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澤直樹4:銀翼的伊卡洛斯 第六章 隱蔽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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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澤和田島從羽田起飛,大約一小時的航程。

帝國航空的機艙內,如果不去在意那些空座位的話,總體而言還是感覺相當舒適的。

由於是雷打不動的定時航班,所以才上午九點多,他們從舞橋機場大門出來就轉乘瞭機場巴士,前往有三十分鐘左右車程的舞橋市內。

二人在位於市中心的市政府門前下車,來到就在近旁的舞橋支行二樓,他們告知來意後,馬上有一個相識的男子,從位於樓層裡端的辦公桌旁站瞭起來,是支行的行長深尾。

半澤和深尾曾因某個項目共事過一段時間。那是個作風不花哨,工作紮實可靠的男人,這一點令人印象深刻。

“讓你們久等瞭。來,請坐,請坐。”

善良的氣質寫在一張堆滿溫厚笑容的臉上。深尾忙把半澤二人讓進瞭接待室兼支行長室。

“我可是聽說瞭,半澤先生。帝國航空的事情,夠嗆吧。畢竟,對方的負責人可是那個乃原律師啊。”

深尾的話令人感到很意外。

“您也知道嗎?”半澤有些驚訝地問道。

“我在這裡也待很久瞭。以前,這裡有一傢叫作舞橋交通的地方企業破產瞭,乃原律師在公司破產前一年左右,成瞭舞橋交通的顧問律師。當時,他趕在破產之前,非常巧妙地幫公司和社長個人轉移瞭財產。他在專業領域或許的確有些厲害的手段,但是在我們這裡卻是惡評如潮啊。”

這件事半澤倒是第一次聽聞,不過如果放在那個從債權回收場子裡拳打腳踢爬上來的乃原身上的話,也就不難理解瞭。雖然在債權者圈子裡,那是一個人見人厭的貨色,但是作為客戶方的舞橋交通來說,他們未必能找得到更靠譜的律師。

“對瞭,你之前說想調查一下舞橋STATE的相關情況對吧?”

半澤事先已經就此行目的向深尾打過招呼。

“是在金融廳的聽證會中,出瞭點兒問題。”

深尾表情一下凝重起來。

關於舊T的問題貸款,還有半澤在地下資料庫看到的備忘錄詳情,因為富岡有交代在先,他都暫且按下不表。就連對田島,也沒有透露過多的詳情。

“明白瞭。請稍等一下。”

深尾說著走出瞭房間,不一會兒就帶回瞭一名年輕行員。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性,身材頎長。

“這位是舞橋STATE客戶的負責人,江口。”

面目和善的江口微微施瞭一禮,拿出夾在腋下的舞橋STATE相關的信用檔案。

他最先打開的是公司概要表。舞橋STATE總部設在舞橋市,創辦於昭和三年(19

2

8年),是一傢老牌的不動產商。從業人員八百名。年銷售額約七百五十億日元,當期利潤三億五千萬日元。這樣的規模,在當地企業中也可謂鳳毛麟角。

“當然瞭,對我們來說也是屈指可數的重要客戶。而且,他們的社長野川先生,在舞橋經濟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進政黨的箕部議員,想必你也知道,他和這傢公司之間有什麼關系嗎?”半澤問道。

“野川社長,是箕部先生的外甥。”深尾的回答不出所料。

“有件事情想要麻煩您幫忙調查一下。”田島挺直身子說道,“十五年前,箕部議員向這傢舞橋STATE匯入瞭一筆二十億日元的款子。您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江口搖頭否認,“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想確認一下當時的財務資料。”半澤說道,“那二十億日元資金到底用在瞭哪裡,我們想弄明白。”

雖然根據法律規定,經營資料有一定的保管期限,但是很多實業類的公司都會保存著以往的資料。

“正好他們現在正向我們申請新的貸款,隻要說是為瞭制作會簽文件需要參考過去的決算內容,讓他們拿過來看一下我想應該問題不大。何況我們和這傢公司的關系很不錯。如果沒有相關資料,到時再直接問問他們的社長。您覺得怎麼樣?”

“百忙之中,實在抱歉。”半澤輕輕地低頭致謝,“如果能有所發現,那就太好啦,支行長。”

得到深尾的爽快應允,江口一行三人立刻離開舞橋支行,隻有徒步五分鐘的距離,也用不著特意出動業務專車。舞橋STATE的總部大樓是一棟十五層的建築,小有氣派。除瞭一樓用作營業廳,十層以下都租給瞭一些大型企業的派出機構,十一層到頂層則是公司自己的辦公樓層。

半澤和田島在入口處和江口分開後,拐進附近的一傢咖啡店,等候消息。消失在公司大樓裡的江口,再出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過瞭將近一個小時。

“讓你們久等瞭。”江口走進咖啡店,手上提著個袋子,上面寫著舞橋STATE字樣,“那些老資料都存進瞭資料庫,所以找文件費瞭點兒時間。您看一下是不是這些?”

江口從袋子裡掏出的資料,是在對箕部提供二十億日元貸款前後三年時間的決算書。並且江口考慮得非常周到,還要瞭一套五年時間內的決算書復印件。幹得非常漂亮!三人又立刻返回舞橋支行。深尾熱情厚意,特地空出瞭一間會議室,三人在那裡鋪開資料看瞭起來。

“剛才核對瞭一下借貸對照表,箕部先生那邊匯過來的二十億日元,計入瞭借款一欄。”江口一邊鋪開決算書,一邊說道。

所謂借貸對照表,就是一傢公司所持有的資產和負債一覽表。通過這張表,對這傢公司持有什麼資產、有多少資產,以及都有哪些負債等情況,可以一目瞭然。日本的企業大多選擇三月作為決算月,舞橋STATE也不例外。

“有瞭,就是這個啦。”

在田島找出的借款明細裡,一個名字赫然在目。

借出方,箕部啟治。金額,二十億日元。

上面的借入日期,與舊東京第一銀行放出的貸款日期完全一致。

經過負責人江口的進一步核查發現,十五年前記錄的從箕部那裡借入的二十億日元,此後一直存在決算盤子裡,直到過瞭五年,償還以後才最終消失。

“這筆資金的用途,知道嗎?”田島問道。

“剛才不動聲色地問瞭一下負責經理,對方隻說是作為周轉資金借來的。”

“周轉資金嗎?”聽瞭江口的話,田島惆悵地說道。光一句周轉資金,那背後可能的使用途徑可就多瞭。“不管怎麼說,看來以建設名目從舊T貸出來的錢,被偷偷地直接轉到瞭舞橋STATE的賬戶上,這點跑不掉吧?”

“當時,這傢公司因為虧損,銀行貸款收得非常嚴格,公司經營陷入瞭困境。聽說就是在那時,箕部先生一次性砸瞭二十億借給它,才幫助其擺脫困境。”

的確,當時的舞橋STATE財務報表顯示的是赤字。再加上時值經濟泡沫破裂,房地產公司普遍陷入苦苦掙紮的經營困境。

田島默不作聲地看向半澤,眼神裡充滿瞭疑問:這些話可信嗎?

“這不太可能啊。”半澤平靜地打斷對方。

“為什麼?”

“如果是你,肯借嗎?”半澤向提問的江口反問道,“看這份決算書就知道,當時的舞橋STATE收益和利潤雙雙下滑,經營狀態每況愈下。就算經營者是再親的外甥,也沒人會把二十億的資金借給這樣一傢公司。萬一公司倒瞭,這二十億的巨款可就得自己扛啊。隻要是正常人,都不可能去冒這麼大的風險。”

“還真是這樣……”江口小聲咕噥道。

“盡管如此,實際上箕部的確把二十億日元的資金借給瞭這傢公司。”

越聽越迷糊的田島不解地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我能想到的,也就這麼多瞭。”

半澤說道:“或許因為箕部啟治就是個難得一見的大好人,或許因為他有什麼致命的把柄抓在舞橋STATE社長的手裡,再或者——是因為無利不起早?”

聽到最後一句話,田島和江口同時抬起瞭頭。

半澤一邊仔細核查決算書的內容,一邊說道:“我說,江口君,這份決算書,做得著實不錯啊。”

不知道半澤想表達什麼意思,江口一時愣在那裡。

“裡面還逐年附上瞭那幾年買入的土地明細。比如,箕部借他們二十億的那年八月買入的大量土地——”半澤讀著上面記載的土地番號。

“能不能幫我拿份地圖來?盡量舊一點的——能有當時的版本那就最好瞭。”

江口離開房間,很快就拿著銀行備存的地圖回來瞭。半澤把那張久經歲月的地圖,放在會議室的桌子上鋪開。

“這傢公司過去的主要業務就是房屋買賣對吧。有瞭,在這裡。”

地圖上顯示的,是一處靠近山林的地方,附近連一條像樣的路都沒有。“那一年,舞橋STATE集中買入瞭周邊的土地,難道是打算建一個小區?慎重起見,再看看現在的地圖吧。”

江口的臉色明顯一變。

同時,看著新打開的舞橋市地圖的田島,不由得“啊”地失聲叫瞭起來。曾經的荒郊野地已經被開發出來,現在已經矗立著新的建築物。

“這是舞橋機場嗎?”田島喃喃自語,用驚愕的眼神看著半澤。

2

“也就是說,舞橋STATE當時購買的土地,實際上是機場建設規劃用地?”在神宮前那傢熟悉的燒烤店內,渡真利壓低聲音說道。

時間是晚上九點多,字形的原木吧臺上,擠滿瞭客人,熱鬧非凡。喝完第一杯生啤後,半澤還是像往常一樣,要瞭杯冰鎮單一純麥蘇格蘭威士忌喝著。

“不,準確地說,當時甚至還沒有被列入規劃用地。”半澤回答道,“當時,機場建設的話題正討論得熱火朝天,贊成派和反對派正在扯皮拉鋸,互不相讓。不過,在第二年的市長選舉中,箕部派支持機場建設贊成派的候選人當選,於是一鼓作氣推進瞭機場建設項目。公佈機場建設規劃用地,就是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情。但是話說回來,那次贊成派能以壓倒性優勢贏得市長選舉,恐怕本來就是大概率事件。”

“也就是說,在知道選舉走向之後,想辦法把機場項目定在瞭自己購買的土地?”渡真利用無比厭惡的語氣說道,“真是腐敗的煉金之術啊。”

“由於購買的土地轉手高價賣出,所以舞橋STATE也實現瞭V字形的起死回生。簡單來說,就是賺翻啦。不但一舉還清瞭欠下的一屁股債,還利用豐厚的利潤急速擴張業務規模,甚至在這十年間,還和帝國航空的關聯企業做上瞭生意,一躍成為舞橋市內首屈一指的房地廠商。不管怎麼說,那些生意,箕部肯定也沒少插手吧?”

