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新年接力賽

1

佐山最早得知這一消息是在新年的元旦。他正坐在新幹線上去群馬縣,那裡是新年馬拉松接力賽的舞臺。

今天早上,參賽選手有瞭變動。毛塚和茂木好像都排到瞭第六程。

昨天參加完開幕式的先頭部隊的同事發來瞭郵件。在其他簡短的聯絡事項後面,寫著這麼一句話,佐山看到後“噢”地驚呼瞭一聲。

“最新消息,部長。請過目。”他給坐在身邊的小原看瞭一下郵件。

“毛塚原本不出賽啊。”

昨天,也就是除夕的中午,是參賽選手分段賽報名的最終截止時間。毛塚沒有在任何一個分段組登錄報名,而是登記為“候補選手”。

“亞洲工業的選手很多,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沒有選他吧。大概是考慮到毛塚已經疲憊不堪瞭吧。”

“不是,不是。清崎教練有些怪脾氣。確認瞭競爭對手大和食品在第六程選讓茂木出賽,特意想較量一番吧。”

亞洲工業的清崎德治郎教練是田徑界名氣響當當的人物,為瞭比賽能贏,什麼手段都能耍,尤其是調兵遣將手法獨到。昨天下午召開教練會議後,參賽者名單變更需要征得裁判長的同意。也許是用參賽選手身體不適作借口吧。當然,有清崎的名氣撐腰,把這類事當作突發事件處理一點也不難。

“真是隻老狐貍。”小原吐瞭一口氣,暗自竊喜,“這樣一來,比賽會變得更精彩瞭。”

毛塚和茂木兩人是箱根接力賽時具有傳奇色彩的競爭對手。兩人激烈角逐的舞臺後來又轉移到瞭實業團,如今兩人之間的競爭再起風雲,媒體自然不會放過這一好材料。

電視裡一直在報道二人之間的競爭。

“呀,茂木穿的也是我們公司的‘RⅡ’型鞋子,這對我們是莫大的宣傳啊。”佐山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帕,擦著額頭上滲出的汗水。雖然是隆冬季節,但因為“不知道茂木到底會不會穿自傢生產的跑鞋”,他的心頭總有一縷不安,冷汗颼颼地滲瞭出來。

“不會的,不會的。從茂木之前的反應來看,應該沒問題。”佐山一邊暗暗給自己打氣,一邊重重地點瞭點頭。

“當、當然。宣傳部都派瞭攝像師來,毛塚和茂木之間的激戰,能成為精彩的宣傳資料就好瞭。”佐山越吹越起勁,“會留下相當震撼人心的影像資料吧。”

“那就太棒瞭。”

“啪”的一聲,小原打瞭一個響指:“It's show time!(好戲該要上演瞭)”

2

第六程的起點在桐生市政府前面。上午九點半多,大地匆匆忙忙地跑到早已等在那裡的宮澤跟前。

“剛剛聽說亞洲工業第六程的選手換人瞭。”

“這麼突然。”宮澤瞪圓瞭眼睛。

“換成誰瞭?”村野一臉認真地問。

“那個,好像是毛塚。已經傳開瞭,要重演箱根馬拉松對決瞭。”

村野皺起瞭眉頭。

“真的嗎?”站在宮澤身邊的安田突然冒冒失失地插瞭一句。

“這麼快就碰到死對頭瞭?這麼突然?”明美一臉的不安,“村野先生,會怎樣啊?”

村野雙手抱著胳膊想瞭想說:“也許是故意這麼安排的。”

“也就是說,你覺得毛塚比茂木厲害,是嗎?”明美氣鼓鼓的,臉上露出不滿。

“至少亞洲工業的清崎教練是這麼想的吧。而且——”村野稍微猶豫地補充道,“恐怕很多人也是這麼想的。”

“開玩笑!我們的茂木,怎麼可能會輸,太失禮瞭。”

“好啦,明美。”宮澤一邊勸解著生氣的明美,一邊問村野,“茂木沒事吧?隔瞭好久才能上場,一來就遇到這種情形。”

“肯定不會沒事啊。”

“不要說得好像是別人的事嘛。”安田插嘴道。

村野的目光認真起來:“這是茂木必須跨過去的一個坎。一流選手都背負著各種壓力。想象一下代表日本參加奧運會的選手的心情吧。普通人早就被壓垮瞭,他們卻一直在戰鬥。如果茂木碰到這樣的事就認輸瞭,那也沒資格成為第一流的賽跑名將。”村野說得非常幹脆,“比賽一直都這麼殘酷。隻有一直頑強地忍受著肉體和精神的雙重壓力,才能成為一流選手。”

明美一邊用手搓著懷爐一邊說:“啊,怎麼搞得連我們都這麼緊張啊。”

“我們本來就心臟不好。饒瞭我們吧,社長。”

“誰的心臟不好啦?我們才要求放過呢,真是的。”

一旁的安田開起玩笑,不過被明美狠狠地瞪瞭一眼後就乖乖噘嘴不說話瞭。

“喲,村野,好久不見啊。”這時有人從邊上插進來一句話。

有兩個男人站在那裡,是亞特蘭蒂斯的小原和佐山。村野的臉部表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僵硬。

“呀,今天真是趕上比賽的好天氣啊。是吧,小鉤屋,沒叫錯吧?”

小原面對宮澤滿面堆笑,好像勝券在握。

“的確是比賽的好日子。”宮澤答道,“氣溫不高,稍微有點風,但也不會有很大影響。”

“這點風也算風?到底是鄉下人,感覺就是不一樣。”小原頗為失禮地說著,一面肆無忌憚地看瞭看宮澤身後小鉤屋的員工們。

“我們的老員工村野真是承蒙關照瞭嘍。他這傢夥幫上您忙瞭嗎?”

“當然。他為我們新產品的開發幫瞭大忙。”宮澤回答道。

“是嗎,那就好。”小原一邊不懷好意地輕笑著一邊點頭,“他太優秀瞭,我們亞特蘭蒂斯使喚不動啊。”

小原滿懷惡意地朝村野瞥瞭一眼。“真好呀,能找到正適合自己工作的地方。”佐山站在背後,也附和著發出嗤笑聲,像是在輕視宮澤和小鉤屋的每一個人。

這下連安田和明美的臉色都變瞭。

“什麼呀,有什麼瞭不起的。”明美雖然聲音很輕,宮澤還是聽到瞭。恐怕小原也聽見瞭,臉上雖然還在笑,眼裡卻露出憤恨的兇光。

“對瞭,諸位是在給隊員加油吧。”

“真是辛苦瞭。是為誰在加油呀?”

