經的朋友,一些再也回不來的友人。行止活到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活瞭多少年瞭,他被三界稱為尊神,享最高禮遇,獨居天外天,臥蒼茫星辰,觀天下大事,可卻再沒人能伴他左右瞭。

他站得太高,誰都無法觸碰。

“會覺得……寂寞嗎?”沈璃鬼使神差的問出這句話。行止轉頭看她,沉默瞭一會兒,笑道:“為何如此問?”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若有朝一日魔君,肉丫,還有我的將軍和下屬們皆變成瞭不會說話的牌位,我還要一人守著空無一人的魔界過日子……”沈璃一頓,“我必定是活不下來的。”

行止淺笑:“習慣瞭便好,而且重責在身,你說的寂寞也好,生死也罷,都不在我掌控之中瞭。”

沈璃看著他:“神不該是把世間所有都握於掌心麼?”

“算是吧。”行止道,“可唯獨我自身除外。神因力量過於強大而不能動私情,你約莫是知道的,而生死也非我能把控的。除非待我壽盡之日化為天地之氣永駐山河,否則,我還不能死。”

沈璃一愣:“神也有……壽盡之日?”

“自然,萬物有生豈能無滅,即便是神也不能逃脫,我壽命雖長,但終有盡時,待到那日,我便隨天道之力,化為天地間一縷生機,融入山河湖海之中,神形雖滅,然而神力永存,繼續守著這萬物星辰。”

沈璃聽得一愣:“既然如此,那這些神便都是壽終正寢,化為瞭天地間的一縷生機?”

行止搖頭:“有三成是壽數盡瞭,但餘下七成,皆是在壽盡之前出瞭變故,行有違天道之事,被剝去神格,永墮輪回,嘗人世百苦去瞭。他們是神形俱毀,所有神力蕩然無存,他們生前在天地間留下的術法也會盡數消失。”他抬頭,“這些靈位,也算是天道仁慈,給餘下的人,留的一點念想罷瞭。”

而他親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而這裡的牌位漸漸變多。

“也就是說,順應天道享盡壽數而去的神明,他的神力還會在世間留存,而被天道奪去神格的神明,便什麼也不會留下……”沈璃呆怔,腦子裡忽然劃過一個可怕的事情,“若是你如今若是出瞭什麼變故,被奪去神格,那麼你的法術便會盡數消失。那墟天淵……”

行止點頭:“墟天淵乃是由我撕裂出來的另一個空間,我若被奪去神格,沒有神力維系法術,它自然會消失。”

沈璃臉色一沉:“數千頭蠍尾狐一樣的妖獸會跑出來?”

“不。”行止唇角的弧度稍淡,“他們會隨著墟天淵的消失而消失,但於此同時,魔界也會為墟天淵牽連,一同淪陷。”

沈璃一驚:“為何!”

“即便是神,要開辟出另一個那般巨大的空間也是極為困難的。”行止隨手一揮,一道光芒在他掌心劃過,“即便是開辟出來,也會如此光一般,稍縱即逝,唯有依憑山河之力,借自然大道,方可成就墟天淵,所以我借由魔界五行之力,灌入神力,才鑄成墟天淵,也就是從那時開始,魔界便與墟天淵連在瞭一起。同存共亡。”

沈璃不敢置信的瞪著行止,怒道:“你竟然做出這種不顧及魔界子孫後代的事!”將墟天淵與魔界連在一起,若有朝一日墟天淵有什麼動蕩,魔界豈不是第一個遭殃!

“那時,開辟另一個空間是解決妖獸之亂的最快的方法。”行止聲色微冷,即便是現在,談到當年的決定他也沒有半分猶豫,“若不那樣做,現在早已沒瞭魔界。”

沈璃咬牙,她知道,在一場戰鬥中有時為瞭一定利益必定會做出犧牲。但這樣的犧牲……

“你不能出任何變故。”沈璃咬牙道,“一絲一毫都不能,必須給我活到壽終正寢時。”

行止低頭一笑:“這是自然,更何況,如今天外天就我一個神,整個天外天由我一人神力維系,若我出瞭變故,彼時天外天傾覆,星石落瓦盡數砸在九重天上,必定致使九重天塌陷,危害天下蒼生啊。”

行止的話說得輕松,可卻在沈璃心上壓下更重的石頭。思及幽蘭與自己說的話,沈璃垂瞭眉目,她說得沒錯,行止不能出事,沒有誰能承受失去他的代價,隻因為他早已不單單是他自己瞭,如此沉重的責任,實在讓人難以背負……

“所以。”行止輕輕開口,聲色極淡,但其間情緒湧動,饒是遲鈍如沈璃竟也有所察覺,他眸光映著璀璨星河,一字一句道,“沈璃,我不能喜歡你。”

語意中告誡的意味如此明顯,也不知是在警告誰。

沈璃心頭莫名一抽,轉過頭去:“神君玩笑呢,事到如今,沈璃哪還敢對神君抱有什麼幻想。隻要神君莫要時不時的撩撥沈璃……”

“我控制不住啊。”行止忽然打斷沈璃的話,如此不負責任的話他卻帶著笑意說瞭出來,“我控制不住啊,想撩撥你。”

這傢夥……

沈璃拳心一緊,隱忍下翻湧而上的怒氣,回過頭,直勾勾的盯著行止,冷瞭語調,連撐面子的尊稱也懶得用瞭:“你到底什麼意思。”說自己責任沉重,不能動情的是他,可又說出這話牽絆她的也是他。推開的人是他,握緊的人也是他。沈璃再是能忍,此時也忍不住瞭,“你有毛病是麼!”

行止點頭:“我約莫,是患上什麼毛病瞭罷。”

這算是承認瞭什麼嗎……

沈璃盯著他,突然覺得原來真有這麼一種時刻,心裡面各種情緒湧動,但卻找不到任何一個字能說出口來。房間裡靜默瞭半晌,連那些靈位都各自飛回瞭屬於自己的位置。

沈璃心裡這才慢慢反應過來瞭行止的意思,然後頓覺此人真是卑鄙透頂。他的話說得如此模棱兩可,但背後的意思卻那麼明確——所有的情緒都該收斂瞭。

可是他說他做不到,那麼……沈璃忽然點瞭點頭:“既然如此。”她深呼吸,憋住胸口中的悶氣,盯著行止,聲音鏗鏘有力,“本王必替神君制住這種毛病。”

這本不是她一個人能控制的事,但有什麼辦法呢,一個負起天下重責的人在她面前耍賴……

那就由她來吧,碧蒼王沒有斬不斷的東西。

行止低笑:“有勞王爺。”行止側眸望進沈璃漆黑的瞳孔裡,裡面映入瞭漫天星辰,讓行止有片刻的失神,他扭過頭,眨瞭眨眼,“還望王爺……莫要治標不治本啊。”

沈璃冷笑:“定不負所托。”她轉身欲走,行止卻突然又喚道:“王爺……”

沈璃頓下腳步,等瞭一會兒,行止才道:“行止還有一事相托。”沒等沈璃答應,他便說到,“我亦不知自己到底活瞭多久,壽數何時盡,但若有朝一日,我神形消失,化為天地生機,留下一個靈位在此,還望王爺閑時來探望打掃一番。”

即便是下瞭再大的決心不能搭理行止,但此時沈璃也忍不住微微回頭:“為何是我?”