聽完半澤的說明,渡真利臉上那目瞪口呆的表情,倒是恰如其分地展現出瞭對日本政治的某種徹悟。

“就算再明白那塊地將成為計劃建設用地,箕部本人也不可能自己出手購買土地。所以,舞橋STATE正好成瞭絕佳的幌子,幫助箕部施展他的煉金之術,該公司自己也由此得以擺脫瞭經營危機。可是,這麼一來——”

渡真利突然目光凌厲。

“事情性質就變成瞭政治醜聞。”半澤平靜地目視前方,斷言道:“進政黨,是靠標榜徹底切斷金錢和政治之間瓜葛的清新形象,才在大選中取得瞭壓倒性的勝利。這件事情一旦被曝光,輿論的口誅筆伐肯定是逃不瞭的。如此一來,當初因為嫌惡憲民黨而改投進政黨一票的國民,肯定會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吧。舊T的那幫傢夥,明明一開始就知道資金的用途,還閉著眼睛貸出去。”

“所以,那些傢夥才要死死捂住這筆貸款啊。”渡真利終於明白過來的樣子,點頭說道。

“如果在政治和金錢的問題上,舊東京第一銀行也牽扯其中的話,那對於銀行來說就是信用問題瞭。就算從與箕部之間的關系考慮,除瞭掩蓋下來,銀行也別無選擇瞭。”

“真是頭疼啊,半澤。”

渡真利一邊用食指用力地抻瞭抻前額,一邊整理著思路。

“舊東京第一銀行那幫傢夥,想極力隱藏這筆貸款的理由,現在已經搞懂瞭。紀本作為當時的部長,點頭通過瞭那筆貸款,這件事情對於他來說也算是個污點吧。但是,要說紀本因為和箕部啟治關系密切,所以同意特別調查委員會放棄債權的提案,卻總覺得太過牽強啊。就算關系再怎麼親密,也比不過五百億日元的損失吧。”

“我也是這麼想的。”半澤認真地點頭贊同道,“所以,我總覺得,紀本那麼積極地促成放棄債權,除瞭和箕部的關系以外,會不會還有什麼其他理由。”

“別的理由啊……”渡真利一邊努力思索,一邊念叨道,“比如,能夠借此從箕部那裡得到其他一些賺錢機會之類的?”

“再怎麼賺也賺不過五百億啊。”半澤不假思索地否定。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聽瞭渡真利的疑問,半澤凝視著煙霧繚繞的店內某處,說道:“這件事,說不定乃原也知道呢?”

“什麼?”渡真利吃驚地問道,“這是到底什麼情況?”

“這筆貸款,可以說是箕部和舊東京第一銀行那些傢夥的共同秘密。但是設想一下,如果乃原本身也知道這樁醜聞的話,事情又會怎樣呢?乃原一定會抓住這個把柄,要挾紀本同意放棄債權。這麼一想,一直以來乃原的態度和紀本的那些動作,也就對得上瞭。”

“這麼想,倒也不是不行。不過呢,半澤,就算真如你說的那樣,乃原又是怎麼抓住對方把柄的?”

為瞭回答渡真利的疑問,半澤繼續自己的猜測:

“乃原曾經是一傢瀕臨破產的地方企業,也就是舞橋交通的律師顧問,若恰巧聽到箕部收購土地的消息也並不奇怪。估計還不隻乃原,說不定,金融廳的黑崎也得到瞭這個情報。”

“黑崎他……”渡真利眼神突然變得無比認真,看著半澤,“怎麼辦,半澤?你準備拿這件事,和舊T徹底攤牌嗎?”

“既然要曝光這件事,這點兒決心總是要有的。”半澤毅然決然地說道。

“決心啊?”渡真利揶揄道,“到底是誰的決心喲?紀本的,還是你的?”

“都不是。”半澤搖頭否認道,“是中野渡行長的決心。”

渡真利瞪大瞭眼睛,半晌說不出話來。

3

“讓百忙之中的中野渡行長特地移駕前來,真是惶恐萬分啊。”

在約定的銀座一傢意大利餐廳,先到一步的乃原,堆出滿臉和煦的笑容迎接中野渡的到來。

“帝國航空的案子,有勞您費心瞭。”中野渡禮節性地問候道。

“哪裡,實在不敢當。不過,今後還請多多關照啊。”

乃原嘴上說得落落大方,但是一雙小眼後背,卻深藏不露地算計著什麼。

“您習慣喝什麼酒?這裡有啤酒、發泡酒、紅白葡萄酒。不然來點雪莉怎樣麼樣?”乃原打開酒水單,絮絮叨叨地詢問著對方。

“不瞭,不瞭。還是給我來一些無酒精啤酒就好瞭。”中野渡謝絕道,“因為待會兒還有一場會談。最近有些反常,比起一般行員來,我這個行長倒是忙得暈頭轉向。”

“行長您可真會開玩笑啊。”乃原面無表情地說道。他為中野渡點瞭無酒精啤酒,自己則點瞭發泡酒。

前菜嘛,要瞭當季的白汁紅肉和蔬菜什錦拼盤。

菜品應該是乃原早就事先預訂好瞭的。門店格調看起來還蠻高,不過料理卻毫無特色。而且,從用餐習慣觀察就可一目瞭然,這個叫作乃原的男人,對吃飯一事根本毫無興趣。中野渡實在提不起任何興致,不過他原本也沒抱任何能夠和乃原一起輕松愉快地吃這頓飯的期待。

“不過,能收到乃原先生如此盛情的邀請,說實話,還真是有些意外啊。您是有什麼話要說嗎?”

吃完意大利面,趁著主菜魚料理上桌的當口,對於遲遲不切入正題的乃原,中野渡終於主動起瞭個頭。乃原已經毫無顧忌地接連抽瞭許多煙,此時又準備抽出一根,同時將冰冷的目光投向中野渡。

中野渡是不抽煙的。在不抽煙的人面前,而且還是在包廂裡抽個沒完,乃原的行為真是讓人生氣。不過,此時中野渡也隻是微微皺瞭皺眉,嘴上什麼也沒說。

“那還是差不多兩年前的事情,我曾經在舞橋市經手過一傢公司的破產事宜。”乃原不急不慢地開口說道,“那是一傢旗下擁有巴士公司和出租車公司的企業,名叫舞橋交通,社長是地方財界的大佬。他還擔任出身當地的箕部啟治後援會會長職務,的確是個人物。舞橋交通這傢公司的名字,不知道您是否聽說過?”

“沒有,沒聽說過。”中野渡不咸不淡地答道。

“是嗎?實際上,受這傢公司破產的影響,當地第二大的地方銀行舞橋銀行也破產瞭。這麼說,您應該有些印象瞭吧?”

的確知道。但是,中野渡並沒有開口,而是用沉默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當時,我正在負責處理破產事宜,從當地的財界人士那裡聽到一些十分有趣的事情。有一傢銀行,以公寓建設資金的名義,貸瞭二十億日元給箕部啟治。但是,實際上那筆錢似乎並沒有用於公寓建設,而是被挪用作為購買舞橋市內林野山地的資金去瞭。那片林野山地,後來成瞭舞橋機場的建設用地,箕部則借此大賺瞭一筆土地出讓收益。這件事,您怎麼看?”

乃原面無表情地看著中野渡。

果然,乃原醉翁之意不在酒。現在,一絲令人厭惡的笑容在他那張臉上蕩漾開來。

“正常來說,如果資金的實際使用和申請貸款時候的資金用途不一樣,那麼銀行就該追究問題。不過,那傢銀行卻並沒有這麼做。您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據說那傢銀行,從一開始就心知肚明,箕部準備通過買賣即將成為機場計劃用地的土地而大發橫財。您不覺得,那傢銀行成為政治傢不幹不凈掙錢牟利的幫兇瞭嗎,行長?”

中野渡沒有馬上接口說話。

乃原對那傢銀行並沒有指名道姓。不過,他說的到底是哪傢銀行,已經不言自明。

眉宇間刻滿皺紋的中野渡直視乃原,說道:“如果你說的確是事實——”

“很遺憾,那就是事實。”還沒等中野渡說完,乃原就插嘴道,“這要是在社會上曝光,那結果一定會很有趣吧。因為,有人膽敢為瞭幫助個人搜購具有升值預期的機場計劃用地,將如此巨額資金借貸出去,而且還是用無擔保的方式。貸款的對象,就是進政黨的箕部啟治。這是政治和金錢的勾結,這是銀行和政治傢道德淪喪的腐化。對這樣的新聞,估計媒體全都會聞腥撲上來吧。”

乃原的眼中,開始閃現出瘋狂的熱切。他視線中射出不合時宜的笑意,仿佛要撕裂中野渡心中的大門。

“你到底想說什麼?”中野渡開口說道,仿佛是對那種視線的抗拒。

“作為銀行,肯定不希望這樣的醜聞公之於眾吧。”乃原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繼續順著自己的思路說,“搞不好,行長也得引咎辭職。銀行的信用恐怕也要一落千丈瞭吧?”

乃原盯著中野渡的眼睛,咧嘴一笑。

“事實如此,根本沒辦法辯解啊。既然這樣,還不如和我們特別調查委員會合作,用實際行動回報社會,這樣不是更好嗎?”