“茂木,給茂木加油!”明美已經忍不住,連說話聲音都粗瞭些,“我們是絕不會輸給亞特蘭蒂斯的鞋子的。”

“啊,你們沒聽說嗎?”小原看瞭一眼站在身後的佐山,用痛毆對手一般的目光朝明美看去,“茂木今天穿的可是我們亞特蘭蒂斯的鞋子。如果你們還願意加油就盡管加吧。是吧,佐山?”

“各位,我們還準備瞭加油用的小旗子,要不要?”

“不要,誰稀罕那種東西!”明美直截瞭當地拒絕瞭佐山的挑釁。

“社長,茂木不穿陸王是真的嗎?已經定瞭?”

“也許穿,也許不穿。”宮澤回答說,“我們會一直支持他。但他應該選擇穿最適合的跑鞋。”

“那就得瞭。”佐山說,“茂木對我們的‘RⅡ’評價很高。大傢辛苦啦,請努力加油哦。”

這時候不知哪兒傳來瞭“啊,來瞭”的聲音。宮澤連忙轉身去看。

選手們乘坐的巴士從道路的對面緩緩駛來。

第六程出場的選手共有三十七名,另外還有相關的陪同人員,一整輛汽車坐得滿滿的。選手們一下車,熱情的加油聲、拍手聲瞬間此起彼伏。過瞭一會兒,毛塚的身影就出現瞭。

他悠然走下車,表情沒有因觀眾的矚目起絲毫變化,已然帶瞭些明星的派頭。

稍遲瞭一會兒,茂木也終於下車瞭。

“茂木——!”明美大聲喊道。

宮澤和其他人也正想拍手歡迎,但大傢看到茂木穿的鞋子,頓時就作罷瞭。

“他穿的是‘RⅡ’……”安田失望地垂下雙臂,嘰嘰咕咕地嘟囔著。

小原和佐山二人過去給毛塚加油,一邊朝選手們走近,一邊回頭看宮澤他們。

“什麼呀,那張驕傲得意的臭臉!”明美憤憤不平,“真是難受!”

她把臉轉向宮澤。

“真是太失望瞭,社長。”明美感嘆道,“不管怎麼說,我可是相信茂木一定會穿上陸王的。”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像是要哭出來瞭。

“呀,不要那麼說。他也是盡瞭全力在拼搏,所以要做出最佳的選擇。我們也要努力,爭取下次讓他穿上陸王不就行瞭。”宮澤安慰她說。

“說是這樣說。”明美的表情並不釋然。

“稍等一下。”村野打斷瞭兩人。

隻見茂木走到轉播臺附近的路邊坐瞭下來,脫瞭本來穿在腳上的“RⅡ”,又從帆佈背包中取出一雙鞋。

小原和佐山二人看到這一情景,頓時變得啞然無聲瞭。

明美定睛看著茂木的動作。

“快看!”她用手指著,聲音激動,人也跟著跳起來拍手,“陸王!陸王!大傢快看呀!茂木打算穿陸王啦!”

“太棒瞭!”安田和大地同時喊出聲,互相擊掌。

“真是的,還讓人捏瞭把汗。”剛從新年假期回來的飯山也來現場加油,他一臉嫌棄地說著,卻早已掛上瞭笑容。

“亞特蘭蒂斯的傢夥,睜大眼睛看呀。”安田解氣地說,“原來這麼快就散夥啦。”

剛剛還起勁嘲笑的小原臉色瞬間一變,立刻責罵佐山。

“太好瞭!”

宮澤的臉上露出瞭放心的微笑,緊緊地握瞭握站在自己身邊的村野的手。

3

“喂,茂木。”佐山走過去低聲問,“你這是幹什麼?”

他臉色蒼白,怒氣沖沖、一臉不滿地盯著茂木,身後站著的小原也很不高興。

“你不是說過穿我們的‘RⅡ’的嗎?”佐山指責道。

“我們沒有約好。”茂木挑釁似的回看佐山,“我說過的,我隻穿適合自己的鞋子。這雙鞋就是我的選擇。”

“這是什麼話,你什麼時候這樣說過!”佐山的聲音顯得有些粗暴,眼神也變得慌亂。他很在意頂頭上司小原的視線,因此就算茂木說得對,也不得不裝作自己很憤怒。

“夠瞭!”村野神色肅然,沖過來攔住佐山,“要比賽瞭。”

他怒目圓睜瞪著佐山,語氣很重地說:“跑鞋顧問想幹擾選手嗎?”

佐山被大師級跑鞋顧問重重地迎頭一擊,頓時接不上第二句話,一時無言以對。

但當茂木等選手離開去等候室後,佐山又反嗆道:“村野,什麼幹擾不幹擾的。別給以前的公司搗亂,消停消停吧。”

“我根本沒打算搗亂。”村野同以前的同事和上司對峙著,“不要對馬上要比賽的選手亂說話。我們的生意如何和他沒關系,他接下來可是在為自己的體育生涯打拼。我們的鞋子隻為幫助選手賽跑而設計,並不光為瞭賺幾個錢。你們也稍微體諒體諒茂木,不,還有其他選手——我絕不容許別人擾亂選手們的心情。我想說的就是這些。”

“這話說得真漂亮啊。”

小原一把推開佐山,氣鼓鼓地站出來。

“亞特蘭蒂斯的老員工卻一再給亞特蘭蒂斯搗亂。一個不講信義的男人,還這麼理直氣壯地在這兒說教,你搞搞清楚。”小原接著說,“我不管他們是不是做足袋的,你在這麼一傢一吹就倒的小破公司幹活,有時間給他們幫忙,還不如找個正經工作呢。不過,這也要看有沒有地方會雇用像你這樣的人。”

村野對小原輕蔑的話泰然處之。

“你怎麼說都行。這和我屬於哪傢公司沒什麼關系。作為一個跑鞋顧問,我為自己負責的選手盡心罷瞭。你剛才不是說這傢公司一吹就倒嗎?現在茂木選的不是亞特蘭蒂斯的鞋,而是我們小鉤屋的鞋子。不能僅僅憑公司大小取勝,關鍵還得看質量。”

“村野先生說得對。”這時,明美起勁地插嘴,“公司大一點,有什麼瞭不起的。別自鳴得意瞭。你們會做足袋嗎?”