行止一笑:“因為,你正好看見瞭。”

因為,若有那一日,在那之後,他還想讓沈璃來看看他。行止比誰都清楚,記憶不會保存太久,但常看看總是會記得久一些,若是她早早的便將他忘瞭……

那他……該多寂寞。

百花宴明日便要開瞭,自那日與行止交談之後,沈璃便沒再見過行止,即便是同一個屋簷下,有著法力的兩人要想避開對方還是極為容易的事。

在那之後,行止仍舊有做飯送到沈璃房門,隻是中午擺上的飯菜,到晚上沈璃也不會動,過瞭兩日,行止便不再送飯來。

然而沈璃卻不能讓自己餓著肚子,她雖不喜歡天界的仙人,但此時每天還是要出門晃蕩晃蕩,這日她晃去瞭設百花宴的場地,欲拿幾個仙果充饑,可她沒想到自己剛手快拿瞭一個桃,一轉身,洛天神女便恰恰站在背後將她盯著。

沈璃一聲清咳:“天界的桃子長得挺大。”說著便要將桃子扔回去。幽蘭卻道:“此桃並不算大,乃是一百年結果的桃樹所出,並非什麼稀罕物什,王爺盡可嘗嘗此桃,再嘗嘗旁邊那盤五百年結果的桃,高低立有所判。”

這是……讓她隨便吃的意思?沈璃眨巴著眼看幽蘭,幽蘭稍稍不自然的別開眼神扭過頭,她走到沈璃身邊,撿瞭三個桃子,拿瞭一壺酒往沈璃懷裡一塞,搭著腦袋便快步走瞭。

沈璃看著自己懷裡的食物,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這神女如今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想借著這幾個仙桃噎死她不成?還是要陷害她偷拿仙果?身邊有個小仙婢在忙碌,沈璃轉頭問:“你們神女塞給我的東西,我拿瞭不算偷吧?”

小仙婢一怔:“王爺說笑瞭,既是神女給的,自然不算偷。”

沈璃一挑眉,果斷拿瞭個桃子往放嘴裡啃瞭。

一路就著酒吃這桃慢慢悠悠回瞭西苑,可是走到房間裡沈璃便覺得不對瞭,這天界的酒未免勁道也太大瞭點,一倒在床上便睜不開眼瞭,沈璃拽瞭被子將臉埋在裡面嘀咕:“我就知道沒安好心,在這兒等著我呢……”

沈璃一睡便沒再醒過來,直到第二日百花宴開啟的鐘響徹九重天,敲瞭整整九九八十一下才將沈璃敲醒。沈璃在被子裡伸出腦袋,一看外面的天色,登時驚醒。

她這可是代表魔界來的,遲到瞭那可是個大笑話。她翻身坐起,快速的紮起頭發,推開房門,行止早已不在,那傢夥竟也不叫叫她!沈璃心頭邪火一起,但又無奈的壓瞭下來,他們最好連室友的情分也不要有……

行至前院,沈璃欲駕雲而飛,可天空中忽然一道紅光劃過,沈璃眉頭一皺,初時還以為是天界放的禮花,但見紅光越近,竟是直沖這西苑而來,沈璃眉頭一皺,尚在猶豫要不要將其攔下,便見紅光突然加快落在西苑大堂的房頂上,隻聽“轟隆”一聲,大地一顫,西苑的大堂坍塌,熾熱的火焰瞬間流傳開來,燃出一片橙紅的天。

天界……被攻擊瞭?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沈璃抬頭望向遠處,隻見不知從哪兒射來的火球再次往西苑這方砸下,而其中一個落下的地方,是那個放置靈位的廂房!

行止唇角真切的笑意在沈璃心頭劃過,她幾乎沒有絲毫猶豫,身形一閃便落在那方廂房頂上。

洗髓池中被洗去的魔氣尚未找回,沈璃一聲低喝,勉強撐出一個半圓形的結界,將下面的屋子護住。然而這火球之力竟全然超出她想象之外,極度熾熱,攜帶這巨大的壓力,若不是鳳凰天生火性,或許在她接住這壓力之前便已被灼燒為灰燼。

腳下“喀拉”一聲,是瓦片碎裂的脆響,沈璃一咬牙,眼底紅光大盛,沉聲一喝,周身法力化為一波金光,攜著排山倒海之勢力直沖那火球,將其從內部震碎,化為塵埃一般的火點,散落在廂房四周。

沈璃隻身立於房頂,垂下的手慢慢滴出血液,是背後的傷口掙開瞭。

然而沒給人半分休息的時間,火球再次迎面而來。沈璃面容凝肅,不躲不避,拳心一握,眼底是絕不退縮的決絕。

八十一聲鐘響敲罷,天帝微微一欠身對行止道:“神君上座。”這樣的場合,即便是天帝也坐不到最高的位置上,但卻沒人知道行止是最不喜坐那個位置的,臺階上的白玉座,太涼……

一抹紅光自天際劃過,眾仙目光追隨而去,有仙人笑道:“那是哪傢的座駕,看著真威風漂亮。”話音未落,忽聞一聲巨響,西邊天空一陣艷紅,仙霧繚繞的雲巔一顫,杯盤俱倒,稀裡嘩啦摔得一片凌亂,仙女宮娥忍不住低聲驚呼。然而慌亂之後卻是一陣可怕的寂靜,舒坦慣瞭的天界,在此時竟無一人反應過來發生瞭什麼事。

行止未在白玉座上落座,舉目一望,但見遠方又是幾個火球追著先前的紅光而去。他眉目一沉,心底莫名生瞭幾許慌亂。

“報!”侍衛拉長的聲音在寂靜的百花宴上顯得尤為刺耳,他一路跑來一身華麗而累贅的鎧甲發出清脆的叮咚響聲,仙人們好樂音,但此時卻沒人有心思欣賞玉石之聲,隻聽侍衛驚惶的喊道:“有……有火攻!往西苑去瞭!”

眾仙大驚。侍衛聲音嘶啞顫抖:“燒起來瞭!”

清風一過,沒人看見上座之人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待大傢回過神來時,百花宴上哪還找得到行止神君的身影,天帝這才回過神來,忙招來將領,急急分配的任務,自己則親自領著一隊人馬飛速往西苑而去。

碧蒼王代魔界赴宴,而此時尚未到來,應當還在西苑,她若在天界遇襲,那可不好與魔界交代,而且,西苑還供奉著上古神的靈位……看行止神君著急的那個模樣便知道,那些靈位對他來說極為重要,一個也損失不得。若護衛不及,彼時神君動怒,那可就糟糕瞭。

火球一個接一個砸下,沈璃雙腳下的屋瓦已盡數碎裂,她心底不止一次咒罵行止與天界那些蠢貨,如此重要的地方,竟不知設個結界護衛一下,而且事發這麼久,他們就沒有誰看見這裡不對勁嗎!如此高調的用火球在空中攻擊,就沒人去找到攻擊的人,將其斬殺嗎!