“事已至此不如接受放棄債權,這就是你想說的吧?”

聽到中野渡的詢問,乃原收起臉上的笑容,眼中放出犀利的光芒。

“我隻是在為您分析,到底哪條路更有利於社會大眾啊,行長。醜聞這東西要是聲張出去,畢竟對誰都沒有好處。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您不覺得這才是為人處世之道嗎?”

中野渡默默地盯著對方,一言不發。

“是醜聞曝光,還是放棄債權。孰輕孰重,您不妨好好考慮一下。”乃原陰陽怪氣地說道,“估計這也不是馬上就能決定的事情,請您帶回去仔細考慮吧。事關重大,還是慎重考慮的好。”

“乃原先生。”中野渡拿起膝蓋上的餐巾擦瞭擦嘴,說道,“坦白說,這樣的事情根本沒必要帶回去想。此時此刻,我就可以清楚地告訴你。我們不會同意放棄帝國航空的債權。這是我行的正式決定。”

“哦?那真是太遺憾啦。”乃原死死盯著中野渡說道,“您可別後悔呀,行長。還是說,您已經不想當這個行長瞭?”

“本人無意貪戀權位。”中野渡堅定清晰地答道,“如果過去本行的貸款真的存在問題,在調查事實的基礎上,我會謝罪。但是,這件事情和對帝國航空的授信判斷,完全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

“您真的以為,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問題嗎?”乃原輕蔑地說道,“無論哪件事情,都發生在同一傢銀行。舞橋機場,是在帝國航空確定開通定期航班的前提下,獲得民意支持才建起來的。為瞭獲利而不惜利用帝國航空的銀行,卻心疼口袋裡的錢而拒絕救助這樣的帝國航空。在國民看來,這一定是極度自私自利的行為吧?”

“乃原先生,看來,我們之間的想法從根本上就不一樣。”中野渡沉著冷靜地說道,“我看也沒有必要再說下去瞭。雖然飯也才吃瞭一半,不過我對煙過敏,就先告辭瞭。”

中野渡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邁步離開包廂。

“行員們也是同樣的意見嗎?”乃原對著離去的背影大聲問道,“您如果那麼做,舊T那幫傢夥一定會恨死您吧。引來外部的調查委員會把銀行搜個底朝天,弄得銀行信用掃地。您是說過,自己不貪戀權位,可是,身後的行員們怎麼辦?您辭職走瞭,但是他們卻還在,而且還必須一直背負著你留下的沉重包袱。所謂行內融合,難道隻是嘴上說說而已嗎?”

沒有任何回答。但是中野渡僵硬的表情卻沒能逃過乃原的眼睛。

“理想和現實並不能直接畫等號,行長。現實的問題不是光憑講講大道理就能解決的,身為一流的銀行傢、經營者的您想必對此深有體會吧。這是關系銀行未來的大問題。還是請您多花點兒時間,認真考慮一下吧。不如我們約個時間,就定在一周之後的下午五點好瞭。”

乃原單方面定下瞭答復期限。

“地點就在帝國航空的特別調查委員會本部。屆時就在那裡靜候佳音,如何?”

乃原臉上浮現出猥瑣的表情,嘴裡重新叼上一支煙。

“我想聽到的不是您個人的判斷。就像剛才已經問過的,我要的是你們銀行的判斷。”

隔瞭幾秒鐘的停頓。

“明白瞭,我問問看。”中野渡答道,但沒有轉身。

聚餐就這樣意外地不歡而散。

* * *

接到召喚的三國走進店裡的時候,乃原已經到瞭,面前的煙灰缸裡煙屁股堆積如山。

店裡擺著一條L形的長條吧臺。可能時間還早,店裡隻不過稀稀拉拉的三五位客人。時間剛過晚上九點。

“這也太快瞭點兒吧,和中野渡的晚餐已經結束瞭嗎?”三國一邊找瞭旁邊的空位坐下,一邊問道。

“說好下周給我答復。”乃原答道,隨即他把剛才晚餐上的情況說瞭一遍。

“那個中野渡會不會答應放棄債權啊?”

“理虧的人,哪有資格擺譜講什麼大道理啊?”乃原說著,雙眼盯著籠罩在琥珀色燈光下的酒瓶子,“這個道理,中野渡心裡比誰都清楚。”

“您的意思是,比起拒絕放棄債權來,他們會選擇遮蓋醜聞?”

“銀行最怕的,就是信用掃地。”乃原斷言道,“如果選擇放棄五百億的債權,隨便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能搪塞過去,但是醜聞可就沒那麼好對付瞭。信用這東西,累積起來需要花費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但是失去卻在一瞬之間。而且,一旦招牌上沾瞭污點,可就沒那麼容易洗白恢復瞭。”

乃原重新點上一支香煙,吸瞭一口,從嘴裡噴出煙霧。

“中野渡雖然態度強硬,但是一旦醜聞曝光,對銀行帶來的沖擊是難以估量的。他應該清楚,與其那樣,不如選擇放棄五百億債權更劃算得多。這點兒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

“原來如此。”點頭同意的三國稍微想瞭一下,繼續說道,“不過,萬一,中野渡還是拒絕這個提案,到時候該怎麼辦呢?”

沒有回答。

乃原雙眼看著從指間升騰、在空氣中纏繞不休的紫色煙霧,但是視線的焦點卻停留在別處。

不知過瞭多久。

“到時候,事情或許會變得讓人更加愉快吧。”

乃原低聲笑瞭起來,一絲扭曲的愉悅之色在乃原的瞳孔中蕩漾開去。

“不管是東京中央銀行還是進政黨,到時候都會由於醜聞纏身而成為眾矢之的。國民對新政權的期待徹底落空,不管是箕部還是白井,一個個都將從得意的天堂跌落到失意的地獄之中。”

“可是,如此一來,我們不是一樣遭受池魚之殃嗎?”

“怎麼會。我們當然是受益者啊。”面對神色不安的三國,乃原幹笑道,“在急功近利的白井大臣的粗暴幹涉下,再加上一心考慮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自私銀行,我們一心維護的公共利益被無情地踐踏。盡管我們特別調查委員會已經竭盡全力,但是無奈遭到愚昧之人的橫加阻撓,最終所有努力和風險付諸東流,隻好悲壯收場——”

語氣既不像在開玩笑也不像當真的乃原,突然怒不可遏地爆發出來,“一個一個,全都是白癡蠢貨!”

乃原那肥嘟嘟的淺黑色皮膚油光發亮,眼窩深處的瞳孔泛著沸騰翻滾的精光。剎那間,被這股激烈爆發的怒氣嚇破膽的三國,好不容顫顫巍巍地回瞭一句:

“但願不會如此吧。”

4

“常務,對不起!”

這是異常忙碌的一天。趁著紀本會商暫休間隙,好不容易約上瞭一點時間的灰谷,臉色蒼白地一溜小跑,剛邁進紀本的辦公室,就深深地低頭彎腰致歉。

一看他那副態度就知道,肯定是出瞭什麼大事。

“怎麼瞭?”

紀本鼻梁上架著老花鏡,臉仍然朝著手裡的資料,視線上翻地看著心神不寧的部下。

“其實,那個——”灰谷一臉焦急,“咕咚”一聲咽瞭口唾沫,“上午的時候,我收到瞭這份行內郵件。”

說著,灰谷掏出瞭一張寫著荻漥西支行的塑料標簽。

隻看瞭一眼,紀本就明白瞭灰谷的來意。

“收到這個後,我急忙去確認瞭一下合同文件庫,之前放得好好的管理資料,全都不見瞭。”灰谷的話太過突然,“我上下找瞭一遍,可是哪兒都不見蹤影。前幾天去的時候明明還在啊。”

兩人之間陷入瞭短暫的沉默。紀本的鏡片上寒光一閃。繼而,頃刻之間紀本臉色大變。

“到底怎麼回事,你說!”壓抑的怒吼聲,震得房間裡的空氣微微顫抖,“你到底有沒有給我仔細找啊?”

“找、找過瞭。”灰谷嚇得瑟瑟發抖,黑白混雜的頭發,看起來像一垛幹枯的雜草,“連周圍也都找遍瞭。開始還以為是誰搞錯瞭把它移到瞭別的地方,所以整個樓層都找瞭一圈,但就是不見蹤影。”

“為什麼?”

“不知道。”眼看灰谷就要哭出來瞭,“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進出門禁記錄都查過瞭嗎?”

紀本馬上回到瞭實質性的關鍵問題上,“等等,首先得弄清楚這塊標簽是從哪裡寄出來的。如果是行內郵件,應該會寫寄信部門。”

“是檢查部寄來的。”

“檢查部?”

紀本盯著灰谷,仿佛在進一步詢問這個詞的意思,“檢查部的誰?”

“上面沒寫名字。不過,我確認瞭一下進出記錄清單,從我過去看的那天到今天這段時間,除瞭我進入合同文件庫的人隻有

一個——”

“咕咚”一聲,灰谷再次咽瞭口唾沫,“是一個叫富岡的男人。”

“富岡?”

“就是檢查部第二小組,代理部長富岡義則。”

“是舊S嗎?”

“是的。”

紀本目不轉睛地盯著灰谷,接著雙手叉腰,仰頭看著天花板。

“他怎麼會知道那裡?”紀本很自然地問道,但是灰谷忙不迭地搖搖頭。

“不知道。該不會是偶然發現的吧——”

“那他又幹嗎特意把這東西寄給你?那個男人肯定知道瞭啊。”紀本指著那塊塑料標簽說道。

紀本可不相信什麼偶然。他隻知道,有果必有因。

如今,雙目充血的紀本怒火中燒,高聲叫道:“你快去找到那個叫富岡的男人,去坦白招認。”

“那、那個,怎麼招認啊?”