“不像話。”小原扭過臉,帶著令人討厭的笑咬牙切齒道,“你們自己站錯瞭地方,居然到現在還不明白!這裡是一流的賽跑選手和一流的制造企業一起決戰的地方。所謂的得意忘形,說的就是你們這群人。”

“什麼話嘛。公司大怎麼啦,沒有哪傢公司一開始就是大公司。難道你們公司一開始就是大企業?真是搞笑。”

“好瞭,明美。別說瞭。”宮澤阻止道。

小原氣得臉色通紅。

“什麼嘛,一開始是他口出狂言啊。”

“嗯。但這裡是比賽的地方,不是我們爭論的地方。”

小原趕緊順勢而上。

“就是這樣。說得沒錯,你懂什麼?”小原的語氣裡充滿瞭諷刺,“我們就拭目以待今天比賽的結果吧。你們也睜大眼睛親眼瞧瞧。這裡可不是昨天或今天才開始做跑鞋的小加工廠逞能的地方,別做美夢瞭。比賽一結束,你們就會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懂人情世故,不知好歹!”

“好瞭,就這樣。”小原一瞥手表,領著佐山離開瞭。

“那人什麼態度!真讓人生氣!”明美生氣得直跺腳,“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看看,真氣人!”然後“啪”地猛拍瞭一下旁邊安田的肩膀。

“呀!痛!”安田痛得齜牙咧嘴,“骨折瞭怎麼辦?明美,你力氣這麼大,當心點嘛。”

“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無聊小事的時候。阿安,剛才你也應該說幾句。他們剛剛不光說我們,還看不起村野先生。”

“好瞭,好瞭。”村野聽瞭二人的對話忙擺手勸解,“謝謝你,明美,非常感謝你的心意。今天是陸王初次亮相,快忘瞭那些傢夥,好好加油,拜托嘍。”

“交給我吧。”明美右手“砰”地拍瞭拍胸口,放下背著的帆佈包,從裡面取出一塊佈,展開來。

“大地,你拿這一邊。”她讓旁邊的大地幫忙展開那張佈。

原來是一塊大橫幅——

謝謝你帶給我們勇氣!沖吧,茂木裕人選手!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做的。橫幅有五米多長。上面的字很有個性,一看就是明美的手筆。右邊的一角寫有“小鉤屋全體同人”的字樣,還放上瞭陸王的圖片。

“這個真厲害。”宮澤欽佩地贊嘆。

“大傢趁休息時間做的。”明美稍稍有些羞澀地說,“阿茂受瞭傷,確實是一下跌到瞭低谷,但是他很努力,現在不是復出瞭嘛。聽瞭他這麼拼命努力的故事,我們也感同身受。既然正月裡大傢不能全來加油,就做瞭一塊電視轉播裡也能看得到的大橫幅來代替,讓誰都能看到。”

“這樣啊。”宮澤聽瞭明美的話,心裡暖洋洋的。

縫制部的女人們脾氣大多不輸男兒,人生卻起起伏伏,並不都一帆風順。有的很操勞,一個人養育孩子;有的克服病痛,以能勝任工作為樂;甚至還有的人,或是丈夫生病,或是要照看年邁的父母,累得都要失去生活的希望。人活一輩子,要品嘗無數種辛苦。不知什麼時候起,她們深受茂木的鼓舞,現在的宮澤其實也是一樣的心情。

“我們都由衷地想為茂木加油。怎麼能輸給那些腦袋隻想著做生意的傢夥們呢!”明美顯得有些激動。

“好,我們全力加油吧。”宮澤說。

附近傳來太鼓振動空氣的響聲。那是桐生八木節的鼓聲,既在慶祝新年,又在激勵新年接力賽的選手。

雖然有點風,但抬頭望天,新春的藍天萬裡無雲。之前已經確認過,現在的氣溫是零上三攝氏度。太鼓的鏗鏘之聲在幹燥的空氣中傳開,透徹且清亮。陣陣鼓點讓這個大舞臺頓時氣氛高漲。

這時大地說瞭句:“啊,開始啦。”他正用平板電腦看電視轉播。

畫面中,出場的三十七支隊伍的第一程選手都站到瞭起跑線上。

比賽從群馬縣廳前開始,全程共七個賽區,共一百公裡。接力的飄帶串起一程又一程的賽區,新年接力賽實際上是角逐日本第一最重要的一場比賽。

金色號碼佈上寫著一號的是去年的冠軍隊伍,已經稱霸好幾屆的芝浦汽車。毛塚所在的亞洲工業、古豪捷潘尼克斯,還有茂木所在的大和食品,都是實力雄厚的隊伍,所以比賽肯定相當激烈,精彩無比。

上午九點十五分。

隨著一聲發令槍響,選手們一齊開跑瞭。

大和食品的第一程是內藤久雄,他是公認的發揮十分穩定的優秀選手。

不久,第二梯隊開始追趕出發後一直遙遙領先的三個人,他們窺探著機會,咬得很緊,采取步步緊逼、讓人身心疲憊的戰術。

現在選手離宮澤他們所在的第六程起點還有七十二公裡,大約需要三個半小時到這裡,這中間有五位選手要交接接力飄帶。

領先的第一梯隊的三名選手已經通過瞭群馬大橋。比賽一開始,有的選手就全速奔跑,你追我趕,進入勝負難分的激戰時刻,隨著時間的流逝,第二梯隊也形成瞭,選手們在拼命縮短差距。

“那個,村野先生。”大地問,“從一開始就飛奔領跑,還是中途加速,每支隊伍都有自己的作戰方案嗎?”

“除瞭跑得更快,沒什麼好辦法。不過,現在處在領先位置的三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第二棒的運動員都是日本人。”

面對大傢一臉疑惑的表情,村野繼續說:

“新年接力賽規定隻有第二程允許外國選手參加。因此各個隊中的外國選手應該都報名參加瞭第二程的比賽。他們很多人都是相當厲害的選手。而且這八點三公裡的比賽是全部七程中距離最短的,這一段的速度肯定是超級快。如果隊員隻有日本選手,就隻能在第一程盡可能拉開距離,才能在第二程不被外國選手甩開太遠。”

代表大和食品報名參加第二程的選手奧力克實力非凡,曾榮獲世界田徑比賽的獎項。亞洲工業和捷潘尼克斯等隊為瞭稱霸新年接力賽,也都按慣例在第二程啟用外國選手參賽。

現在,大和食品第一程的內藤是一名老將,跑得非常穩健紮實,他一直堅守在不斷加速的第二梯隊的中間位置。

“他是一個聰明的選手。”村野一邊看平板電腦確認戰況,一邊說,“身為第一程的運動員,他清楚地知道大傢期待自己取得什麼樣的成績。開局跑得不錯。”