天界閑人們當真是舒坦日子過久瞭,腦子都拿去長膘瞭不成!他日若魔界要攻上天界,沈璃覺得不消一天就能讓這群酒囊飯袋俯首稱臣!

又是一記火球落下,這力道竟比先前更重幾分,沈璃聽見腳下的屋梁在“吱呀”作響,顯然,這廂房支撐不瞭多久瞭,而這些攻擊還沒完沒瞭……沈璃咬牙,心頭隻覺無比憋屈,她向來善攻不善守,且喜歡速戰速決,今日讓她撐開如此久的結界,不如讓她被敵人直接砍上數刀來得舒坦。

背後的傷口不停裂開,血已經浸濕瞭後背的衣裳,失血過多法力不繼漸漸讓沈璃有些撐不住瞭,體內如同被掏空一般,一個個火球擊中她撐起的結界,巨大的壓力令她微微彎瞭膝蓋,而更麻煩的是那些灼熱的火焰,沒有法力傍身,零碎的火球碎片紮入沈璃已顯得稀薄的結界裡,在她臉頰上烙下通紅的印記,然而沈璃向來對皮外傷不在乎,隻怕那些火星若是燒進眼珠裡……她正想著,一塊火星呼嘯著向她瞳孔紮來,沈璃下意識的閉上眼,垂頭躲開。

然而,便是在這一恍惚的瞬間,又是一個火球堪堪擊中沈璃站立之地,巨大的沖擊力致使沈璃腳底一軟,一隻膝蓋狠狠的跪在房梁上,隻聽“咔”的一聲,房梁折斷,在沈璃跪的地方凹陷下去一塊。

遭此突然一擊,沈璃體內本就不穩的氣息更是一亂,血脈翻湧,饒是她死命壓抑,也仍有血自嘴角溢出。然而卻不知是不是在這危急時刻產生瞭錯覺,仿似有一股清涼之氣自破損的房梁之中躥出,包裹在她的周身,緩解的灼燒之苦。

但這時沈璃哪還有心思去感受這絲涼意,隻覺得這是生平頭一次連敵人都沒看見,便被逼至如此境地,實在讓人憋屈!沈璃心中有氣,一抬頭,卻見一個比之前都要大的火球急速而來。

她心頭方閃過“糟糕”二字,忽覺周身氣息狠狠一涼,巨大的壓力瞬間被移去,白色衣擺在眼前劃過,單膝跪著的沈璃隻在逆光之中看到瞭一個背影。

因著要出席百花宴,他頭上的髻挽得比平時規矩一些,但還是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燥熱的風一吹,讓他衣袂與長發齊飛,好不瀟灑。他的身影阻擋瞭全部的熱浪與壓力。沈璃隻手捂著胸口,感覺到那顆方才還因戰鬥而急速狂跳的心臟,此時如同被安撫瞭一樣,舒緩下來。

這個背影……能帶來太多的安全感。

對碧蒼王來說,極少體會到的安全感……

熱浪臨近,巨大的火球攜著仿似要將所有化為灰燼的力道,洶湧而來,行止面容沉靜,隻輕輕一探手,那火球竟猛的止瞭來勢,如同被套住脖子的惡狗,掙到瞭繩子的極限,再也無法向前一分。

“滾!”行止一聲低喝,衣袖一揮,但見巨大的火球依著來時的速度,照著來時的軌跡,就這樣被輕而易舉的拋瞭回去……

拋……回去瞭。

沈璃約莫理解,天道為何不許神明生情,如此強大的力量,若隨心所欲,使於私情,那天下,豈不大亂?

火球飛回去的那一方燃起瞭熊熊火光,果然再無火球襲來。想著對方此時手忙腳亂的模樣,沈璃心頭隻覺好笑,然而心頭一松,周身更覺疲乏,失血過多的她再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向後一仰,從破爛不堪的屋頂上滾瞭下去。

但在摔在地上之前,不出所料的被人拽住,而出人意料的是,拽住她的人,卻不止是將她拽住瞭。

溫熱的手掌貼在她早就濕透瞭的後背上,臉頰上的傷也被人用涼涼的手輕輕撫上。行止的臉在她眼前放大,就算此時沈璃已精神渙散得看不清別的東西,但行止那雙眼睛沈璃看懂瞭。

他在生氣,他在說:“沈璃,你不想活瞭麼?”

“死不瞭。”她聽見自己含混不清的聲音,“隻是有點累。”

“為瞭這屋子將自己逼成這樣……”他仿似極力隱忍著情緒,“你到底……多沒心眼。”

“我總不能……”沈璃眼睛快要閉上瞭,疲憊的肌肉沒辦法撐住她的腦袋,她頭往前一栽,額頭抵住行止的肩頭,聲音小而模糊,“我總不能……讓你一點念想都沒有瞭。”

行止看見那些靈位時閃亮的眼睛和有溫度的笑容讓沈璃隻看瞭一眼,便深深記在心中,而且再也忘不掉瞭。

行止指尖微微有些顫抖,仿似是掙紮瞭許久,他一隻手環著沈璃的背,一隻手狠狠摁住她的後腦勺,將她摁在自己懷裡,力道時而緊,時而松,他……控制不瞭自己。

原來還真有這麼一個人,讓他在她面前,連拿捏的力道都沒法掌握好……

手指在她頭發上輕輕摸瞭摸,他的唇畔恰恰落在沈璃耳邊,行止垂瞭眼眸,低瞭聲色,三分無奈七分苦澀,隻說給沈璃聽道:“王爺,你當真是在幫我控制麼……”

天帝領著侍衛們這才匆匆趕來。除瞭沈璃拼命護著的廂房,別的地方已盡數燒成瞭灰燼,行止神君便在一堆破墻爛瓦前將碧蒼王抱著,他背對著眾人,沒人看得見神君臉上的表情。

天帝微驚:“行止神君……”

“別過來。”行止聲色輕淡,“我在幫碧蒼王治傷。”他說,“誰都不準過來。”

果然無人敢上前一步。

行止便在所有人面前,將沈璃抱著,將平日看起來那般強悍的碧蒼王抱著,眾人這才看見,原來,和神君比起來,碧蒼王竟是那麼嬌小……對瞭,碧蒼王也是一個女人,她本來就該是纖細嬌小的……

天帝下令徹查火襲天界一事,然而三天之後才在天界北邊一隅尋到瞭被行止扔回去的那個火球砸得亂七八糟的現場,一個活人也沒有,人傢躺在那兒讓人去尋,天兵們也尋瞭這麼久,其效率之低,令有識仙人皆感到擔憂。更令人擔憂的是此次襲擊天界的傢夥……

不是魔界,不是妖物,而是一直臣服於北邊深海之中的北海一族。他們是極為溫順平和的一個族群,千萬年來從不挑起戰爭,這次卻像瘋瞭一樣來襲擊天界,是天界……在下界做瞭多令人無法忍受的事?