“那種事情你自己考慮去吧!”面對惶惑不安的灰谷,紀本咆哮道,“死纏爛打也好,搖尾乞憐也罷,隨你便。總之,給我把資料找回來。明白瞭嗎!”

最後一句話音未落,辦公室門被打開瞭,秘書探進頭來,估計是來提醒參加下一個議題的,沒想到正好撞上紀本激動的時候,一時之間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馬上就來。”答復完秘書的紀本,一邊套著上衣袖子,一邊對灰谷囑咐道,“文件是你保管的,你必須給我負責到底。明白嗎!”

說完撇下灰谷走瞭。灰谷一個人站在原地,咬著嘴唇,茫然四顧。

5

從紀本那裡告辭出來的灰谷,思來想去,最終聯系瞭一個人,就是人事部的木原修也。木原是灰谷同窗好友,兩人自從學生時代就在一起玩。

“有點兒事情,想找你商量商量。十分抱歉,知道你很忙,方便在你那裡聊兩句嗎?”

在法人部,難免人多眼雜。直接乘坐電梯來到人事部的灰谷,和木原一起進瞭樓層深處的接待室。

“檢查部的富岡,你認識嗎?”

“名字倒是聽說過。”

木原負責的是人事部的“高齡者事務”,也就是負責為那些五十歲前後等待調派的行員,安排他們所謂的第二段人生去向。

不僅是東京中央銀行,基本上沒有哪個銀行職員能夠在銀行待上一輩子,一旦同期入行的某個人升上瞭董事的位子,那麼對於沒有上位的其他行員而言,等待他們的就隻有調任的命運瞭。

以前調任的銀行職員,一般都能到關聯企業或者優質客戶那裡去,仍然不失優雅體面。不過,這些都已經成瞭過去。

這一切都歸咎於泡沫經濟時代的大量雇員。甚至像建立在十三傢銀行基礎上的都市銀行這樣,合並瞭又合並,最終形成高度集約化的現狀,單單它一傢銀行的調任人員數量就已經異常龐大。這些銀行不可能為所有行員都找到優質的去向,現在甚至能夠有一傢中小微企業落腳就已經不錯瞭。不少人首先調任至銀行的關聯企業,姑且接受等同於混吃等死的臨時安排,一邊排隊等待輪候至新的去處。另外,對於董事或者分行長這類曾經升任至高層管理職位的行員,和那些沒能晉升的行員,從調任安排到年金數額,都存在天壤之別。

在木原的腦袋裡塞滿瞭龐大的人事信息,他不僅要考慮妥善安排那些心懷不滿或者仍然迷戀現有權位的五十歲上下的行員同事們,而且還要對那些後備軍做到心中有數。

“那是個怎樣的男人?”灰谷問道。

“想知道準確信息嗎?”

“如果可以的話。”

灰谷話音剛落,木原又問道:“那麼理由呢?”

就算是好朋友,也萬萬沒有無緣無故隨意泄露行員人事信息的道理。木原謹慎保守秘密的做法也屬理所當然。

“因為這個叫富岡的男人,引起瞭一些麻煩。現在我還不方便告訴你詳情,而且我覺得你還是不知道為好,所以就不多說瞭。不過這件事事關舊T的威信尊嚴。實際上,這是紀本常務親自交代我處理的,如果不瞭解對方情況的話,實在是不知從何處下手。”

一邊聽著灰谷的解釋,木原一邊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大概是因為聽到瞭紀本的名字,所以才決定幫忙的吧。

“西南大學畢業。最先去瞭池袋支行,之後在深川支行擔任要職。後來作為同期最強出任四谷支行的融資課長。再後來——”

看著屏幕的木原開始閉口不語,隻不過眼睛仍然看著上面的文字。

“合並之後調到大塚分行擔任融資課長期間,發生瞭大口破產騷亂。在事件調查中發現,他的部下在擔保設定中犯下瞭錯誤,富岡也因此被追究責任。七十億日元的貸款,最後隻收回瞭兩個億,剩下的全部打瞭水漂。從那以後,就被調到瞭檢查部——”

“怎麼瞭?”看著陷入沉默的木原,灰谷忍不住問道。

“……升職瞭。”木原呆呆地咕噥道。

“什麼?”

“在檢查部升職瞭。直接升到瞭八級職級。”

木原揚起臉來,吃驚地瞪大瞭眼睛。八級,根據東京中央銀行的人事制度,那可是和支行長同等的職級啊。

“你之前不知道嗎?”

“不是,升到八級這件事我是知道的。”木原答道,“不過,當時還以為他是從哪裡的支行長位置退下來後,才調到檢查部去的呢。被放下來當檢查員的時候還是六級,然後一下子跳瞭兩級,一般人是不可能有這個待遇的。”

被揶揄為“大象墓地”的檢查部,一個人如果被調到那裡,也就意味著被關上瞭晉升的大門。

“也就是說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在他身上發生瞭?”

“是那樣的。雖然不知道個中緣由,但是或許因為有人‘關照’吧。”木原似乎也毫無頭緒,隻能隨口猜測。

“不過,以富岡的年齡,他應該早就調走瞭吧?”灰谷問道,“沒有這方面的安排嗎?”

“調任後備梯隊裡應該是排上號瞭,但是目前還沒有具體的安排。因為舊S人員有其他人負責,所以具體詳情我也不太清楚。”木原被問得有點莫名其妙,忍不住用手指摸瞭摸鼻翼。

灰谷探過身子,又小聲問道:“我就直接說瞭啊。富岡這人有什麼軟肋,能不能告訴我?我們有事情要他配合,就算用點兒威脅手段也在所不惜。”

“那樣不太妥當吧?”雖然灰谷的話看起來讓木原大吃一驚,但是他的嘴角立即又換上瞭一絲笑意,“不過,好像還挺有意思的。”

“無論如何,這回也要收服富岡。無論如何幫我想想主意。事情就是這樣。”灰谷在面前雙手合十拜托道。

“那個富岡究竟捅瞭什麼婁子?”

面對忍不住好奇追問的木原,灰谷著實猶豫不決瞭一番。不過,他似乎很快就決定,還是如實相告比較好。

“他把我們保存在合同文件庫裡的資料,不知道弄到哪兒去瞭,我們必須把那些資料奪回來。”

“資料……”木原盯著灰谷的臉,小聲嘀咕道。

雖然沒再多說什麼,但是善於察言觀色的木原,肯定瞬間明白瞭灰谷他們現在的處境。

“的確成問題啊,這個。但是……”木原陷入瞭沉思。

倒不是猶豫著要不要幫忙的問題,隻不過就算是人事部,也不可能一一去掌握每個職員的把柄。他再次低頭敲起筆記本,開始瀏覽關於富岡的各種信息。不一會兒他便小聲喃喃道:“硬要算的話,債務吧。”

“債務?”真是意外的發現。

“富岡利用住宅獲取制度跟銀行借的行員債款,還剩兩千萬沒還。再加上還有兩個孩子,一個大學,一個高中。靠他現在的工資支付包括教育費在內的開銷,還勉強可以支撐,但是如果有調動,根據不同情況的待遇,可就難說瞭。所以,他應該比誰都希望,能夠轉到一個好去處。”

“有道理。”

在迎來調任期的行員當中,像富岡這樣一邊要還房貸,一邊又要供子女上學,甚至傢裡還有老人需要支付日益增加的護理費的,肯定不在少數。對於這些行員來說,調任地的待遇好歹就是一件事關生死的大事。

“先不管資料的內容,擅自將銀行資料帶出合同文件庫,那樣的行為就等同於盜竊。但是,如果想要收服對方,首先還得拿到富岡作奸犯科的證據才行。”木原分析道。

“我已經拜托瞭幕田,讓他幫我盯著富岡的一舉一動。”灰谷答道。

檢查部代理部長幕田健哉,是出身於舊T審查部的紀本一派。一直以來,這個男人都潛伏在裡面將關於檢查合同文件庫的消息傳遞出來,在幫助隱藏資料方面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這次最早調閱到合同文件庫的出入記錄,並警告同夥富岡很有問題的,實際上也是這個幕田。

“我已經請他一發現什麼異常,馬上跟我聯系。”

“如果能將富岡和他偷出去的文件一起來個人贓俱獲,那就再好不過瞭,給他按照盜竊現行犯直接逮捕!”木原的眼神裡透出一股邪惡的精光,“說不定,到時候他就要在你的面前跪地哭訴求饒瞭。想想就很有意思。”

隻要富岡真的是那個盜竊犯,那他就一定會去隱藏贓物的地方。雖然現在還不知道那個地方到底在哪兒,但是我一定會把它找出來——不,是一定要把它找出來。此刻,灰谷在自己的心裡立下瞭軍令狀。

“用不著擔心啦,灰谷。那種待在檢查部的舊S渾蛋,坐著冷板凳,根本沒力量掀起什麼風浪。如果想要捏死他,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嗎?”

被木原的氣勢一鼓勵,已經嚇得六神無主的灰谷,心裡總算一顆石頭落地。不愧是人事部的。

“非常感謝。到時候就拜托你瞭。”灰谷雙手撐在膝蓋上,深深低頭致意。

“包在我身上。”木原胸有成竹,笑著滿口答應。

6

“有些事情不能不讓人在意啊。你有沒有聽到些什麼,半澤?”帝國航空的山久來訪,低聲向半澤問道。

那是五月中旬,某個周二的早晨。自那場報告會之後,一邊是無所作為的特別調查委員會,一邊是日復一日越收越緊的資金鏈,被夾在兩者之間惴惴不安的山久,臉色越來越差,刻在眉宇間的皺紋眼看著也越來越深。

“什麼聽到什麼?”半澤奇怪地問道。

“這周五的傍晚,特別調查委員會似乎會召集相熟的幾傢媒體過去。”

山久說的事情,的確出人意料。

“要開記者招待會嗎?”