“第五?和第一的差距也不是很大,如果是奧力克肯定是一馬當先沖在前頭。”大地說。

“那會拉開很大差距瞭吧?”明美興致勃勃地說。

“啊,到前面瞭——”一聽到大地這一句話,二人又將視線移回到瞭畫面上。在過瞭八公裡之後的地方,隱藏在第二梯隊中間位置的內藤迅速來到前面,想要占據小組的領跑位置。

“開始瞭。要開始啦!”村野說。

有幾個身影瞄準瞭內藤的背後,也趁機沖瞭出來。他們是捷潘尼克斯、亞洲工業等幾個最有希望奪冠隊伍的選手們。

比賽已經白熱化,明美目不轉睛,手裡緊緊捏著一塊手帕。有望奪冠的隊伍激烈地比拼,一下子驅散瞭正月悠閑的節日氣氛。選手們的真正較量開始在上州路上演瞭。

“第一程就這麼緊張瞭,我能堅持到第六程嗎?”明美有些心中沒底,忐忑不安。

“當然當然。要是明美堅持不瞭,這兒還有誰能堅持住。哇,好痛!”安田被明美掐住瞭手腕,頓時苦著臉。

“比賽會變得很有看頭!”宮澤說。真希望茂木能賽出佳績,這是他的歸隊之戰,隻希望他能在扣人心弦的競爭中奮力拼搏,心想事成。

過瞭不久,平板電腦畫面上出現瞭第二程的轉播點。

跑完第一程的選手們,都一個個和下一程交接飄帶。接過這些接力飄帶的大部分都是外國選手。大和食品的第二棒運動員奧力克第四個接過接力飄帶,他簡直像腳下裝瞭加速器,一下就猛飆到最快速度,開始追趕前面的選手們。

“這沖刺真是厲害啊。試想一下吧,這比田徑賽中一萬米跑都要短呢。”安田說。

世界田徑的最佳紀錄保持者都集中在第二程比賽。這八點三公裡像是完全不同級別的比賽,這裡成瞭全世界最傑出的長跑運動員的競技場。

奧力克千方百計躲開對手們的追趕,在第三位把接力飄帶遞給瞭川井。比賽進行瞭不到一小時。

“氣溫稍微有點兒上升。”村野抬頭看蔚藍的天空。

“九攝氏度。”大地拿出村野要他帶來的溫度計。村野在筆記本上寫好,又伸長脖子環視瞭一下四周。

風也稍微變強瞭。

“要是能一直保持這樣就好瞭。”

風會給賽跑選手帶來巨大的影響。

是逆風,還是順風?

風的強度怎樣?

雖然進行過事先討論,經過瞭細致精密的計算,但若是自然條件變化瞭,比賽也不得不做出相應的調整。比賽也是選手們應變能力和臨戰智慧的試金石。

比賽剛剛開瞭個頭,真的戰鬥才剛剛打響。

“這些實力強勁的隊伍一起比拼,肯定不會風平浪靜。”

村野凝望著遠方碧藍的天空。

4

茂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現在等候室裡電視機播放的,是自己隊中王牌選手立原痛苦奔跑的場面。

第四程的選手要跑完整個賽程中最長的二十二公裡,這一棒的選手既要有風馳電掣的速度,又要有應對路線後半段的上坡和風向等不利因素的經驗。

現在立原捂著右腿根部,剛剛過瞭十公裡處。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立原的身體肯定有些異常。

“糟瞭。”跟著照顧茂木的同隊隊員端井擔心地說。

剩下還有至少一半距離。處在第三位的立原速度一點一點慢下來,在電視機畫面中,後方的選手追上來瞭。

到現在為止,比賽大體上按原先估計的進行。這下難道要出問題?

茂木的視線從畫面上收瞭回來,正巧看到毛塚的臉上浮現出他得意的笑容。

競爭對手隊伍的選手落後瞭,這樣一來,和自己在同一程跑的茂木相比就有瞭優越感。毛塚的想法清楚地表露在臉上。

“真是閑得慌,毛塚這傢夥。”端井看到後,語氣尖銳地表達瞭自己的厭惡。

走著瞧,毛塚。

茂木的心裡已經五味雜陳,再次看向畫面。

立原的身體搖晃得很厲害。他的跑步姿勢非常痛苦,僅僅一會兒工夫就被三個選手超越瞭,一下子從第三位掉到瞭第六位。

“我去做熱身瞭。”茂木向端井說瞭一聲,就從等候室走瞭出去。

端井關註著比賽進展。“接下來就是第五程瞭。”三十分後他走過來說,臉上的表情佈滿瞭陰雲。

茂木正輕快地跑動著,運動風衣的下擺被風吹得直往上翻。周圍一些長得茂盛的植物也被吹得開始搖晃。

風漸漸變強瞭。

天氣的變化是無常的,仿佛具有魔力,能使平坦的路線驟然變得艱難,消耗選手的體能,打亂選手比賽的節奏。毛塚也從等候室出來,默默地開始熱身。走到茂木跟前,仿佛像沒看到一般,不理不睬。

過瞭一會兒,端井又來轉告戰況。

“現在落到瞭第八位。與第一名的差距是二分三十秒——加油啦,茂木!”形勢真是嚴峻。茂木緊緊地握瞭握端井伸出的右手,轉身向實況轉播的地方走去。他閉上眼睛,身體沉浸在擠滿沿途觀眾的加油聲和熱火朝天的氣氛中,情緒高昂。

茂木有些緊張。但是現在籠罩他全身的是感動。

還有能重返這個地方的喜悅。

他因為能再次起跑,內心充滿感激。

茂木不禁仔細回想起在箱根賽跑時,臨上場的緊張感。離開大學接力賽的光輝舞臺之後過瞭三年。自己遭遇瞭挫折,丟失瞭希望和夢想,現在沒什麼可怕的瞭。

茂木放眼望去,看向距離這裡有十二點五公裡的第六程的終點。

他要為等待在那兒的平瀨,盡可能地提高名次,然後把接力飄帶交給平瀨。他現在隻要做到這件事,為此他打算拼盡全力。

隨著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捷潘尼克斯選手的身影從道路的對面出現瞭。

“兩分,兩分鐘。”端井說。與第一名的相差時間是兩分鐘——

“茂木!加油!茂木!”

實況轉播處人群擁擠,有人大叫茂木的名字,他回頭看瞭看。

映入眼簾的是一塊大橫幅。

宮澤一邊點頭一邊為茂木鼓掌。村野也用堅毅的眼神望著茂木點瞭點頭。他說瞭句什麼,雖然聽不清,但可以從口型中清晰地讀出來。

——沖呀!

沿途雀躍歡聲,毛塚比茂木先接過接力飄帶,飛奔而去。

“陸王,加油!”

站在村野身旁的女人又大聲喊道,茂木伸開輕輕握拳的右手。

同隊的水木還在狂奔,距離接力飄帶隻有五十米瞭。

這時隻聽到一聲“Go!茂木!”