天帝震怒,立即著人去北海一探究竟。然而北海的消息未探回來,魔界五天前便遞上來的一紙急書,看得天帝白瞭臉色……

西苑塌瞭,沈璃又住回瞭拂容君府裡,隻是這次為防有人趁她傷重之時下毒手,拂容君親自給沈璃住的房間加瞭個結界,行止也不客氣的住進瞭拂容君府裡,兩個貴客在傢裡待著,拂容君再也沒法在府裡胡作非為,心裡十分不暢快。

這日他正喚瞭相識的仙君來對弈,對方笑他:“你看看這碧蒼王受個傷,天帝龍顏大怒,行止神君又給治傷又細心照顧,還未成親神君和天帝便把碧蒼王的腰給撐起來瞭,看來這魔界的面子大得很,待日後成瞭親,拂容君,你喲……嘖嘖嘖。”

拂容君聽得臉色鐵青,徑直將棋子一掃,甩瞭一地,怒道:“我還用你來挖苦!我找你來是讓你給我添堵的不成!滾滾滾!”

對方不氣反笑,正氣得拂容君火冒三丈之時,一陣凌亂而快速的腳步急急的走進院子裡,幽蘭的臉色沉凝,看見拂容君這裡的場景,她冷冷道:“碧蒼王沈璃呢?”

拂容君一怔,苦惱的揉瞭揉額頭:“我說皇姐,你少來添點亂成不成啊,人傢現在有神君護著,咱們哪討得瞭好,你消停消停回去吧。”

幽蘭眸光冰冷,盯著拂容君又問瞭一遍:“碧蒼王沈璃呢?”

拂容君這才察覺出事情不對,遲疑道:“在……在後院廂房裡呢,為瞭養傷,我給她設瞭結界的……”

“帶我過去。”言罷便急著往前走,邁瞭兩步沒見拂容君跟來,她一回頭,目光凌厲的瞪他,拂容君嚇得膽一顫,忙走上前去給幽蘭帶路,一邊走一邊問:“到底出什麼事瞭?”幽蘭沒有理他,待走到小院門口,拂容君猛的頓瞭腳步,“我把結界打開,你進去吧,我不去瞭,看見行止神君我害怕……”

幽蘭沒有半分猶豫,跨進院子裡,結界在她身後闔上,這次看來拂容君是花瞭點心思在沈璃養傷的地方上,曲徑通幽,小道兩邊皆是芬芳草木,隔瞭外界喧囂吵鬧。幽蘭腳步越走越快,卻在即將走出芬芳樹林之時頓住瞭腳步,隻因她透過樹影隱隱看見瞭神君與沈璃兩人在門口立著,沈璃面色不愉,兩人正在爭執。

“皮外傷何須將養這麼久!簡直就是浪費時間!”沈璃站在門內,行止在門口抱手堵著,神情淡然,越發襯出瞭沈璃的捉急,“讓我出去!”

“傷好之前不能出去。”行止聲色輕淡。

“傷已經好瞭!那些火球根本沒有想象中那麼厲害……”

“若不是房中靈位之氣溢出,吾之友人們以神力護住你的心脈,你以為今日還能如此大聲的說話嗎?”

沈璃一愣,恍然記起在那時是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周身清爽瞭許多,原來……竟是那些靈位之力漏出來護住瞭她嗎……沈璃覺得那些上古神真是神奇極瞭,連毀得隻剩一個牌位,也還能抽空保護個把人……沈璃繼續道:“如此,有勞神君下次去祭拜之時幫沈璃帶聲多謝,另外,既然當時我已經被護住,此時傷也好得差不多瞭,快讓我出去。”

“不行。”

沈璃大怒,一字一頓的問:“你關著我作甚!”

“你出去作甚?”

沈璃氣笑瞭:“已過瞭五天時間,天界卻還沒捉到主謀,什麼往北海去查探消息,就算探消息的人是前天出發的,這兩天都能從天界往北海跑十幾個來回瞭,探消息的人是栽在水裡迷路瞭不成!”沈璃唾棄,“什麼效率!”

行止一笑:“該急的人不急,你卻在這裡瞎捉急。”

“被關在這裡我就差瞎瞭!”沈璃一咬牙,暗自嘀咕,“若換做往日,我定要提槍剿瞭那群混賬東西的老巢。”

“你是被人揍瞭覺得心懷不甘,想要討回去吧。”行止笑著戳穿她的掩飾,沈璃眼神別開,因為生氣,她的嘴下意識的有些嘟起,然而弧度極小,若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察覺,但在行止的角度,卻能看到她微微鼓起來的臉頰,那一塊有些膚色不勻的地方是她先前被燒傷的痕跡,想著那日倒在自己懷裡的傢夥,行止幾乎是下意識的用大拇指摁住瞭那一塊皮膚,輕輕摩擦瞭兩下。沈璃恢復能力極好,不管是體內還是體外,這指腹下的皮膚,不過過瞭五天的時間便已全然恢復,隻差那麼一點顏色……

“會幫你討回來的。”他輕聲說著。微啞的嗓音聽得沈璃微微一愣,她抬頭看行止,然後“啪”的一巴掌打開瞭他的手。她肅容盯著他,目光清冷而理智。

行止手腕被打出瞭三根手指印,他看瞭沈璃一會兒,垂下手,任由寬大袖袍遮擋瞭痕跡,他一笑,一時竟不知自己該說什麼話才好。

“神君。”幽蘭忽然開口,自芳香樹林裡走瞭出去,她一矮身,行瞭個禮:“神君,王爺。”兩人望向幽蘭,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幽蘭便急道,“王爺,天帝請你去凌霄殿中,有要事。”

聽出幽蘭言語中的凝重,沈璃眉頭一皺:“帶路。”

行止微微一挑眉:“何事不能托人傳信過來?”

幽蘭一默:“神君,實乃要事。”

行止點頭:“如此,便一同去吧。”

凌霄殿中天界的文臣武將分立兩旁,天帝面容嚴肅的坐在龍椅之上,見行止與沈璃一同來,他眉頭微不可見的皺瞭皺,讓人在左側首位看瞭座,才開口道:“碧蒼王,此處有魔界傳來的信報一封,你且看看。”侍從將信呈於沈璃,沈璃接過,隻掃瞭一眼,倏地臉色一白,聲色一厲:“何時傳來的信報?”

“五天前便傳來瞭。”天帝有些嘆息,“奈何因著遭火襲一事致使眾仙人奔波忙碌,疏忽瞭此信。今日才有人呈於朕看見。”

沈璃臉色更冷,行止開口:“帝君,到底發生何事?”

“魔界都城亦被北海一族襲擊,魔君昏迷,十數名魔族將領犧牲,且各地發生暴亂……情況極危。”

帝君每說一句,沈璃的眉頭便更緊一分。這是五天前的戰報,如今情況隻會更糟,沈璃對天界的辦事效率已經無話可說,然而此時任何對盟友的抱怨都是無用的,越是這種時候,越需要冷靜分析……沈璃閉上眼,清理心中翻湧的情緒,不消片刻便冷冷開口:“如此看來,五天前天界遭到的攻擊乃是佯攻,是對方聲東擊西之法。”

若是真想攻打天界,豈會隻安排那麼一個發射火球的點,又豈會向著西苑那般僻靜的地方打,對方不過虛晃一招,累得天界眾人上下奔波,亂成一團麻,無暇顧及其他,自然也不可能相助於魔界,其主要部隊則進攻魔界……但是……魔君昏迷,十數名將領犧牲……

如此慘重的傷亡,這不是魔界應該有的,那裡和天界不同,沈璃很清楚,那些將領皆是萬中挑一的精英……

“沈璃懇請帝君允許在下立時返回魔界。”

“這是自然。”帝君一擺手,另有人呈上數盒丹藥,“魔君昏迷想是傷得不輕,這幾盒丹藥碧蒼王且拿回魔界,給魔君服用。朕已著人點兵,不日便可助魔界鎮壓暴亂,清除賊寇。”

“謝帝君厚意。”沈璃拿瞭丹藥,沒有半分耽擱,轉身離去。

見沈璃身影消失在凌霄殿口,行止眉目微動,忽聽天帝在身邊一喚:“神君,對此事如何看?”