“不,沒聽說要開記者招待會。”面對半澤的詢問,山久的回答含糊其詞,“不過,聽消息,說是中野渡行長也會親自參加。”

“中野渡要參加?”半澤猛然瞪大瞭眼睛說,“完全沒聽說啊。”

“很奇怪吧?”山久側著腦袋納悶,“特別調查委員會的人之前跟我聯系,說是中野渡行長要來,讓我幫忙準備一張大樓的出入證。還有,箕部議員、白井大臣他們也會出席。”

半澤不由得和一旁的田島交換瞭一下眼神。

“你們高層最近沒有商議過什麼事情嗎?”山久問道。

“怎麼可能有?”半澤否認道。

但是,山久的情報不可能出錯。

會談結束,在電梯口送走山久後,半澤快步返回營業二部的辦公室。

* * *

內藤的部長室,平時都是大門敞開的。

半澤往裡瞄瞭一眼,看見內藤戴著老花鏡,正在看一份需要簽批的文件。

東京中央銀行的貸款會簽文件,原則上是通過電子簽發審批的,但內藤還是習慣先把內容打印出來看。比起在電腦上瀏覽,紙質打印出來的版本更有利於思考和探討,這是內藤的一貫主張,而且他很少打破這種慣例。

聽到聲音,內藤仍然戴著老花鏡循聲望去。

“星期五,聽說行長要去拜訪特別調查委員會。您聽說過嗎?”

內藤用眼神示意瞭一下,心領神會的半澤關上瞭身後的大門。

站在辦公桌前的內藤把半澤讓到沙發上,自己則坐回扶手椅中,交叉疊起雙腿,右手拇指和食指托著下巴。

“我也是從秘書室聽來的消息,說是行長私下見過乃原。”

內藤一雙瞳孔深處,可以看見各種思緒起伏紛擾。

“實在難以理解啊。”半澤平靜地開口說道,“帝國航空的負責人是我們。按道理,如果特別調查委員會方面有什麼意見的話,應該向部長或者我這裡提交才對啊。說到底,指定由我負責帝國航空項目的,不是別人,正是行長自己。”

“你說得當然沒錯。”內藤語氣中夾雜著一絲嘆息,“但是,既然行長沒對我們提起這些,我想一定有他的道理。”

“雖然這隻不過是我的個人猜測,”半澤事先說明道,“但是,乃原,會不會掌握瞭什麼關於舊T問題貸款的情報?”

關於向箕部個人貸款的事情,內藤也已經有所耳聞。由於問題比較微妙,所以究竟該如何應對,內藤應該也在研究。

“到底是從哪裡知道的我不清楚。不過,作為長年接觸債權回收一線員工的乃原,就算碰巧從哪裡‘撿到’這類消息,也一點兒不奇怪。”

“然後就把那些作為和行長討價還價的資本?”內藤表情嚴厲,眉頭緊鎖。

“目前來看,是有這種可能性的。順便提一句——”半澤繼續說道,“關於那件二十億不正當貸款的事情,有可能在乃原拋出來之前,行長就已經聽說瞭。”

如果半澤對富岡身份的猜測沒錯的話,相關情報應該早就傳到行長耳朵裡瞭。但是話說回來,這些都還很難確定。現在擺在半澤面前的,可是銀行這個龐大組織光怪陸離的幕後舞臺。

內藤收起瞭臉上的表情,辦公室裡陷入一片虛無的寂靜。

或許,內藤也在通過自己的途徑獲取自己想要的情報——此時的半澤,腦海裡突然閃過這樣的想法。在銀行這種地方,情報的優劣往往決定事情的成敗。

完全陷進扶手椅中的內藤,正在思索著什麼,綿長凝重的沉悶開始籠罩整間辦公室。

7

“如果還沒吃晚飯的話,不如一起吧?”發出邀請的是宣傳部的近藤。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近藤還叫上瞭渡真利,並且提前預約瞭新丸大廈一間和食餐廳最裡面的位置。

“其實,是今天接到瞭幾個記者的咨詢,所以想要聽聽半澤的意見。”還在等待生啤上來的當口,近藤拋出瞭今天話題,“聽說,本周五,行長將會前往特別調查委員會和乃原面談。這件事,聽說瞭嗎?”

“還沒正式接到通知,倒是聽說瞭。也不是什麼好消息。”

半澤整個人往椅背上一靠,視線盯著手中的玻璃杯不動。

“記者都打電話來問,說是不是有什麼重大消息要發佈。到底是不是啊?”

“可能是乃原想要用曝光醜聞來要挾我們放棄債權吧。”半澤答道。

“可能?那是什麼情況啊?”渡真利臉色一變,“放棄債權那件事情,不是早就做出決定瞭嗎?”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半澤憤憤不平地吐槽道,“乃原又讓它起死回生瞭。”

“事到如今,還想搞政治幹預那一套啊。開什麼玩笑啊!”渡真利怒不可遏地喊道,“哪有這麼幹的。行長是打算就這麼選擇掩蓋真相嗎?”

“唉,行長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啊。”近藤感慨道,“最近一段時間,白井大臣怕是沒少在媒體面前踩我們,到處宣揚帝國航空的重振方案毫無進展,都是銀行的錯。拜這些花言巧語所賜,現在各種認為銀行無恥下流的論調甚囂塵上,不重視已經不行瞭。”

“既然這樣——”渡真利氣呼呼地瞪著近藤說道,“那我們銀行應該多多發出聲音啊,近藤。你不就是幹這個的嗎!”

“還用你說,我也在做啊。”近藤不甘示弱地反嗆道,“你可能還沒註意到,《綠寶石周刊》連續幾天在頭條刊文抨擊特別調查委員會的蠻橫做法,《東京經濟新聞》則對帝國航空的相關事件予以連載,矛頭直指進政黨政權和特別調查委員會的行事方法存在問題。這兩傢新聞媒體都是根據我們提供的情報為基礎進行報道的。”

以半澤的視角看來,目前輿論正在一分為二。

不過,從本質上屬於服務業的銀行立場來看,如果一半的輿論都轉向對自身的經營判斷持否定態度,這樣的現狀可絕對算不上什麼好事。而這些情況難免會對中野渡的決斷選擇產生影響。

“實際上呢,雖然隻是從記者口中聽到的消息,但是似乎已經有聲音提出,是不是應該將行長列為國會國土交通委員會的審查參考人?”

“真的假的!”聽到近藤這個消息,渡真利警覺地說道,“把我們行長叫去,這是準備直接搞集體批鬥嗎?”

“看來進政黨也已經急不可耐瞭。”近藤一臉嚴肅地說道,“因為如果再這樣下去,帝國航空重振事項遭受挫敗,那就相當於進政黨剛坐上執政黨位置便突然跌瞭一個大跟頭啊。什麼背後有箕部啟治在吶喊撐腰啦,什麼因為在開投行的民營化法案中慘遭失敗所以需要填坑彌補啦,現在是各種謠言滿天飛啊。”

“事到如今,居然還在為白井打掩護啊。”渡真利吐槽道,“真是已經不顧形象,準備孤註一擲瞭嗎?”

“據說,周五的時候,箕部也會到場為特別調查委員會站臺呢。”近藤說道,“特別調查委員會的乃原、白井。現在又加上箕部。隻要全員上陣,逼迫我們贊同放棄債權,那麼接下來就可以故技重演,讓其他銀行也隨後跟進吧。看來他們的戰略是首先清除我們這個外圍障礙,然後再集中火力拿下主力的開投行。”

“手段還真夠骯臟的呀。”渡真利眉頭緊鎖。“怎麼辦,半澤?”他開口問道,“就這樣任由進政黨和特別調查委員會恣意妄為?”

“想得美!”半澤平靜的語氣下,積蓄著噴薄欲出的怒火,“就算對手是政治傢,也沒關系。這一次,我要好好地收拾他們。以牙還牙,加倍奉還!”

8

就在國會邊上,位於平河町的某傢中華料理店包廂內,除瞭箕部和白井,還有特別調查委員會的乃原和三國兩人,再加上東京中央銀行的紀本,他們齊聚一堂。

“總之,就是要在眾多媒體面前,集中火力炮轟中野渡行長對吧?”白井開口道,“如此強大密集的輿論批判壓力之下,就算中野渡行長再瞭不起,也一定會改變他的想法瞭吧?”說完,她向坐在一旁的箕部投去瞭征詢同意的目光。

不過,箕部一開口並不是贊成,而是質疑:“那個男人到時候會同意放棄債權嗎?”

“會的。”乃原自信滿滿,“他答應瞭親自過來。如果他打定主意拒絕的話,從一開始就沒必要跟我們費這麼多周折瞭。”

“說起來,真不愧是乃原先生啊。”白井鄭重其事地說道,“居然直接找行長交涉,並且說服瞭對方。”

就在這時——

一陣刺耳的聲音響起,隻見紀本手中的玻璃杯被碰倒在地。

“真、真的嗎,乃原?”顧不上被啤酒弄濕的褲子,紀本顫聲問道。

白井張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看著紀本失魂落魄的樣子,一時間竟忘瞭顧及自己的形象。

“幹嗎,你有什麼意見嗎?”乃原瞪著一雙混濁的眼睛,充滿挑釁地問道,“當初你要是能好好說服他,也用不著我費這個力氣瞭。”

“不會吧。你、你沒把那件事說出來吧?”

面對激動的紀本一臉狼狽相,乃原卻無動於衷。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端起杯子喝瞭一口啤酒。

“說瞭。”乃原滿不在乎地說道。

“為什麼……”紀本聲音微弱,仿佛已經奄奄一息,“為什麼,為什麼?不是跟你說過,我擔心的就是這一件事嗎?”

“你們究竟在說什麼啊?”面對兩人打啞謎似的對話,白井忍不住開口問道,“能不能說來聽聽,好讓我們也明白點兒呢?”

“是關於箕部先生和舊東京第一銀行之間交易的事情。”沒想到居然還蹦出瞭自己的名字來,箕部吃驚得瞪大瞭雙眼,“怎麼回事啊,乃原老師?”