村野的聲音清楚地傳到瞭茂木的耳朵裡。“Go——!”

顯眼的深藍色跑鞋,開始在賽道上飛舞。

茂木的助跑動作矯健優美,上一程選手拼盡全力,就要將接力飄帶遞到茂木手中。

茂木臉朝前,風立刻像冰塊一樣撲面而來。耳邊吹過的風聲、夾道的加油聲,伴隨著落在瀝青上的腳步聲,完全消失瞭。

準確的速度和節奏開始在茂木的心裡復蘇,與此同時,歡呼聲和風聲也消失瞭,他的眼中唯有前方數十米遠的選手的號碼牌。

接力賽開始到現在,已經過瞭三小時二十九分——

第六程,屬於茂木,屬於陸王的戰鬥開始瞭。

5

“加油,茂木!加油!”

茂木在宮澤的視野中漸漸遠去,離開瞭大傢的加油聲,身形迅速變小,最終看不見瞭。

“氣溫十五攝氏度。稍微有點高。”大地仰望著天空。

“溫度還好,風有點讓人擔心。”

村野抬頭看瞭看天空。到瞭下午,風速好像變得更強瞭。

“不過,也許這風吹得是時候。”村野意外的話語,讓宮澤表情上充滿疑惑,“這樣一來比賽難度就會增大,對茂木很有利。”

“那是怎麼回事?”飯山離開實況轉播的地方,上瞭公司的面包車問道。

“路線的長短和高低落差定瞭的話,頂尖的長跑選手,在什麼地點以什麼節奏通過,都是以秒來計算的。如果這個節奏被打亂,就會消耗比預計更多的體能,因為自然條件——就像今天這樣,風是變化的。風吹不吹,不到比賽的當天是不知道的。因此對選手的應對力是個考驗。”

“也就是說阿茂很能隨機應變嘍?”

村野對明美點瞭點頭。

“茂木的跑速很快,但他真正厲害的是現場的反應能力。他在箱根接力賽能獲得好成績,不僅僅是因為快跑的實力強,還因為他在現場能果斷分析判斷,應對很冷靜。他思考後能迅速判斷,是一位賽跑節奏控制很好的選手。因此,風越是吹得猛,他越能發揮出能力。”

“看他超過瞭一個人。”

大地用手指著平板電腦的屏幕,興奮極瞭。

風呼呼地刮著,號碼佈像是緊緊地粘在瞭選手的胸前。

“跑這麼快沒問題吧。”安田不安地說。

宮澤也有同樣的擔憂。雖說是應對能力強,但畢竟隔瞭好久才回到這個大舞臺上,茂木能馬上找回比賽的直覺嗎?

“新年接力賽的第六程,以前是賽跑水平在整個隊裡排第七,也就是能力最弱的選手跑的。現在仍有一些隊伍采用這種戰術,但是現在排名好像有些變化瞭。”

“這是怎麼回事呢?”安田對村野的解說非常感興趣,聽得很認真。

“第六程是和沖刺的終點段相連的最後一關。這一程道路有時高低落差很大,有時彎彎曲曲,是非常難跑的一程。有望獲勝的隊伍在這裡的成敗是決定勝負的關鍵。也有人說能否拿冠軍要看第六程。”

“把這一程托付給茂木,教練一定很信賴他吧,村野先生。”明美問。

“當然信得過他,不過,也許還有別的原因吧。”村野說。

“這是茂木的復出之戰。除瞭外國選手跑的第二程,城戶教練把最接近一萬米距離的一程留給瞭茂木。這也是毛塚最擅長的距離。”

一聽到毛塚的名字,明美就不高興地喘著粗氣。

電視轉播中出現瞭茂木逼近前面兩位選手的鏡頭。為瞭不讓接力飄帶隨處亂晃,他把飄帶塞進瞭運動褲中,戴著墨鏡的茂木的表情和他在宮澤面前出現時截然不同。

——超過瞭!又超過瞭一個,茂木裕人!

隻聽到實況轉播中解說員的大聲驚呼,同時畫面上顯示瞭運動員的名次。茂木位居第六。

“跑得真棒。”村野誇贊道。

“太棒瞭!”正在駕駛汽車的安田興奮地拍瞭拍方向盤。

“好厲害啊!阿茂厲害吧?超級厲害!”

明美欣喜若狂,強拉著旁邊的大地追問。

電視中的鏡頭切換到瞭從較遠的位置拍攝的畫面。

“拍進去瞭。”大地叫道。

同叫聲一道響起來的還有明美的拍手聲,大地、飯山、宮澤、村野也都一起鼓掌。

“社長,我們的陸王跑起來瞭!”明美轉身望向最後排的座位,眼睛裡洋溢著喜悅的淚水,“那是我們做的。”

“是啊。是啊。”宮澤頻頻點頭。

陸王——

為瞭做出這款鞋,到底花費瞭多少心血和時間?

這鞋凝聚著小鉤屋的精神。

現在,在全國田徑愛好者的註視中,它支持著茂木,以令人目瞪口呆的神速奔跑。

陸王不僅鞋子性能卓越,還凝聚瞭研發者們的夢想。

因此——

“快沖啊。”宮澤祈禱著。盡情地奔跑吧,帶著大傢的祝福。

“是心理作用嗎,我怎麼總覺得那雙鞋好像有生命似的。”明美哭著說。她百感交集,就如同一位母親守著可愛的孩子慢慢長大一般,“讓阿茂穿著,它好像特別高興,對吧,看見沒?好像在閃閃發光。那就是陸王,我們的陸王。真的太棒瞭!阿茂也好陸王也好,真是都太棒瞭!”

飯山立刻往前伸過頭去說:“是大傢的功勞。我們大傢一起才是最棒的。全靠大傢的智慧會合起來才將它完成,眾人拾柴火焰高。”

“怎麼啦,怎麼啦?飯山,你怎麼哭啦?”明美破涕為笑,拿手帕擦著眼睛。

“我沒哭。”飯山淚水盈眶,“有空哭還不如喊加油呢。”

——又超過一個!大和食品的茂木,連超三人!終於要追趕亞洲工業的毛塚瞭。箱根的老對手換瞭個舞臺,再決勝負!