“魔界的暴亂與遭到攻擊絕不是巧合,若照常理推斷,這應當是奪權之爭,北海一族,或許也是被借來的幌子。”

天帝點頭:“神君與我想到一處去瞭。魔界臣服天界多年,其中多有不滿之人,有人暗中作怪,想覆瞭魔界如今政權,再立一個新王也不奇怪……隻是彼時新王必定與天界相對,可是極大麻煩。”

文武官員一時有些嘈雜,都在與身邊的人輕聲議論。

天帝轉頭,看向行止:“神君近來奔波勞累,百花宴也未辦成功,當真是我等無能。”

若是往常,行止定是得客套兩句,但今日他卻一句話沒說,倒像是同意瞭天帝的話,無聲的說著“爾等無能。”

天帝一默,百官跟著一默,最後終是天帝咳瞭兩聲,微有些尷尬道:“神君離開天外天已久,然而天外天乃是天下清氣之源,這些日子天界微亂,邪氣戾氣稍重……神君……”

“我明日便回天外天。”行止淡淡落下一句話,拂袖而去。

凌霄殿中靜瞭片刻,天帝開口:“經此一事,暴露瞭天界諸多不足,想來大傢也都看在眼裡,到底是舒坦日子過久瞭,便是這麼一件小事就讓九重天上下亂瞭一遍,各位仙傢,該查的,該清的,是時候整頓一番瞭。”

百官頜首稱是。

沈璃剛走到南天門,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莫名的回瞭個頭,恍然瞅見行止立在後面十丈遠的地方,目光沉靜的看著她。沈璃一抱拳,深深鞠躬:“這些日子多謝神君照拂。”沒有半分眷戀,沈璃的高高束起的長發在空中劃出一個幹凈利落的弧度,她縱身一躍,下瞭南天門。

多日之後,行止不止一次的想過,為什麼那天他沒有將她喚住呢,為什麼就那麼輕易的放她走瞭……

他明明還有話想說……

踏入魔界的那一瞬,沈璃便覺空氣更比往日污濁瞭三分,區別於平日的瘴氣,現在到處流竄著殺伐之氣,暴戾之氣,即便是都城的百姓也是焦躁不安的。

沈璃沉著臉色自都城中央大道往魔宮走。一路上破碎的房屋訴說著當日魔界的倉惶,白幡在路邊凌亂而冷清的掛著,不像是魔界都城,而更像是鬼都,一片死氣。

宮門之前,侍衛頭帶白色佈條,臉上的表情不似素日的沉靜,而有幾分強撐的威嚴。宮門左側的守衛見有人徑直沖宮門走來,也未看清是何人,隻將手中長槍一豎,呵斥:“站、站住!”

沈璃眉頭一皺:“何故如此慌張!”她聲色微厲,震得兩名侍衛一愣,待看清是誰,一名侍衛嘴一撇,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王……王爺……王爺回來啦。”他腿軟似的跪在地上,狠狠磕瞭兩個頭,“王爺回來啦!王爺回來啦!”

另一名侍衛無聲的盯著沈璃,竟一把抹瞭淚。沈璃拳頭握緊:“成何體統!給本王將你們的情緒都收好!”她聲音威嚴,“本王不管現在發生何事,身為將士,當差之時便不許落淚,下次若再讓本王看見有垂淚動搖軍心者,斬!”

兩名侍衛叩頭稱是。

沈璃這才稍緩和瞭語氣:“魔君何在?”

“回王爺,魔君現在寢殿之中靜養……”

“還未醒來?”

“還未醒。”

沈璃隻覺心如火燒,魔君力量強大,且極善謀略,周身一直有青顏赤容回護左右,尋常是極難傷到他。這一受傷,竟傷得如此嚴重麼……沈璃幾乎是飛奔至魔君寢殿,還未走近便見有侍婢從寢殿裡來來回回的出入,而他們手中端的水盆在疾行中潑出水來,鮮紅的染瞭一地。

難道是魔君傷情還有惡化?沈璃越發著急,徑直沖進殿中,耳邊不停的有人在招呼沈璃,是魔界的官員們,然而沈璃哪還有心思去應他們,她繞過屏風,一掀簾便往內間去,堵在門口的醫官勸也勸不住。

躺在床上的魔君身上衣袍未換,頸邊稍有些血液淌出,有醫官用幹凈的佈摁住他的頸項,然而不久那張佈便染濕瞭,隻有讓侍婢拿去洗,然後又換上張幹凈的。而他衣襟上面的血漬不知是第幾次幹瞭又濕,他臉上的面具未取,隻卸瞭下頜部分,露出瞭嘴唇,方便侍奉的人喂藥,他的唇色,透露瞭他身體狀況的糟糕。

那唇色……是青的。

沈璃將懷中的丹藥拿出,揚聲道:“此處有天帝給的仙丹幾盒,醫官們來看看,有沒有現在用得上的。”此話一出,一旁的醫官也顧不上禮節,連忙將沈璃手中的丹藥拿過,一個一個倒出來細細辨認,然後才拿瞭其中一顆放進魔君嘴裡。不消片刻,魔君唇上的青色稍退,同時頸項上的血慢慢止住。

“這丹藥有用!這丹藥有用啊!”醫官們欣喜若狂,有人沖沈璃拜道,“王爺當真是魔界的福音。”

“奉承的話便別說瞭,魔君身上的傷到底怎麼回事?”

醫官們面面相覷,過瞭一會兒,一個老醫官答道:“王爺,魔君受的傷隻有這頸項上一劍,然而這一劍卻不重,隻是傷到瞭皮肉,真正致使魔君昏迷不醒的……是毒。”

沈璃眉頭一皺:“什麼毒?”

“好似是一種瘴毒,初中毒能使人喪失理智,而後會致使昏厥不醒,若中毒者身上有傷口,其傷口便無法愈合,流血不止。但是這種瘴毒與別的瘴毒有些許不同,它好似對魔族之人的身體傷害極大,而對別的東西不會產生大的威脅,簡直就像是針對魔族而提煉出來的毒藥一樣。”

瘴毒……沈璃不由聯想到先前自己在揚州城時,被苻生下的毒,可那時那毒並不太厲害,行止也稍動法力便將瘴毒驅散瞭。如今這毒,與當時的毒有關系麼……

沈璃在魔君身邊守瞭一會兒,見服下仙丹之後,魔君唇上的青色盡數退去,慘白慢慢浮現。沈璃能想象到,退下面具之後,這將是多蒼白的一張臉,她靜靜的看瞭他一會兒,拳頭不由握緊:“青顏與赤容呢?”