“是關於您和舊東京第一銀行之間曾經的親密關系那點兒事。具體地說,就是舞橋的土地購買資金那件事啊。”

聽瞭乃原的回答,箕部臉色越來越難看。

“為、為什麼扯到那件事?”箕部突然轉而盯著紀本,怒目圓睜道,“難道是你說出去的!”

“怎、怎麼可能?”紀本臉色蒼白,急忙搖頭否認。

“之前呢,我接手處理過舞橋一傢公司的破產事宜。不過你們別誤會,我並沒有違反保密協議,這些事情純粹是從職務之外聽來的消息。貌似在金融界,這些都已經是公開的秘密瞭。”乃原並沒有理會箕部的怒火,從容不迫地繼續說道,“唉,沒關系啦,箕部先生,我絕沒有對其他人提起過這件事情,也沒有這個打算。”

面對揚揚得意的乃原,箕部立馬收起瞭臉上的表情。

“如果你還在擔心我對中野渡行長說的那些話,那真的沒有必要。為什麼?因為他自己就是東京中央銀行的行長,銀行和你做的交易他也要負責的。所以說,你們的命運是綁在一起的。因為跟政治傢一樣,對於銀行來說,醜聞也同樣是致命的。如果連信用都舍得拿出來犧牲,那麼放棄區區五百億的債權不更是小菜一碟嘛。沒錯吧!”

紀本縮著脖子,眼睛盯著桌面不敢出聲。

“要說影響的話,應該也就是好不容易在行內站穩腳跟的舊東京第一銀行一幹傢夥們,要招到中野渡的反感而已吧。紀本常務擔心的似乎就是這個。”乃原說完嘴角露出瞭不懷好意的微笑。

“這回我總算是聽明白瞭。”開口說話的是三國,“之前我就一直沒理解,為什麼這段時間以來,乃原老師一直敢對東京中央銀行那麼強硬。原來是有這麼一層特殊緣由在裡面啊。”

“和箕部先生的那筆交易,難道中野渡行長之前並不知情?”白井瞪大瞭眼睛問道。

“我一開始就覺得,這件事情還是敞開來說比較好啊。可是,這位紀本君,非得堅持隱瞞其中的實情去交涉。”

迫使中野渡當著眾多媒體們的面屈服——一開始這個計劃顯得振奮人心,而眼下卻變得越來越人心惶惶起來。不過,乃原對此並不在意,此刻他臉上反倒是一片和顏悅色。

“真是個可怕的對手啊,乃原先生。”箕部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不過卻仍然心有餘悸地說道,“還好沒有與你為敵。是吧,白井君?”

白井仍然還沒有緩過神來,一句話都沒說。

“不過,既然乃原先生這麼篤定地說瞭,我還是選擇相信你。這其中的是非曲直就不去計較瞭,現在還是全力準備做好最後的交涉吧。你說是吧,乃原先生?”

雖然語調四平八穩,但在箕部的眼窩深處,還是潛藏著精於算計的狡黠。那是一種絕不可能相信乃原的眼神。原本,箕部就不會相信任何人。對於箕部來說,人生而就是一種善於背叛的動物,所以他自己也從來都是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與曾經在一個戰壕裡的夥伴憲民黨割袍斷義,帶領本派系的議員創立進政黨,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那是自然。連我這樣的人都不相信,那還能相信誰呀?”乃原自我感覺良好地答道,揚聲招呼剛好一頭撞進來的服務員,“啊,你。有人把啤酒給灑瞭,快拿一條毛巾來。”

接過毛巾的紀本雖然擦幹瞭褲子上的酒漬,卻依然失魂落魄、眼神空洞,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

向箕部提供的貸款,可以說是舊T隱藏最深的秘密之一。

不管結果如何,令人痛心疾首的是,現在事情已經發展到連中野渡都知道的程度。這段時間,中野渡肯定已經在著手研究相關對策瞭。

對於紀本而言,他自認為隨便找個借口為自己開脫也並非難事。最讓他放心不下的,還是從此以後,舊T出身的行員在銀行內的地位很可能變得更加岌岌可危。無論如何,這都是與自殺的牧野遺願背道而馳的。在紀本的算盤裡,擺在最優先位置的,並非東京中央銀行的利益,而是舊T行員們的榮耀和去留,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我準備讓中野渡在眾多媒體面前痛哭流涕!”乃原信心爆棚,志得意滿地說,“對於箕部先生和白井先生來說,這不也是一個絕佳的宣傳平臺嗎?進政黨,萬歲!”

“有點兒意思。”箕部意味深長地笑道,端起杯子喝瞭口酒。

不管是白井還是三國,都對事情的發展充滿期待,興奮得兩眼放光。唯獨紀本一人,顯得心不在焉。

對瞭,文件!此刻,紀本心裡突然想起瞭這一茬兒,就是被灰谷弄丟的那些文件。雖然無法知道乃原究竟是怎麼跟行長說的,但是隻要那些文件還掌握在手裡,就總有辦法搪塞敷衍過去。

但是,自從灰谷來報告瞭一次文件丟失的消息後,至今都沒有再聯絡。

那小子,到底在搞什麼?

在這逼仄煩悶的地方,紀本仿佛被架在火上燒烤一般焦躁萬分。

9

電話那端,傳來檢查部的幕田拼命壓低的聲音:“我現在在地下文件庫。馬上過來一下。正好被我逮個正著啦!”

或許是因為一邊跑一邊打電話的原因,幕田喘著氣,通話也時斷時續。

“知道瞭。現在馬上過來。”

一掛斷電話,灰谷馬上起身。他一邊跑,一邊用手機通知人事部的木原。

此刻,他的內心升起一股無名之火。

在這麼多年的銀行職業生涯中,灰谷自認為一路走來,自己始終兢兢業業地努力,積極主動地付出。或許對箕部的貸款的確存在一些問題。但是,那樣做並不是自己的意思,更別提打算從中謀取半分自己的利益。自己隻是遵照上級的命令,拼命地在努力做好工作,僅此而已。現在倒好,超過二十五年來的付出和努力換取的地位,卻因為這件事而變得搖搖欲墜。

這些不甘和憤怒在灰谷內心深處激烈震蕩,令他一時心亂如麻。

電梯剛在人事部停穩,就看見不是別人,正是木原意氣風發地走瞭進來。

“如果真的能夠捉賊捉贓,那就太好啦。”

熱情滿懷、兩眼放光的木原,鬥志昂揚地來瞭一句“殺他個體無完膚”,說完面目猙獰地笑瞭起來。

灰谷哼瞭一聲,依舊緊繃著臉,眼睛卻盯著直線下行的電梯裡顯示的樓層數字。

“喲,木原次長也來啦?這邊。”

早就等在電梯前的幕田,穿著陳舊的外套和一件領口泛黃的襯衫,他長得獐頭鼠目。

三人馬不停蹄地朝著文件庫的入口快步走去。

幕田極具特色的臉上,兩個鼻孔因為興奮而向外噴張。

“現在是什麼情況?”一起坐進通往地下四層的電梯,灰谷開口問道。

“他們在地下文件庫一間奇怪的房間裡做著什麼。”

“奇怪的房間?”

“去瞭就知道瞭。”面對灰谷的疑問,幕田答道。

“不過,你盯得很好。不愧是幕田。”灰谷誇瞭一句

“我隻是背後試探瞭一下,”幕田這樣的反應出乎意料,“我趁他不在的時候留瞭張字條,上面寫著‘你偷偷藏著的文件我拿走瞭’。我想,他看到字條一定會慌忙行動,果不其然!是個很好騙的笨蛋啊。”

電梯停穩,幕田在唇邊豎起一根手指,一閃身進瞭還沒上鎖的文件庫大門。灰谷和木原緊跟其後,三人頓時被淹沒在層層書架裡。

一走進書架群,人頓時失去瞭距離感。也不知走瞭多久,幕田突然停下瞭腳步。可以看見書架盡頭,一間小房子門開瞭一條裂縫,時不時從裡面傳出微弱的聲音。

“準備沖瞭!”幕田小聲說道,從書架下走瞭出去。

“喲,在幹什麼呢,富岡?”幕田揶揄地大聲說道。

沒有回應。

灰谷的視線從身後越過幕田,看見正在翻看紙箱的富岡滿臉驚訝的表情。

“整理文件啊。”富岡回答,隨後他發現幕田身後還站著灰谷和木原兩人,不由得警惕地瞇起瞭雙眼,“找我,有什麼事?”

“我還從來不知道這裡有這麼一間房間呢。這裡的文件,都是你在管理嗎?”幕田一邊說,一邊走瞭進去,還滿臉新奇地左看右看。

“算是吧。”富岡答道,說著快速掃瞭一眼堆在周圍的紙箱。看見裡面有眼熟的箱子,灰谷“啊”瞭一聲沖上前去。沒錯。就是在東新宿的合同文件庫內,一直由灰谷管理的那些文件。

“是不是你?居然把這些東西給拿出來瞭!”一時被憤怒沖昏頭腦的灰谷,等到反應過來時,發現話已經大聲出口瞭,“你開什麼玩笑啊!”

他一把抓住富岡胸前的衣領用力往上提,又狠狠地將對方頂到墻角。

“你怎麼可以隨便就把東西帶出來啊!”

“你這樣也太暴力瞭吧?”富岡開口說道。

雖然被頂到瞭墻上,但他似乎絲毫不覺得疼痛。灰谷還要說什麼,這時木原上前拍著灰谷的肩膀,示意他先不要沖動。然後——

“富岡,這個房間裡的文件,和你檢查部的工作有什麼關系嗎?”木原語氣冷靜地問。

“和檢查部的工作,應該沒有太直接的關系吧。”富岡整瞭整被弄亂的襯衫,一副假裝糊塗的語氣答道,“隻不過是有點兒沒法裝作視而不見呢。”

“想必你也知道,文件保管場所和管理人員的選定,在業務規則裡都有嚴格的規定。”木原不由分說,先扣瞭一頂大帽子下來,“你作為這方面的指導部門檢查部的一員,卻反而監守自盜。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你馬上跟我回人事部,把問題交代清楚,明白嗎?”