轉播中,出現瞭茂木趕超到前面選手的鏡頭,和解說員的實況聲音同步。

“實況解說還真是煽風點火呢。”

安田握緊瞭方向盤,臉上露出瞭苦笑。

“終於到瞭和‘RⅡ’決戰的時刻。”村野十分專註地盯著畫面看。

他時而凝視茂木上坡時的表情,時而研讀戰況,完全是一副行傢的樣子。

毛塚意識到茂木在逼近,也加快瞭步伐。

一時間,兩人齊頭並進。亮粉色的“RⅡ”和深藍色的陸王在瞬間交錯,片刻過後,毛塚上前一步,拉開瞭間距。

毛塚的步伐中帶著一股誓不低頭的氣魄。

其實,那之後茂木一直跟在毛塚身後,沒有再往前超。

“毛塚又加速瞭。”大地說。

想甩掉對方,卻甩不掉。一場讓人身心煎熬、緊張得連胃都發疼的精神之戰開始瞭。

終點休息室的電視機前人頭攢動。

“茂木真厲害啊。估計能拿區間賽的優勝獎。”

小原聽到有人在誇獎茂木,變得更加不高興。他怒氣沖沖,兩眼盯著畫面中亮粉色和深藍色的鞋,一前一後交錯前進。

不好。

佐山一看苗頭不對,就想要溜。不幸被小原叫住,隻好轉身。

“佐山。”

面對小原火冒三丈、氣得發狂的眼睛,他真想溜之大吉。

“這就是你辦的事?”

“啊,不,那個——”面對怒氣沖天的小原,佐山隻好吞吞吐吐地搪塞,“對不起。真是沒想到,茂木這傢夥在最後關頭反悔。”

總之把過錯都算在茂木頭上,讓他做壞人,這就是佐山的救命稻草。“他原先的確答應穿‘RⅡ’的——”

“原先答應?”佐山受到小原的嚴厲訓斥,嚇得不敢抬頭。

“你看看。”小原朝身後的電視機揚起下巴,“那臟兮兮的、深藍色的東西!”

深藍色。小原好像對小鉤屋的鞋名也有所忌憚,不敢再提起,“那種東西居然上電視瞭,真是丟我們制鞋行業的臉。”

“嗯。”佐山應瞭一句,垂頭杵在那裡,好像在深刻反省。

他站在那裡,緊張得快要連呼吸都困難瞭。

要不去外邊抽根煙吧?正當他想偷偷地開溜的時候——

“佐山。”又被小原的聲音逮住瞭,“你好好看看,這種事情也做不好,你呀你!”

6

“啊,茂木!快點超過去呀!”

明美面對讓人屏住呼吸的緊張比賽,顯得特別急躁。

“好像速度有些下降。”安田有些擔心地說,“大概是前面跑得太快瞭吧。”茂木一直在毛塚的後方,已經跟著跑瞭近三公裡。

兩人再現瞭三年前在箱根並駕齊驅的景象。電視的實況轉播裡頻頻渲染著兩個人的角逐。

安田聽瞭之後說:“媒體真是見風使舵啊。”他皺起鼻子,露出厭惡的表情,“茂木受傷離開賽場,媒體對他嗤之以鼻,完全不當回事兒,現在為瞭收視率,就一轉話鋒、熱捧起來。”

“就是這樣子的。”村野說,“與其怪媒體這樣,還不如說世道本來就是這樣子。輕易地遺忘,又輕易地拿過來利用。一旦沒興趣瞭,就頭也不回地拋棄。可惜我們就是要和這個世界做買賣呀。”

“所以買賣才難做嘛。”飯山說,“一定要好好抓住老客戶。不過我自己的公司也垮瞭,可能沒啥說服力。”

“不,不,飯山你說得很對。”明美一臉嚴肅的面孔說,“我從前就覺得,隻有失敗過的人才擁有成功者沒有的寶貴經驗。茂木和毛塚比,也許人人都覺得應該把一向優秀的毛塚捧得更高。但他肯定也有弱點,比如沒遭受過挫折和失敗,對吧?”

“明美說得很對。”安田說著,把汽車停在瞭伊勢崎市內西久保轉播臺附近的停車場裡,“如果失敗催人成長,那看來我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阿安,你那些隻是單純的失誤啦。想憑失誤成長,真是異想天開。”

他們一行人隻走瞭五分鐘就來到瞭轉播臺。

第一名選手剛剛通過國道五十號的岔路口。毛塚在第四位,茂木位居第五,順序沒有變化。

西風越來越大,轉播臺外豎起的旗幟齊刷刷地隨風飄動,像是快要被扯碎瞭。茂木緊追在毛塚後面,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十五分鐘瞭。

“還剩大約十五分鐘。”大地說。村野看瞭眼手表,現在大概是下午一點多。第六程的比賽預計需要三十七分鐘完成。茂木和毛塚的戰鬥已經進入瞭下半場。

“比賽真是艱苦啊。”安田一臉嚴肅地看著平板電腦的畫面說。

“啊,村野先生,是不是茂木已經追不上瞭?”明美懊惱地咬著嘴唇。

村野沒有馬上回答,隻是關註著戰況,又確認瞭一下時間。

正在這時,隻聽大地叫瞭一聲“啊,開始瞭!”明美使勁推瞭安田一把,擠過去看平板電腦上的畫面。宮澤看到茂木的身影從毛塚後方一閃而出,轉眼間與毛塚並肩奔跑。

“好的,加油!”宮澤禁不住喊。

毛塚不甘心,再次加速,隻要茂木閃到前面,他就立刻超過去。

“快往前沖。”

村野像是把渾身的氣勢都神奇地傳遞給瞭茂木,茂木再一次加速追趕。

沿途一片沸騰的歡聲,茂木和毛塚的鞋子飛快地交錯,讓人眼花繚亂。

“加油,加油!”安田緊握著拳頭。大地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勝負難分、令人驚心動魄的比賽,一時竟屏住瞭呼吸。飯山也皺著眉頭,叼著香煙,吞雲吐霧。

“茂木!茂木!茂木!”明美跳起來使勁喊加油。剎那間,茂木領先瞭一個身子。毛塚也拼命試圖加速追趕,但茂木以沖刺的速度,一口氣拉開瞭距離,之後逐步擴大戰果,漸漸拉大瞭與毛塚之間的差距。

毛塚的臉上已是痛苦不堪的表情,但依然不肯放棄。他猛勁兒追趕,雖然這段追逐相當精彩,但終究是白費功夫。

“超過瞭!茂木超過瞭!”明美歡呼雀躍,高興極瞭,她把攥緊瞭的手帕貼到眼睛上,一臉燦爛的笑容。

“呀,好棒!”安田說。他高高舉起手,和宮澤、村野、大地還有飯山挨個擊掌慶賀。

飯山心滿意足,連連點頭,重新點瞭一支香煙,仿佛抽得特別有滋味。

“就看接下來的瞭。”還剩兩公裡,村野的表情仍舊繃得緊緊的。

“真的、真的超得太漂亮瞭。”宮澤激動萬分,好似體內的腎上腺素還在到處狂奔亂竄。

“好猛的體力。”安田由衷地佩服。

“風。是利用瞭風。”村野的回答令人吃驚,“五公裡之後,風向轉成瞭偏西向的強逆風。茂木不是不能超到毛塚前面,而是沒有去超。他這麼做是為瞭保存體力。”

