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人活一口氣

場間很多人惶惶然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事情,他們不明白為何遠處那條淡淡的山脈會驟然變得清晰起來。

然而無論是斷知秋還是那名禿頂的神都監官員,他們都明白發生瞭什麼事情。

這是搬山境!

唯有一次性抽空那遠處眾多的天地元氣,將之搬來,那遠處的淡山才會在這一瞬間清晰,也唯有那麼恐怖的數量的天地元氣驟然抽引過來,此刻眾人的頭頂才會陡然多瞭一座無形的巨山。

在一片惶惶然之中,薛忘虛滿意的輕握住瞭身側的那柄白玉小劍。

壓在場間所有人頭頂上那座無形巨山驟然消失,然而一種更磅礴的力量,卻是從那柄看似擺設的白玉小劍上發出,貼著地面往上卷起。

噗噗噗噗……

斷知秋一聲低沉的厲喝,他身上的鐵衣中震出無數積年的細塵,整個人竟然壓不住,往上飄起,雙腳離地一尺。

嗡!

停駐旁邊的所有戰車,也如同感受到瞭致命的危機,同時發出瞭急劇的震動,車身上所有的饕鬄符文全部亮起,發出耀眼的光芒。

一頭頭貪婪嗜殺的兇獸,帶著一種凌厲的氣息,在下一瞬間就似乎要從戰車的表面沖出來,擇人而噬。

然而令人更加震駭的是,這些需要四匹戰馬才能拉動的沉重符文戰車,在下一瞬間也被一種澎湃的力量托得往上飛起,越飛越高,很快就遠遠超過瞭路邊涼亭的高度。

這是一種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畫面。

無比沉重的符文戰車拋飛在空中,車身上的兇獸猙獰卻根本無力抗衡。

就連那些身披鐵甲的期門軍軍士都震撼無言,然而看到這樣的景象,眼神裡也是充滿駭然的神都監官員卻是驟然反應過來什麼,發出瞭一聲驚呼:“不要!”

符文戰車打造不易,每一輛都是累積瞭無數工匠的心血,是大秦王朝的寶貴財富,按照大秦律例,修行者故意損毀符文戰車者,即當斬。

然而他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

唰的一聲輕響。

空氣裡所有的異樣都突然消失。

噗噗……

斷知秋的身體落地,腳底再次震出兩蓬灰塵。

所有沉重的符文戰車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拖著,無聲無息的落地。

符文戰車表面那些光紋形成的兇獸,也畏懼般的迅速消隱。

薛忘虛收回擺設般的白玉小劍,傲然的看瞭臉色雪白的斷知秋一眼。

無數的驚呼聲響起。

直到這時,所有人才赫然發現,原本還處在斷知秋身後的那輛白羊洞的馬車,此刻竟然已經被卷到瞭薛忘虛身後的道上。

薛忘虛看瞭一眼渾身還在不斷震顫著的斷知秋,他搖瞭搖頭,連再多說一句的興趣都沒有。

他的人如一片毫無分量的白雲般飛起,倒飛到馬車的車頭上,在趕車的車夫身旁坐下,淡淡地說道:“回山。”

遠處的山如淡眉。

無人再敢阻攔這輛馬車。

……

長陵東郊的一座尋常小院裡,昨夜那名感慨一將功成萬骨枯的,眼眸真正滄桑的修行者,坐在院裡臘梅樹下的一張竹椅上。

此時他已經沒有蒙面。

他的臉頰也和額頭一樣瑩潤,但是下巴上星星點點的胡須也染瞭白霜,更添幾分久經風霜雨雪的意味。

一隻看上去羽毛有些凋零,但說不出蒼勁有力的鷹隼從高空中急劇的飛落,直接停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他從系在這隻鷹隼腿上的一根空心細管裡抽出瞭一張小卷,在看到這張小卷上的內容的瞬間,他便發出瞭一聲深深的嘆息。

他閉上瞭愁苦的雙目,靠在瞭冰冷的竹椅椅背上。

他的腦海裡,閃過瞭很多幅畫面。

其中有那具跪倒在黑夜長巷中無頭符師的屍體,有沖天而起一瞬消失的王太虛,有一間小小的酒樓後面服毒自盡的胖廚子,還有此刻遠處官道上那落下的無形的山。

在他經歷過以往所有的戰陣中,這次似乎是最有把握的一戰。

然而誰會想到,那名平日裡很強,很謹慎的符劍雙修的高手,竟然會死在一個乳臭未幹的少年的手中?