一旁的侍衛答道:“二位使者並未在此役中現身。”

沈璃面色一沉,太巧瞭,簡直就和算計好的一樣……她默瞭一會兒,問道:“那些將軍……犧牲瞭的將軍現在何處?”

“尚在城外軍營中停放,可能還得幾日才能下葬。”

“為何?”

侍衛聲音極低:“根據軍規,大戰之後,得先將士兵埋完瞭,才能安葬將領。”

沈璃愣然的轉頭看他:“已經過瞭五日,士兵竟還未安葬完?”侍衛垂頭不言。沈璃腦袋空瞭一瞬,她站起身來慢慢吸進一口氣,閉上眼,平復瞭情緒,“好好守著魔君,務必使魔君盡早醒來。”言罷,她出瞭魔君寢殿,顧不得什麼禮節規矩,徑直在魔宮裡駕瞭雲直奔城外軍營而去。

還未走近便能感覺到那方吹來的風中有一股深深的腐朽的味道,越近更是能聽到人的哭喊之聲,有的嘶啞,有的淒厲,令人不忍聽聞,沈璃極快的飛過這一片區域,在軍營之中落下,士兵們正在忙碌,沒有人看見她,沈璃拽瞭個小兵問道:“將軍們都在何處?”

小兵目光呆滯,抬頭看瞭沈璃好一會兒,眼珠子裡才慢慢有光亮照進來:“王爺……”他不敢置信的喚瞭一聲,然後看見沈璃還在,他竟一時激動得握住瞭沈璃的手,“王……王爺……”他臉色漲紅大喊道,“王爺回來瞭!王爺回來瞭!”

眾人皆停下手中的活往這邊看來,但見沈璃果然立在那方,人人皆大喜不已,然而聽著他們的歡呼,沈璃的心情則更為沉重。

魔界並不是沒有規矩的一團散沙,這些士兵也不該做把誰看做救世主的模樣,他們該是有秩序的,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該按照預計方案行事,而在平常他們也確實是這個樣子,即便是吃瞭敗仗,也不會見他們有這樣的表現,而這一次……

看來,情況比想象當中的更加嚴重。

沈璃正想著,忽見前面疾步行來兩名將軍,沈璃立即迎上前去:“刀穆將軍,史方將軍……”她剛打瞭個招呼,話還未出口,兩名已近中年的將軍便“噗通”一聲在她身前跪下。

“末將無能!”

“末將有罪。”

他們的額頭狠狠磕在地上,力道之大,帶著極為不甘的憤怒和無法彌補的痛悔。

“將軍……”沈璃面容一動,即便再怎麼告訴自己此時要冷靜沉著,也不免為這兩位老將的叩拜而動容,到底是要有多大的打擊,才能致使魔界驕傲的將士們如此頹然。她伸手扶起兩位將軍,“先讓沈璃明白,魔界到底怎麼瞭。”

兩位老將這才慢慢起身,兩人一邊領著沈璃往軍營後方走,一邊解釋道:“五日前,一隊人馬突然自南邊襲來。”隻開瞭頭,刀穆的神色便已頹敗得幾乎說不下去,沈璃奇怪,最終還是史方接過話頭道:“對方隻有兩百人馬……”

沈璃一驚,不敢置信:“多少?”

“兩百人。”

沈璃恍然理解為何將士們會如此沮喪,都城守衛軍稍稍也有十萬,大大小小的將領加起來肯定也超過兩百人,而這麼多將士竟被區區兩百人馬……踐踏到如此地步。

“對方什麼來頭?”沈璃聲音微啞,不得不說,即便她沒有經歷過戰鬥,但聽到這個數字還是難免被打擊到。

“拿的是北海一族的旗子,那些士兵皆是彪形大漢,身上不著片甲,赤膊上陣,也不使什麼武器,隻徒手與人交戰,或是折斷對方的脖子,或是將人活活打死,更甚者,徑直將人從中撕開,力量極大。”史方的聲音沒有起伏,但即便是這麼平淡的說出這些話,仍舊聽得人心驚,“他們的皮膚好似與尋常人極為不同,普通士兵的刀槍難入,唯有稍有道法修為的將軍,在兵刃上灌入法力,尚能傷其一二。”

“有無對方屍體留下?”

兩名將軍對視一眼:“沒有,不過末將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十名左右的敵人被砍下瞭頭顱,但他們的屍首皆被對方帶瞭回去,唯有八九名敵人,被魔君擒住,生生將他們炸成瞭肉泥。”

沈璃略一沉吟,兩位將軍的形容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到瞭在捕捉地仙山神的事情當中,她在揚州城城墻結界中遇到的那三個彪形大漢,若是他們的話,有兩百人,力量確實不可小覷。想到那個神秘的苻生,沈璃問:“他們可有領頭的人?”

“是一名極年輕的男青年。他看起來倒與尋常人無異,隻是一手劍法使得詭異,魔君便是被他的劍所傷。”

沈璃腦海裡立即便浮現瞭苻生的身影。這樣一想,倒也說得通,那些彪形大漢是他的手下,瘴毒也是他的東西,隻是他怎麼會是北海一族的人?先前他在人界捉地仙山神,現在又大費周章的先佯攻天界,又襲擊魔界……

沈璃一頓,呢喃道:“他攻擊魔界……到底是為瞭什麼?”

刀穆聽見她的呢喃自語,拳頭一緊:“魔君金印被他拿走瞭。”

金印,魔界政權的象征。思及魔界各處同時發生的暴亂,沈璃眉目一沉,當真是為瞭奪權麼?可光拿走一個金印,能奪什麼樣的權……

沈璃正想著,停放將軍屍體的靈堂已經走到。沈璃面容一肅,踏步進入,裡面將領不少,眾人皆讓開路讓沈璃過去。

一排棺木,十數具屍體。這裡躺著的人,沈璃皆能喚出他們的名字,但是如今有的卻已認不得他們的面目,有的或屍首不全,有的或面目全非,有的……

沈璃在一個棺槨前停住,這個棺槨裡隻放瞭一把劍還有一些殘破的衣甲碎片,上面森森血跡顯得滲人。

“這是誰?”她輕聲問。

“是墨方將軍。”身後的將領答道,“他在戰場上,拼死斬瞭三名敵人的頭顱,最後……被幾名敵人圍住……被生生吞食掉瞭……”

墨方……被對方……吞……

吞食瞭?