富岡“哦”瞭一聲,目光註視著木原,什麼話也沒說。

“還有,你給這位灰谷代理部長造成瞭很大的麻煩,是不是也應該跟人傢謝罪啊?”木原冷冷地說道。

不過富岡仍舊一言不發。站在木原旁邊的幕田,一副“有好戲看”的表情,正在幸災樂禍。

“你這可是盜竊,富岡。”灰谷充滿憎惡地說道,“你打算怎麼負責?”

“哎,你是在說責任嗎?”此時的富岡,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那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

突然,富岡揚起視線,向三人的背後望去。

“你聽到瞭嗎,喂?”

他到底是在跟誰說話?

灰谷他們一回頭,隻見這時從書架的陰影裡走出一個人來。

“啊,半澤——”灰谷臉上驟然變色,“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富岡代理部長打電話跟我說,來這裡可以看一場好戲。”半澤在三人的註視下,慢悠悠地說道。

“我要到地下文件庫處理一些事情”——富岡故意這麼交代幕田後消失在地下室,已經是十五分鐘之前的事瞭。他預料到,幕田肯定會把這個消息報告給灰谷。

“哈哈,就是這樣啊。”富岡說道,“那麼,接下來這場戲該怎麼往下演呢?是繼續討論負不負責任的問題嗎?你們說的真是太搞笑啦,簡直瞭。”

“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但是,你的態度是不是應該收斂點兒啊,富岡?”面對笑得毫無顧忌的富岡,木原仍然端著架子批評道,“看來你好像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麼呢。”

“你剛才是在叫我要改一改態度嗎?”富岡不屑一顧地嗤笑道,“你知道嗎?不如教我一下啊,半澤?”

慢悠悠從書架下走出來的半澤,這時候終於站到瞭富岡的身邊。

“哎呀,我也不是很清楚啊。”半澤一邊拿眼睛盯著三人,一邊答道,“不過,為瞭幫政治傢賺錢,沒做擔保就敢把二十億貸出去,我覺得這才是大問題啊。你覺得呢,灰谷?”

“你、你說什麼?”被半澤突如其來的指責打得措手不及,灰谷滿臉通紅。

“文件的內容,沒有任何問題。”幕田大放厥詞,“我的意思是,雖說是自己銀行內部,但是把其他部門管得好好的文件,擅自偷出來另藏起來,那樣的行為才是問題。請你不要偷換概念!”

“那你就當它是問題好瞭,反正我可是一點兒也不在乎。”

富岡對此居然一笑瞭之,幕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意思。那不如正兒八經寫一份報告上去怎麼樣啊?”

半澤目不轉睛地看著恨不得撲上來撕咬一番的三個人。

“在此之前,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傳聞?在這傢東京中央銀行裡,有一個專門負責暗中調查過去隱藏的問題貸款,並且向行長直接負責的特命負責人?”

不、不會吧——

三人內心極度緊張,僵立在當場一動不動。不,是動不瞭瞭。

半澤迎著三人繼續說道:“十五年前,舊東京第一銀行受當時憲民黨建黨議員箕部的請托,批出去二十億的人情貸款。箕部轉手把這筆貸款借給瞭自己的傢族企業,用以購買舞橋市內的某處林野山地。那塊地後來作為舞橋機場建設計劃用地被收購,箕部也從中賺取瞭巨額收益。問題是,那二十億的貸款是在無擔保的情況下貸走的,並且還成瞭檢查的漏網之魚。而那個明知違反會簽規定,卻仍然全權操辦的人——就是你,灰谷!”

半澤伸出手指,筆直地戳向灰谷的鼻尖。

灰谷啞口無言。那張剛才還漲得通紅的臉,現在已經血色盡失,隻剩下喉結機械地上下蠕動:“我、我隻是按照紀本常務的指示才寫的會簽文件。全部都是上面——”

“你以為拿著這樣的借口就能蒙混過關嗎?”

半澤同情地看著對方,拿出夾在箕部信用檔案中的備忘錄復印件。

“哪裡有紀本指示的證據啊?在你親手寫的這份備忘錄裡,紀本連圈閱章都沒有蓋。你說的那些,一點兒意義都沒有。”

“我事後向常務口頭說明過瞭。我壓根兒就不是這筆貸款的主導者。真的!”狼狽的灰谷情緒激動,說話時嘴唇瑟瑟發抖。

對他的這番辯白,幕田也好,木原也罷,全都木然呆立,不知所雲。

這時——

“事到如今,你再怎麼掙紮也無濟於事啦,灰谷。”富岡從容地說道,“你呀,已經卷進瞭箕部啟治的生意裡,而且經手瞭巨額的不正當貸款。箕部啟治呢,不僅通過這一手中飽私囊,而且現在搖身一變,以清白幹凈的形象,成為瞭領導進政黨的核心人物。真是夠諷刺的啊。或許,你一直以來在銀行業務上的確足夠兢兢業業,但結果呢,隻不過是一枚被用來成就一個政治傢的棋子罷瞭。”

現在灰谷的臉,就像被風幹的墻壁一樣毫無生氣,眼神也逐漸變得黯淡無神。

“箕部通過這筆交易到底賺瞭多少?”富岡不動聲色地問道,“賺瞭多少都無所謂瞭。倒是你,又得到瞭什麼?名譽?地位?話說回來,那些東西同樣也不過是紙糊的道具。你所堅信的那些東西,最後全部都是假的。你所追求的那些東西,全都是虛無縹緲的海市蜃樓。所以,你現在所擁有的地位,也隻是堆在沙土上的樓閣!”

富岡突然把目光轉向木原嚴厲地問道:“我說你,早就知道這筆貸款的實際情況瞭吧?”

“怎、怎麼可能?”木原慌忙搖頭否認。

“要是撒謊的話,很快就會露餡兒的。最好趁現在老實交代!”富岡嚇唬道。

“不、不知道啊,我。”

“但是,現在已經知道瞭吧。”富岡盯著一味撇清關系的木原問道,“是不是想插一腳進來?”

“那個——”木原眼神閃躲,心裡還在搖擺不定地衡量怎麼做對自己更有利。

“我在問你是不是想進來插一腳!到底怎麼樣啊?”富岡一逼問,木原趕忙搖頭退出。

“既然這樣,還不給我滾!”富岡神色凜然一變,當頭大喝一聲。

木原嚇得連連後退,飛也似的轉身逃瞭出去。

“我、我也先走一步瞭——”說完也打算撤退走人的幕田,被富岡一句“回頭我還有話要問你”給嚇得身軀一震。

“我知道就是你,把合同文件庫的檢查情報泄露出去的。你還把這些資料轉移到別人找不到的地方去瞭吧?別以為可以就這麼算瞭!”

臉色蠟白的幕田嚇得渾身哆嗦,逃也似的離開瞭現場。

“好啦,事到如今,你也不要再繼續遮遮掩掩的瞭,灰谷啊。”隻剩下灰谷一個人瞭,富岡開口勸道,“你就算巴結著紀本,他也不會幫你忙的。在他眼裡,你不過就是一條可以隨時舍棄的壁虎尾巴。如果你還想得到從寬處理的話,就把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說出來。那樣的話,我也多少能為你開口說幾句好話。”

灰谷如暗渠一般沉靜的瞳孔深處,有一絲情緒在慢慢動搖。

10

一輛貨車停在東新宿的合同文件庫裡,三個大紙箱被抬進去瞭,接著貨車一路行駛,最後開進瞭位於丸之內的東京中央銀行本部停車場。時間是當天傍晚。

開車的是田島。副駕上坐著半澤。

紙箱被搬到瞭營業二部的會議室裡,富岡正好踩著點過來。後邊跟著灰谷。

“箕部啟治的資金基本上都交給瞭舊T打理。那些都有相應的資料可以證明。”就在剛才,灰谷臉色蒼白地交代瞭內情,“有瞭那些資料,應該就可以摸清其中的流程,弄清楚那筆二十億的貸款究竟是怎麼返還的瞭。”

半澤他們搬來的東西,就是從灰谷口中撬出來,原本藏在合同文件庫隱蔽場所中的那些文件。

將紙箱中的文件全部堆在桌面上,按照時間先後順序重新理順排好,三人就當著灰谷的面一一核查起來。

其中,有很多資料恐怕都是箕部那邊提交的,包括舞橋STATE的土地購買明細和該公司賬戶活期存款的動向等。相當詳細的資料。

“還真是的,怎麼連這樣的文件也收著呢?”翻看著文件的田島突然問道。

“那是用來替代擔保的,”灰谷應道,“我們這是無擔保貸款。所以,隻好通過掌握舞橋STATE的土地購買明細和公司的賬戶活期存款動向,才好盡早察覺呆賬產生的風險。”

“你們是白癡嗎?既然那麼擔心,直接將他們公司購買的不動產設定為擔保就好瞭嘛。”富岡說完,緊接著又問,“為什麼不那麼做?”

“如果設定瞭不動產擔保,那麼箕部和銀行之間的關系就曝光瞭。而那正是我們想極力避免的。”

“真是處處都在耍小聰明啊。”

富岡非常無語。灰谷隻是咬著嘴唇,沒有做任何反駁。

追蹤資金的流向,梳理發現的情況,足足耗費瞭數小時。

“基本上,就是這些瞭吧?”

晚上九點多,埋頭苦幹連晚飯也顧不上吃的富岡揚起臉,凝視著寫滿瞭情況概略的白板。

從二十億的貸款如何到手,之後又如何被舞橋STATE挪用作為機場建設規劃用地的購買資金,最後再如何回收銀行等環節,都在上面用流程圖表示得一清二楚。

“事先買入一文不值的土地,再以不知翻瞭幾倍價格轉手拋售,這就是這傢原本由於業績不振、債務高企而奄奄一息的公司,能夠一掃困境起死回生,甚至一躍成為地方上首屈一指的房地產商的原因!但是——”

富岡用銳利的眼神看著半澤問道:“你有沒有註意到,半澤?”