“茂木裕人,真是夠強的。”就連飯山的臉色也因興奮過頭顯得有些蒼白。

“他的確瞭不起。”村野還是緊繃著臉,“為瞭更高的目標,他還在努力。”

“又要超瞭。”聽到大地的話,大傢看到茂木又緊跟在一名選手的後面。

歡聲湧起,宮澤放眼望著道路的對面。

隻見兩輛白色的摩托車在前面引路,一個小小的人影出現瞭。跑在第一位的是捷潘尼克斯的選手。

轉播臺裡立刻一片忙亂,緊張的氣氛仿佛代表瞭最後一棒選手的情緒。

“明美,快打開橫幅。”安田催促。

手工做的大橫幅又一次在上州路展開瞭。

“茂木!”明美大聲喊道。

茂木出現在宮澤一行人視野裡時,正在和第三位選手展開追逐。他的身影先是出現一個輪廓,然後漸漸變得清晰瞭。

“超過他,超過他,快超!”在大傢的助威聲中,茂木竭盡全力,在最後的五十米發起沖刺。終於,他超過瞭第三位選手,手臂擺動的頻率異常迅速,如箭一般沖向平瀨。

深藍色的跑鞋在宮澤眼中變得模糊。

茂木遞完接力飄帶,就躺倒在瞭路邊。

“幹得好!”村野稱贊。

宮澤看到不遠處大會的工作人員為蹲著的茂木裹上瞭毛毯。

他心潮澎湃,火熱的感情從胸底湧起,無以言表。這時哪怕隻說一句話,他的淚水必定奪眶而出,滾滾而落。

大地、安田、飯山都站在宮澤身邊,大傢像是被施瞭什麼法術定在那裡似的,都靜靜地佇立著。

“太好瞭,他做到瞭,社長!太高興瞭,我真的太高興瞭。”明美眼睛哭得通紅,抽抽搭搭地說。

村野帶頭鼓掌。隨之而來的是為選手們加油和喝彩的掌聲,像潮水一樣,“嘩”地散向四面八方。

宮澤也不停地拍手。

這個勝利同樣也屬於宮澤和大傢。

在新年接力賽的大舞臺上,由於宮澤和大傢的辛勤努力,再加之有獨特的尖端面料,陸王漂亮地完成瞭任務,幫助茂木跑得極其出色。

也許人們認為這隻是一點毫不起眼的小小成果,但是對小鉤屋這傢擁有百年歷史的老字號來說,卻是開辟未來道路中萬分重要的一步。

小鉤屋終於踏上瞭制鞋之路。

7

小原目光中充滿瞭不快,一動不動地看著電視轉播。畫面上,亞洲工業的最後一程剛跑出去,隨即毛塚也倒下瞭,他身上被披上一塊毛毯,遠遠望去簡直像是塊被人丟棄的抹佈,腳上跑鞋鮮亮的顏色十分刺眼。佐山身體縮成一團,偷瞧小原的反應。

小原果然回過頭來,眼睛深處的怒火像是煮沸的開水,快要溢出來。

“茂木的鞋子是哪兒產的?”要命的是,這時恰巧有附近的觀眾說瞭一句,飄進耳朵。佐山厭煩地咂瞭咂嘴。這回茂木大展風采,沒名氣的小工廠都能輕而易舉地名揚四海。

“佐山,你準備一直這樣下去嗎?”小原狠狠的責罵,讓佐山身體僵硬,“對方不就是傢來歷不明的小企業嘛,你呀,羞不羞?”

“看著真礙眼。給我把它弄垮!”小原對著耷拉著腦袋的佐山,強硬地放出瞭狠話。

送走瞭小原,望著頂頭上司在洶湧人潮中逐漸模糊的背影,佐山嘀咕道:“哼,不說我也知道。”

觀看電視轉播的人群中響起瞭一片歡呼聲。畫面中大和食品的平瀨追平瞭跑在前頭的芝浦汽車隊的瀧井,現在兩人正並排跑。

佐山緊盯著奔跑的二人,但他眼裡看見的可不是選手的比拼,而是制鞋廠的較量。

平瀨超過瞭瀧井,逐漸拉開差距。看到這兒,佐山唰地背過身去,再也看不下去瞭。

“哦,超過瞭!”

當最後一程的平瀨超過對手時,大地握緊瞭拳頭,喊著“沖啊!”

打算親眼看見比賽結果的觀眾們一窩蜂似的從第六轉播點轉移,趕往終點群馬縣廳前。

看完瞭茂木的比賽後,前來觀戰的宮澤一行如今最關心的是,到底誰是實業團中的日本第一——這實際上是日本國內最高水平的接力賽。

平瀨追上瞭跑在第二位的芝浦汽車隊選手,正全神貫註地去趕超捷潘尼克斯隊。比賽已經接近尾聲。路線前半程先是連下幾個緩坡,後半程卻變成瞭上坡,嚴重消耗著選手們的體力。

“平瀨跑得蠻好。”村野說。

他曾長期擔任平瀨的跑鞋顧問。

雖說勝負難分,但他和第一名相差瞭近一分鐘。而且這次捷潘尼克斯跑終點的選手是望月,他實力非凡,是日本國內屈指可數的王牌選手。宮澤覺得很難再有機會逆轉局勢奪冠。

“城戶教練是寄希望於平瀨能第一個接過接力飄帶的吧。”村野說,“他做瞭最穩妥的安排。隻是對第四程的立原估計有誤。在那一程名次落後瞭,有點惋惜。不過這種事情在長距離接力賽中很常見啦。立原一向都發揮很好,以往無懈可擊,出現防不勝防的事,也不該怪他。”

宮澤看瞭下表,已經是下午一點四十七分瞭。

跑在首位的望月上瞭第五十號國道,馬上就要通過野中町的交叉路口。

“還有十五分鐘,”村野說,“大概十四點零二分到達終點。”

“加油,平瀨。”明美捏著手帕的指頭因為用力過度都有些發白。

“但是平瀨的鞋是亞特蘭蒂斯的哦。”

“我們支持茂木,就該給平瀨也喊加油,喊呀。”明美瞥瞭一眼取笑她的安田說,“好啦,好啦,別管那些啦。”

“嗯,話是這麼說,咦,但好像又不太對呀……”

安田歪著腦袋,不由自主地露出苦笑。此時,宮澤忽然在擁擠的人群中發現瞭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不由得打瞭聲招呼。

“橘先生!”