沈璃搖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屍體,我不相信。”

周遭的將領皆垂首不語,靈堂中沉寂瞭許久,一個聲音喑啞道:“末將親眼看見的……”大胡子將領神色頹然,“末將親眼看見墨方將軍被他們分食。”

沈璃扶住棺木,看著裡面的殘劍和破碎的衣冠,一股無力感纏住瞭她的腳步,讓她不能挪開半步。

“末將也是親眼所見。”有人低聲附和,“將軍本在北海探查消息,一路追著敵人而來,回都城時已是滿身的傷,最後在混戰之中,被……”

越來越多的人佐證,讓沈璃不得不信墨方慘死的事實,她五指扣在厚厚的棺槨上,指尖用力得泛白。厚實木的棺槨上“喀拉”一聲留下指印。

她恍然記起那日魔宮之中,黑衣青年遠遠的站在假山旁邊,說,隻要是她的命令,他都會去做,那麼認真的模樣……

“知道瞭。”她點瞭點頭,聲音極小,卻仿似一根將斷的弦,聽得人心都跟著懸瞭起來,“本王,知道瞭……”

她垂下頭,像是在默哀,她情緒沒有外露,而這一低頭,卻讓人感到這個一直挺直背脊的女子,此刻像個被拔掉刺的刺蝟,在這一瞬間,沒瞭任何攻擊性。

魔族慘敗,將領慘死,若她那時在……若她在,事情會不會就不那麼糟糕……

沈璃牙關咬緊,然而不過片刻之後,她又抬起頭來,轉身離開墨方棺槨之前。繼續看完剩下的幾個將領屍體,然後慢慢向靈堂外走去,她腳步不停,一步比一步踏得堅定,一步比一步踩得沉著。

沈璃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死不能復生,後悔無用,遺憾無用,她能做的,便是讓活著的人能繼續活下去。

踏出靈堂,空氣中腐朽的味道還是那般刺鼻,沈璃登上練兵臺,一手放於胸前,一手直指蒼天,心法口訣自她唇畔呢喃而出,白色的光輝自她周身慢慢升騰而起,一道光華在以她為圓心,向四周散開:“吾以吾名引忘川。”七字引魂術,字字鏗鏘,隨著這語音落地,光芒所及之處,宛若螢蟲飛舞,在這蕭然的傍晚鋪天蓋地的往天上升騰而去。

極美麗卻也極悲傷。

淒厲的哭聲仿似要扯斷人的心腸,沈璃遠遠看見軍營外安葬士兵的地方有許多人哭喊著追著這些薄涼的光芒,仿似恨不能與他們同去。

沈璃雙手垂下,拳頭握緊:“我碧蒼王沈璃以命立誓。”她聲音不大,但練兵臺下的將領皆聽得清清楚楚,“此仇,必報!”風一過,撩起沈璃的發絲,無數瑩瑩之光在她眼前飄過,仿似是她的將士用最後的力氣,附和她的誓言。

天色漸晚,同一輪明月照耀著不同的地方。

小河邊草木下靜靜立著一名披著絳紫披風的青年:“哦?碧蒼王沈璃已經回魔界瞭麼。”

“是,屬下收到的確切消息,沈璃在今日下午便回瞭魔界。”黑衣蒙面的人俯首跪地,恭恭敬敬的答道,“她帶回瞭天界的丹藥,解魔君的毒,然後施渡魂術引渡瞭都城數萬怨靈。”

“呵,簡直像個救世主一樣呢,難怪魔界那些庸人都將她供著。”青年的指尖輕輕觸碰粗糙的樹皮,“搜遍整個魔宮也不見鳳火珠的氣息,必定是沈木月那傢夥已將珠子給瞭沈璃。看來,如今不得不對付她瞭……”

“苻生將軍,上一戰我們已折損瞭五十八名魔人,有的屍體尚未拼接好,短期內怕是不易再戰。”

“沈璃再厲害也不過一人而已。”苻生沉吟瞭一會兒道,“著四五名魔人往墟天淵而去,沿途動靜做大一點,將沈璃給引出來,彼時我再親自動手,殺瞭她取回鳳火珠。”

“是。”黑衣人抱拳答應,隨即又遲疑道,“將軍,可是少主……”

苻生目光一冷:“此事事成之前不可讓少主知道。在面對沈璃的問題上,少主已經心軟過太多次。我殺沈璃是為取鳳火珠,也為除一後患。待沈璃死瞭,少主便是有什麼異議,也無計可施。”他指尖升騰出一股黑氣,不過一瞬的時間便將樹整個包住,不一會兒,樹葉盡數枯萎,黑氣越發壯大,最後凝成一顆小黑珠子落在苻生掌心。他一張口便將珠子吞食進去,“不過在這些事之前,先給我找幾個健壯的活人來,助我調理內息。”

“屬下得令。”

風一吹,枯萎的樹葉零零散散的飄落。

沈璃安排好軍營的事務時已是第二日卯時,她抽空回瞭一趟王府,但見肉丫雖然受瞭一些驚嚇,但精神頭兒卻還好,噓噓也在,它身上的毛已經長瞭老長,一人一鳥,從沈璃踏進房門的那一刻便在她耳邊嘰嘰喳喳的吵著,訴說著那日的驚惶。沈璃靜靜的聽著,隻在肉丫喘息的空隙摸瞭摸她的腦袋:“本王回來瞭,定不叫人再欺辱於你。”

肉丫一怔,本還吵鬧的嘴登時閉瞭起來,兩隻眼睛通紅的望著沈璃,然後“哇”的一聲哭瞭出來。

她是真的嚇壞瞭。

在王府裡歇瞭片刻,沈璃換瞭身衣服,穿上輕甲,又要入宮。出門前肉丫喚住她,囁嚅瞭許久最後隻道:“王爺一定要保重啊!肉丫和噓噓都等你回來!”

沈璃一笑:“無妨,不過是去趟宮裡,晚上就回來。”

肉丫點頭,可是看著沈璃頭也不回的走出府門,她心裡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就像……就像她再也不會回來瞭一樣:“王爺要保重啊!”她再一次大喊出聲。

沈璃揮瞭揮手,沒回頭:“知道瞭。”

魔君毒雖已褪去,但先前失血太多如今尚未清醒。文臣們雖然著急,但也無可奈何,三名長老坐鎮議事殿,代替魔君暫行職權。沈璃坐於議事殿左側,靜靜聽著下方官員們匯報各地暴亂的後續情況。

簡直就像是為瞭牽制各地地方軍一樣,在敵人襲擊魔都之時暴亂發生,然而不過幾天各地都漸漸平息下來,沈璃聽得眉頭緊皺,會發生這樣的事,隻能說明……

“有內鬼。”長老之一靜靜的說出這話,“不單單從暴亂一事來看,老朽前幾日皆在研究對方撤退的路線,若不是極熟悉魔都構造的人,是決計不會這麼快就撤出去的。”

而且更糟糕的是,各地同時發生亂象,那便說明,各地……皆有內鬼。

“查。”沈璃冷冷擲出一字,“這些內奸不僅熟悉當地,而且還熟悉魔界的軍隊構造,必是軍中之人,在此一戰中,失蹤的人,行蹤詭秘的人,將其三族捉拿在案,一個一個的審。”

沈璃素來不是心軟的人,這個命令下得果斷,毫無半點猶豫。

“報!”急匆匆的聲音自殿外傳來,傳令者破門而入,跪地抱拳,“各位大人!那……那些刀槍不入的怪物,又出現瞭!”

眾人大驚,沈璃立時站起身來,目光森冷若冰:“何處?人馬多少?”

“隻有四五名,他們去的方向是墟天淵!”議事殿中立時嘈雜起來,眾人皆知墟天淵中有數以千計的妖獸,若是他們撞破瞭結界,放那些妖獸出來,於魔界而言那可是滅頂之災啊!