“註意到啦。”半澤平靜地答道,一動不動地盯著白板。

“註意到什麼?”

一頭霧水的田島旁邊,灰谷目光直愣愣地盯著桌子的一角。

“不錯,舞橋STATE的確通過這二十億獲取瞭巨大的利益,這點很清楚。但是,從資金流上看,卻沒有把這份利益向箕部輸送的痕跡。”

半澤犀利的目光直視著灰谷。

“那是——”灰谷咬著嘴唇,雖然有話要說,但是看起來仍在猶豫不決。

“事到如今還有所隱瞞,根本就得不償失。快說!”在富岡的一聲呵斥下,灰谷終於下定決心松瞭口。

“那些,都由紀本常務親自管理。”

“紀本嗎?”富岡問道,“你們還真是不怕麻煩啊。”

“通過分散管理,就算一部分文件被發現瞭,也不可能抓住全部內容。”

“那些資料放在哪裡?”

“在地下文件庫。但是憑我們的資格根本進不去。在地下五層。”

因為地下五層實行異常嚴密的安全管理,隻有董事級別的人才有權進入。

但是——

“走吧。”

富岡二話不說站起身來。

“你想幹什麼?”

沒有人回答灰谷的疑問。

灰谷被一路推搡著走向電梯間,在那裡換乘另一部電梯前往地下五層。

半澤也是第一次見地下五層的專用文件庫,那裡正對著電梯口,一扇森嚴的鐵門緊閉。門上有撥號式門禁系統以及傳統鑰匙鎖雙保險,仿佛一座堅不可摧的要塞。

但是現在,富岡動手轉完撥號盤,緊接著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將其中一枚插入鎖孔一擰,隨手扳開瞭門上的把手。

沉重的大門緩慢而無聲地開啟瞭。

富岡並不理會灰谷訝異的眼神,接著他打開內門,抬腳邁進倉庫。

倉庫內鋪著綠色的地毯,顯得悄無聲息。不管是說話的聲音還是腳步聲,全都被腳下的地毯吸收,仿佛一不小心裡面的人就會被這份靜謐給碾碎。

“這、這要是被發現瞭,那就不得瞭瞭。”灰谷被事情的走向嚇得不輕,整個人表情僵硬。

“知道具體藏在哪裡嗎?”富岡冷靜地問道。

灰谷一邊抬頭看著高得快要頂到天花板的書架,一邊移動著步子,直到在某處停下瞭腳步。他爬上身側的專用梯子,從書架上抱下一個大紙箱來。

“如果他知道這件事是我說的,那我——”灰谷心驚膽戰地揮著豆大的汗珠說道。

“我說你,還真是年輕人不經世事啊。”富岡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教訓道,“差不多就得瞭,不要再囉囉唆唆的。做人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有時候得懂得及早回頭。嗯,還有其他文件嗎?”

“都在這裡瞭。”

富岡目不轉睛地盯著灰谷,覺得對方也不像在撒謊,於是對半澤微微點瞭點頭,搬著紙箱回到樓上的會議室,把東西從裡面拿瞭出來。

“這裡有些東西很有意思。”

沒過多久,有瞭意外發現的半澤,把那些文件攤開擺在辦公桌上。

是箕部啟治私人事務所的賬簿復印件。

“我這裡也找到瞭一份備忘錄,半澤。這是紀本的字跡啊。”富岡說完,遞給半澤過目。

是關於舞橋STATE給箕部匯款記錄的備忘錄。

“一定還有一份轉賬委托書的原件藏在哪個地方吧?”

富岡翻找著桌上堆積如山的資料,之後不久便在一份活頁資料裡找到瞭那份轉賬委托書。是舞橋STATE向箕部匯款的文件副本。估計,是箕部委托紀本幫忙處理的吧。

就像玩拼圖遊戲一樣,現在事件的原貌正在一塊塊還原。

“到底是一筆巨額橫財啊。這資金流就夠嚇人的,每年隻怕不下五千萬。”半澤說道。

“舞橋STATE是通過咨詢服務費的形式,把錢打給箕部啟治的。”正在核查該公司財務資料的田島補充道。

不過,他們在舞橋支行查看該公司的資料時,卻並沒有發現相應的資料,估計又被巧妙地藏在其他地方瞭吧。

“這已經有點兒類似於某種洗錢行為瞭。”富岡說著,目光犀利地看著灰谷問道,“說得沒錯吧?”

“因為需要適當的名目,所以隻好犧牲一部分利益瞭。”

“如此而已嗎?”看著嚇破膽的灰谷,半澤問道。

“如此而已,是什麼意思?”灰谷的喉結微微顫抖,他用恐懼的眼神看著半澤。

“這筆資金,箕部都用在瞭什麼地方?”

聽到半澤的疑問,灰谷大吃一驚,慌忙移開視線。半澤緊追不放道:“根據這裡的記錄,七年前有一筆四億日元的資金流動。那一年,正好是進政黨初創,並首次參與角逐國傢政治選舉的時期。”

“也就是說,那筆錢被用作瞭選舉資金?”田島抬起頭,恍然大悟地說道。

半澤將一份箕部啟治私人事務所的收支報告書遞給瞭田島。此外,還有政治資金收支報告書和選舉活動經費收支報告書等。通過這些就可以瞭解箕部的資金內容,因為裡面幾乎有完整的資料和相關明細。

正當富岡也湊上來瞄著田島鋪開的賬單明細時,灰谷的眼神開始不安地搖擺不定。終於,富岡發現瞭不對頭:“喂,半澤,這些明細表裡,壓根兒就沒有出現舞橋STATE公司的名字啊。”

半澤沒有直接回答富岡的指摘,而是轉向已經狼狽不堪的灰谷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不打算給我一五一十好好地解釋清楚嗎?”

對於半澤的窮追不舍,灰谷已經失去瞭任何反抗的力氣。

11

“內藤部長來瞭。”

一直等到秘書消失在門後,內藤這才微微鞠躬施禮,然後被中野渡讓到瞭行長室的沙發上。

中野渡一件白襯衫,脖子上系著領帶,隻是在領結的地方微微松開。手臂上袖口外翻,袖子擼瞭上去。這一身不加修飾的打扮,對中野渡來說還是比較罕見的。

“聽大傢都在傳,說是您明天要去拜訪特別調查委員會。”內藤開門見山地說。

中野渡並沒有回答,他定定地盯著墻上的一點,一動不動。

“我們都沒有聽您提起過。究竟是什麼事情呢?”

“抱歉啊。也不是刻意要瞞著你們,而是因為我自己心裡都還沒拿定主意呢。”

內藤沒有接話,等著行長繼續往下說。

“其實,之前乃原向我提瞭個意見,希望我們重新考慮一下放棄債權的事情。”

內藤靜靜地註視著中野渡的臉。

“然後呢?”

面對疑問,中野渡暫時沒有作聲,良久——

“目前,能告訴你的,隻有這些。”

中野渡的言辭之間充滿瞭苦澀。

“您打算自己做決定——對嗎?”

突然,中野渡一直以來的剛毅果敢不見瞭,眼中閃現出迷茫的神色。內藤看著這一切,一時感覺眼前的行長變得那麼陌生。因為,這怎麼也不像是中野渡一直以來的風格。

“行長,那樣真的沒問題嗎?”內藤毅然問道,打破瞭房間裡的沉悶。

“特別調查委員會提出的放棄債權方案,經過董事會決議,前些天已經正式拒絕瞭。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不過,那個判斷,是正確的。”

還是沒有回答。這時,內藤不無氣惱地抱怨道:“為什麼,不找我們商量一下呢?”

內藤的話裡,充滿瞭不甘。

持續沉默的中野渡,臉上蒙著陰影,一絲苦惱掛在上面。

“行長!”內藤揚聲抗議道,“到底,為什麼我們要——”

“這——這早就已經不是授信判斷的問題瞭。”中野渡打斷瞭內藤,“也就是說,這些事情已經不在你們的工作范疇。這是應該由我來考慮,由我來處理的懸案!”

就那麼直視著中野渡,內藤仿佛渾身凝固一般無法動彈。

現在,從內藤心底湧出的,是難以掩飾的驚愕。

這樣的中野渡,第一次見到。

既不威嚴,也不崇高,而是作為一名銀行傢苦惱著的中野渡。

就任以來,雖然中野渡費盡心思推動行內融合,但是不可否認,這件事情本身就存在一些難以調和的矛盾,想要相信卻根本不足為信的經營夥伴。隻要稍微不慎曝光一次,就足以摧毀銀行信用的一筆筆問題貸款;還有那“我本將心對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般難以在夥伴之間建立的信任感。

一邊是充斥著老舊派系意識的現實,一邊是想要推進全新融合的理想,中野渡時常在兩者的夾縫之間,艱難地掌舵前行,一路沐風櫛雨,駕駛這艘大船持續前行。可以說,中野渡的痛苦,其實也就是合並後新銀行的苦痛。

隻不過,這些矛盾現在才顯露出來。

面對這件事情,唯一能夠打開局面的方法,就是必須舍棄一直以來極度珍視並堅持的東西,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我懂瞭。”內藤長嘆一聲說道,“不過,行長究竟為什麼煩惱,其實我也能猜到一二。”

中野渡微微睜開雙眼,但是並沒有接話。

內藤對著沉默的行長,繼續說道:“的確,或許那是應當由行長您自己做出判斷的問題。但是,我們也可以選擇一起集思廣益,一起戰鬥到底。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也正因如此,我們才一直都在盡最大的努力。這些,是半澤整理出來,關於舊T對箕部啟治問題貸款的全部內容。請您參考。”

遞上報告的內藤站起身來,深深地鞠瞭一躬,然後退出瞭辦公室。他沒有等待中野渡的反應,也沒有再提多餘的意見。他的身後,隻有那歷經歲月打磨後的榮耀和思念,仍在閃耀著動人的光澤。

《半澤直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