原來是橘·拉塞爾的社長橘。橘突然被人叫住,也連忙一臉驚訝地向這邊看,立刻發現瞭宮澤。“啊,您好。”他連忙點頭問好。

“橘先生也來瞭,真是沒想到您也會來加油。”宮澤說。

“這不是用瞭我們公司的材料嘛。就想來看看到底怎麼樣。”橘含糊地回答。

“您快看,快看,真是大出風頭。”安田向他介紹瞭一下員工,神情激動萬分,“這全都是靠橘·拉塞爾公司優質的面料才能做出來啊。”安田低下頭深表謝意。

“不,不,您這是哪兒的話,太客氣瞭。”橘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在胸前擺手,“剛剛看到瞭,功勞不是我們公司的,而是你們大傢努力的結果。真的是做出瞭令人刮目相看的好東西。”

“若是您事先打個招呼,我們可以一起去轉播的地方加油的。”宮澤說。

“不,不,不,不用啦。”橘略有些顧慮,搖頭推辭,“這樣一來,小鉤屋的鞋子就能備受矚目,這真是太好瞭。光是我們公司提供面料怕是會趕不上生產吧?”

“怎麼會呢。”宮澤對橘說,“我們現在就指望橘先生瞭。以後一定會做出更棒的鞋子,因此,請您多多關照哦。”

橘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宮澤並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在宮澤察覺之前,橘有意識地回避瞭,因為覺得有些尷尬,為瞭遮掩就又把話題拉到比賽上:“要想拿第一,落下的差距不小啊。”

“不,不,關鍵要看接下來的比賽。”安田說。

宮澤的註意力完全被白熱化的比賽吸引住瞭,自始至終都沒有察覺到橘身上微妙的變化。

8

平瀨的臉開始向右邊歪瞭。他到瞭萬分難受的時候,就會這樣。

平瀨在第三位出發,當他超過跑在第二的芝浦汽車的選手時,最終一程已經過瞭三分之二。

平瀨采用瞭加速跑法,跑得非常堅實穩當。他抱著必須跑完全程的堅定信念,一定要趕超其他對手。

所有的隊友們也都清楚,平瀨把一切都押在瞭這最後一場比賽上瞭。平瀨追趕著第一名,表情悲壯嚴肅,雙眸熠熠放光,帶著一股逼人的氣勢。

如今平瀨要挑戰的不是別的,正是自己的極限。

跑在前面的對手是來自捷潘尼克斯的望月,他的實力遠在自己之上,平瀨對此非常清楚。

茂木也是知道的。

現在平瀨是為自己在賽場上飛奔。

從中學、高中到大學,平瀨一直堅持跑步,一直跑到瞭參加工作,現在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場田徑謝幕比賽,他要在這個賽場上畫上個完美的句號。在這最後的比賽裡,他全身心投入,付出瞭自己所有的熱情和對賽跑的熱愛,他要留下美好的回憶,做一次徹底告別——和自己一直珍視的東西的告別。

這時茂木瞥瞭一眼站在身邊的城戶教練的面龐,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城戶盯著看電視屏幕,臉上淚流不止。他一改平日威嚴粗野的樣子,百感交集地關註著平瀨的比賽,內心的關愛顯露無遺。

隊員們剛才還在議論紛紛,熱鬧非凡,一看到教練落淚瞭,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這時傳來瞭站在賽道邊吶喊加油的觀眾們的歡呼聲。

跑在最前面的望月的身影出現瞭。確定穩拿冠軍的捷潘尼克斯隊爆發出歡呼聲,都到終點線後占好位置,迎接冠軍的到來。茂木和隊友們也一起來到瞭終點附近。

還是沒有看到平瀨。

“我們喊加油吧!”

城戶打斷瞭歡呼,粗聲吼道:“平瀨現在正在拼命奔跑。我們給他加加油!平瀨——”

他兩手攏成喇叭的形狀,朝著離終點線還很遙遠的地方吼叫著。

就在這時,平瀨的身影出現在瞭望月的後方。

“快跑——跑呀——”城戶的加油聲打破瞭沉悶的氣氛。

“平瀨!”茂木發現後也跟著大聲喊。

這一喊,眼淚頓時就落瞭下來。

以後不可能像這樣再為平瀨加油瞭。嚴峻的事實擺在茂木面前,胸口仿佛像壓著千斤重擔似的沉重。

望月第一個沖過瞭終點線,捷潘尼克斯隊的選手們都開始歡呼擁抱。

“沖啊!”

隻聽城戶一聲喊叫,隊友們都聚集到終點線後等待平瀨的到來。

大傢肩並肩,連聲呼喊著“平瀨、平瀨”。茂木的淚水不禁滾滾而落。

離終點還有最後的一百米瞭。平瀨拼盡最後的力氣,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為最後一戰拼搏。他就這樣拼命沖著跑到隊友們等待的地方,幾乎要倒下,忍不住落下瞭激動的淚水。他和城戶緊緊擁抱在一起,茂木也和隊友們擁抱在一起。最後平瀨用右手手腕擦拭眼淚,駐足凝視著剛剛跑過的賽道,久久不動。

之後他深深地鞠瞭一躬,道瞭聲“謝謝”,很久都沒有抬起頭來。

“這比賽太精彩啦!”

橘目送著一個個沖到終點的選手,聽到有人搭話,他轉過身去。

不知什麼時候,邊上站著一個男人,臉上帶著狡猾的笑容。

“新年好。來看比賽啊,真是熱心哪。”

原來是亞特蘭蒂斯的佐山。橘認出佐山,剛剛還在內心沸騰的萬千激情頓時就消散得一幹二凈。心中不知哪個地方好像被壓住瞭似的,不快的感覺不斷湧上來。橘非常清楚佐山為什麼會在元旦一早特意過來。

去年年末的時候,他和佐山碰瞭面。佐山是和亞特蘭蒂斯采購科的一個男人一起來拜訪的。而現在——

“那件事已經研究好瞭吧,社長。是好事呀。我們可以自負地說,沒有比這更好的提案瞭。”佐山說。

“嗯,是呀。”

橘含糊地露出微笑。“我們會好好研究一下再和您聯系。”

“等著您的好消息。”佐山諂媚地說,“我們采購科的負責人對橘·拉塞爾公司的產品非常信賴哦。怎麼樣,就在附近喝個茶聊一聊?如果您沒開車,我們就喝點酒吧。”

“不瞭,不瞭。傢裡還有人等。馬上就得回傢。”橘一邊看著手表,一邊說,“下次再聯系吧,再見。”他向佐山點瞭點頭,一下就鉆入終點的人群中,趁亂溜走瞭。

《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