誰會想到,會有那麼多人為瞭斷掉線索,為瞭幫王太虛隱匿痕跡而寧願自己死去?

誰會想到,一個在外界看來最平庸,最不起眼,甚至已經被長陵絕大多數人遺忘的小宗門的不成器宗主,竟然反而是到瞭搬山境的大宗師?

一名修行不到一月的少年,就有那樣的戰力。

一名普通的長陵江湖人物,都有那麼多的死士,一個搬山境的老人,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出山……

所以這一戰,敗得不冤。

隻可惜以往的戰陣,輸瞭或許還有翻本的機會,然而這戰輸瞭,卻已然定局。

要對付六境之上的修行者,就已經要動用到數名六境的大修行者,甚至要動用到七境的修行者,而要對付七境,就必定要動用七境的修行者。

出處不如聚處多,天下的修行者和尋常武者之間的比例很稀少,長陵的修行者總數卻不少,隻是五境之下的修行者易找,六境卻已然是一個分水嶺。

所以此刻薛忘虛展現出七境的實力,三天和一天便也沒有任何的區別。

這名滄桑的修行者面容愁苦的永遠閉上瞭眼睛,他的真元將身體裡如風暴穿行,毀滅瞭他自己所有的生機。

一縷鮮艷的血從他口中沁出,灑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如同開出瞭數朵淒美的薔薇。

……

載瞭四個人的馬車在山道上跑起來有些吃力。

車廂裡的王太虛坐正瞭身體,認真的對著反坐在車頭,對著車廂裡的薛忘虛行禮:“多謝薛洞主救命之恩。”

“要謝就不要謝我。”薛忘虛一直在用滿意的目光打量著丁寧,丁寧也在用滿意的目光打量著他。此刻聽到王太虛的致謝,他伸手點瞭點丁寧,“要謝就謝你那個救瞭他的手下和他,若不是他半日通玄,昨夜裡又做出這麼讓我面子有光的事情,今日我絕對不會出山。”

王太虛恭謹地說道:“都是一樣。”

“市井之間多性情中人,你們這些人倒是要比朝堂裡的人更講情義一些。”薛忘虛平靜的看著王太虛,緩緩說道:“隻是我還是想奉勸你一點,得饒人處且饒人,凡事也要守著個度,昨夜你死去的那些兄弟,朝堂裡的貴人想必會給你個交待。但若是你接下來的處理不能令他們滿意,牽扯出瞭些不應該牽扯出來的人物,那便會將你自己和更多的人搭瞭進去。”

王太虛面容頓肅,他點瞭點頭,道:“晚輩領會。”

“你真的很不錯。”薛忘虛的目光再次停留在瞭丁寧的身上,他的臉上已經寫滿瞭滿意二字,但還是忍不住親口贊賞道:“我很滿意。”

丁寧恭敬而平和的微笑起來,“我對您也很滿意。”

薛忘虛微笑道:“我對你的滿意,不是純粹因為你的修行進境,還在於你在處理和這些江湖人物時的態度,我比較喜歡有人情味的修行者,不是很喜歡那種為瞭修為的進境,可以斬卻五情六欲的修行者。”

丁寧看著他說道:“我對您的滿意也不是因為你這麼強……而是因為我本來想到是李道機師叔可能來,卻沒有想到您會親自來。”

薛忘虛更加不掩飾自己滿意的看瞭丁寧一眼,說道:“你的傷勢好像不輕,可是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沒有多少天瞭。”

丁寧點瞭點頭:“所以要給我點好的傷藥……不然我可能就支持不到追後,搶不回那條靈脈。”

薛忘虛笑瞭起來,他笑得很大聲,笑聲在山林兩側的林間回蕩。

“你和我師兄也有些淵源,你可以在我白羊洞後山呆幾天。”

接著,他看著王太虛,淡淡地說道。

王太虛再次認真致謝。

金色的晨光落在馬車上,鍍得一片金黃。

丁寧瞇起瞭眼睛,他靠在軟墊上,忍不住輕聲的問王太虛:“有時候你會不會覺得,你殺我,我殺你,這樣殺來殺去,會很無聊?”

王太虛點瞭點頭:“是很無聊……隻是人心裡都有一桿秤,這桿秤不平,人活得就不痛快。”

丁寧輕輕地說道:“這便是所謂的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麼?”

《劍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