“墟天淵的結界不會破。”沈璃道,“各位稍安勿躁。”她沉著的問來報者,“除瞭動向,他們可還有別的舉動?”

“有……他們沿途燒殺……所過之處,一個活人也沒有……”

“混賬東西!”當即便有武將憋不住氣拍案而起,“當真欺我魔界無人麼!”他抱拳跪地,“末將請戰!”另外兩名將軍也跟著跪下,“末將請戰!”

議事殿中一時嘈雜,有文臣勸道:“先前在都城都拿他們沒有辦法,如今便能戰得贏瞭?還是先破解他們身體之謎,而後才能有戰勝之法啊!”

“那如今就由著他們橫行霸道麼!我便是拼上這條命,也……”

“閉嘴。”沈璃冷冷一聲呵斥,“我魔族將軍豈能如此輕易的便去拼命!當真讓人笑話瞭去。”

議事殿中靜瞭下來。

沈璃站起身子,一身輕甲衣微微作響:“此次,由本王去會會那些妖怪。”

沈璃先前有與這種怪人交手的經驗,隻是不知過瞭這麼些日子,那些怪人有沒有變得更厲害一些,為瞭以防萬一,沈璃特意著三名軍中大將與自己同去,他們皆在幾天前與那些怪人過過招,相對別人來說更有經驗,也更有實力。

“此次出行不為殺敵,隻為活捉,哪怕隻捉回一人也好,帶回魔都著人研究,找出他們的致命點,以防之後再被襲擊。”出發前,沈璃叮囑他們道,“切忌逞強行事。”

刀穆將軍一笑:“王爺還當我們是新兵麼?戰場上最不可意氣用事,我們知道。”

沈璃點頭:“幾位將軍皆是軍中精英,我族再不可失去一人瞭。”

感慨罷,整裝出發,沈璃未回王府,向來出征她便是一身輕甲。駕雲而起,四人沒有大部隊拖累,行得極快,不時便追到情報中魔人肆意妄為的地界紅原,不用探察,四人便在空中看到瞭火光刺目的地方,他們急急趕去,那處往北不遠便是墟天淵,不可再讓他們前進瞭。

沈璃眼尖,在雲上往下一瞥,隻見一名魔人正拽住瞭一個小孩,雙手扯著他的胳膊,張著大嘴,仿似要將孩子撕來吃掉,小孩已嚇得忘記哭泣,隻愣愣的盯著那張血盆大口。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銀光驀地自右側斬開,槍刃如刀,劈砍而下,徑直將魔人的手砍斷。沈璃知道他們的身體有多強壯,所以這一槍便沒有吝惜著力氣,斬斷瞭魔人的手,槍刃狠狠打在地上,其力渾厚灌入大地,周遭草木一顫,大地為之嗡鳴。魔人仰頭嘶叫,兩隻斷臂中湧出的血濺瞭小孩一臉,然而孩子隻是愣愣的仰頭,望著沈璃的背影,仿似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救瞭。

沈璃沒空搭理孩子,隻將他往身後一扔丟進草叢裡,她自己提槍上前,不給魔人反應的機會,槍尖覆著凌厲的法力,徑直穿透他的心臟。

可僅僅隻是這樣的攻擊尚不能殺死魔人,沈璃也不欲將其殺死,隻要讓他無法動彈便可。然而她還未將槍尖拔出,忽聽空中有人大喊:“王爺小心!”

身後一記凌厲的掌風呼嘯而來,沈璃身形一矮,躲過一擊,拔出槍尖,橫搶掃過,徑直劃破後面那人的頸項,鮮血噴湧,不過片刻,沈璃已被血染紅瞭一身。

空中忽有交戰之聲,沈璃抬頭一望,竟有三名魔人在空中分別與三位將軍交上瞭手,這些傢夥何時學會騰雲之術……他們果然是在不斷變強麼……沈璃心頭驚異初起,忽覺背後氣息詭異的一動。

“碧蒼王別來無恙?”

什麼時候……沈璃手中銀槍一緊,頭還未回,槍已殺瞭過去,然而槍尖卻如砍進瞭棉花之中,力道盡數被卸掉,沈璃連忙抽身離去,直退到十丈開外,方才回頭打量來人,他一襲青服,面容未變:“苻生?”沈璃冷冷開口。

“呵,得蒙碧蒼王如此掛記,鄙人之福。”

他做得一派客套,沈璃卻知此人心機深重,親自到此必定有什麼陰謀,她眉目一沉,耳朵聽到空中三名將軍與那幾名魔人的戰鬥尚在繼續,如今魔界這境況,沈璃實在沒必要現在便與他硬碰硬,塗添傷亡,然而她才生撤退之心,便聽苻生道:“實不相瞞,此次來見碧蒼王,乃是有一物欲向碧蒼王求取。”沈璃冷笑,還未開口,他又是一笑,道,“自然,我知道碧蒼王必定不會答應,所以……”

周遭殺氣驀地一重,他眼中冷意森然:“勞煩王爺將命留下。”

“白日做夢。”如此赤裸裸的挑釁讓沈璃眸中寒意更甚,兩人誰也沒有先動手,隻是周遭氣流漸漸變得凜冽,兩人之間的草木早已被無聲撕碎,化為灰燼。氣流越發膨脹,蔓延到旁邊,樹叢灑灑作響,樹葉在風中瑟瑟發抖,時而顫抖著向左,時而顫抖著向右,在左右之間,不消片刻樹葉飛散而去,而樹幹則“咔”的一聲,猛的炸裂。

“啊!”本躲在樹後的小孩一聲痛呼,徑直被炸開的樹幹打出兩丈遠。

不能再這樣下去!

孩子的叫聲就像一個信號,觸動瞭沈璃的神經,她腳尖用力向前一蹬,以槍為頭,整個人如箭一般飛射出去。苻生不避不躲,待沈璃攻到他身邊,驀地察覺一股強大的氣息往地上一壓,沈璃槍頭微偏,苻生忽然一側身,化手為主爪子,隻取沈璃心臟,而沈璃背後卻似長瞭眼睛一般,銀槍往回一收,槍尾徑直撞在苻生手上,看似輕巧,然而觸碰到苻生的手掌,卻將他的皮膚徑直烙得焦黑。

竟是不知什麼時候起,沈璃在紅纓槍上施瞭火系法術,令整隻銀槍熾熱無比。

被沈璃救下的小孩眼睛亮亮的望著沈璃,眸中盡是崇拜與敬仰,沈璃一揮手,小孩聰明的知道她的意思,立即貓著腰跑遠瞭。沈璃翻身一躍,握住槍身,落在苻生十步開外的距離,槍花一舞,她道:“這是還你的禮。”在天界被火燙傷,沈璃還記得清清楚楚。

苻生看著自己焦黑的手,倏地仰頭哈哈大笑:“有趣有趣,這才配做我的對手。”話音一落,沒有分毫停留,他身形驀地一動,動作竟是比方才快瞭十倍不止,沖上前來,無刀無劍,隻化指為爪,空手與沈璃戰瞭起來。

兩人身形交錯,時而化為風纏鬥至蒼穹之中,時而化為光轉瞬便消失瞭蹤跡。

《與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