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狂詩曲1 第十六樂章(下)

室外的草坪上。

裴詩披在肩頭的絲巾裹緊瞭一些,仰頭把混著醒酒藥的酒喝完。

星辰在黑空中極其稠密,一圈圈連成串,就好像昂貴的寶石項鏈一般。而高樓的燈光像是歷亂的螢火蟲,在城市的夜景中一閃一閃。

“你完全沒給自己留後路。”

聽見這個聲音,裴詩揚起瞭嘴角,回頭看向身後的夏承司:“這叫孤註一擲,是跟夏先生學到的東西。”

夏承司淡淡地挪開視線,甚至懶得回答她。

裴詩拿起兩杯門前推車上的香檳,站在階梯下看著他:“不知我有沒有榮幸和夏先生喝兩杯?”

“想灌我酒?”夏承司微微挑起一邊眉。

“和你喝一下酒而已,怎麼疑心病這麼重。”裴詩走上臺階,把高腳杯遞給夏承司,“如果你酒量不好,那我幹瞭,你隨意。”

星光映入夏承司琥珀般的眼。被這樣盛極容顏的人註視,就連裴詩與他對望都覺得壓力有一點點大。好在他並沒有看她太久,隻是沈默地接過她手中的杯子。可他這接杯子的動作卻不經意碰到瞭她的手指。

其實隻是食指與中指輕擦一下她的手背,薄薄的溫度幾乎無法察覺。她卻像被高電壓電流打瞭手,杯中的酒水微微一抖,差點潑瞭出來。

夏承司沒太大反應,她被自己有些誇張的條件反射嚇瞭一跳。大概是因為和他見面很多卻沒有幾次肢體上的接觸,所以才會……除瞭白天差點摔倒的時候,還有近一年前,在他傢泳池旁邊……

裴詩忽然想抽自己一耳光!

想什麼不好,偏偏在這麼關鍵的時刻想到那時尷尬死的場景!

但念頭這東西向來越趕就越陰魂不散,當時的記憶瞬間被喚醒瞭:夏承司的臂膀攬住她的腰,手指插/入她的發,胸膛灼熱,嘴唇也……明明已經過瞭快一年,但所有的細節到現在她都記憶猶新,甚至隻要稍微一回憶,臉就會有些發燙。

她沒有看他,仰頭將香檳一飲而盡,還很是豪邁地把杯子倒過來炫耀給他看。

夏承司輕笑一下,也將她遞上的酒幹瞭。

裴詩又拿瞭兩杯酒,這一回是紅酒,遞給瞭他:“能否讓我為柯娜成立管弦樂隊,夏先生愛妹心切,心裡可能早就已經有打算瞭,對麼?”

夏承司自然地接過酒,晃瞭晃酒杯:“這你不必激我。如果凡事都要用傢庭作坊的形式運營,盛夏集團也發展不到今天。”

“這麼說,在你眼中,小提琴手的才華高過身份瞭?”

“不,我對才華這種虛幻的東西沒有興趣。盛夏是商業機構,我們要的是商業價值。”

裴詩慢慢地點頭:“也就是說,如果我的商業價值比夏小姐高,這個工作就可以交給我去做?”

“對。這一點我已經告訴瞭娜娜,她說願意接受挑戰。”

“那這也太簡單瞭。”裴詩朝他舉杯,“來,先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夏承司漠然地看瞭她一眼,喝下杯中的紅酒,卻沒有多說一句話。

“夏天的星星真漂亮,就像螢火蟲一樣。”裴詩喝完瞭酒,放松地靠在大理石柱上,“可惜城市裡沒有多少螢火蟲,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不方便幽會吧。”

“嗯?幽會?”裴詩抬頭看向夏承司,眼中也載滿瞭星光。

“螢火蟲發光,其實是發出求偶信號。雄螢如果想要□□,會讓自己的腹部發淺黃色或淺綠色的光,去吸引雌螢。”

裴詩稍微警覺瞭一些。

夏承司是完全不說廢話的人,居然都開始向她解釋這種無聊的東西瞭,看樣子公司裡說他從不上酒桌是因為酒量差真的不是謠言。裴詩又拿起一杯雞尾酒給他:“夏先生懂的真多,佩服。我敬你。”

詭異的是,夏承司竟真的乖乖地把那杯酒喝下去。裴詩有些緊張瞭,靠近瞭一些,像催眠一樣輕聲說:“不過你還沒說完,那如果雌螢想要回應雄螢,那會怎麼做呢?”

夏承司微微垂下頭:

“如果雌螢有意與他交/配的話,也會發出同樣的光。”

這句話簡直就是貼著耳朵的熱鐵,從裴詩的耳廓一直燒到瞭耳根。

其實夏承司應該隻是喝多瞭,除瞭說話略帶醉意,似乎沒別的意思。可是不知不覺他們的距離已經這麼近瞭,他那股熟悉的體香混著酒香,就這麼飄瞭過來,讓她覺得自己的腿有些發軟。如果不是之前吃過醒酒藥,裴詩覺得自己肯定都有點喝多瞭。

她頂住異性強大荷爾蒙的誘惑,又送瞭一杯酒上去:“好解釋,我敬你。”

…………

……

就這樣十來杯酒水下肚,裴詩發現夏承司已經有些重心不穩,身子也輕輕倚在瞭墻上。按照他這種自制力的標準看,此時的反應說明他已經很醉瞭。再喝下去,恐怕會睡過去。裴詩也假裝醉酒晃瞭晃身子:“夏先生,你看,你看,今天晚上我也陪你喝瞭這麼多瞭,你得好好補償我一下。”

夏承司果然一反常態,相當紳士地扶住她的腰:“怎麼補償,你盡管說。”

“就是簽個名,很簡單的。”

“簽名是麼……”夏承司往懷裡摸瞭一下,“我沒帶筆。”

“沒事沒事,我有。”

裴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早就準備好的員工解約合同和筆,壓住上面的字,指瞭指簽名處:“這裡簽一個就好瞭。”

“不,我不簽。”夏承司收住筆。

裴詩有些急瞭:“為什麼不啊?”

“我的簽名很值錢,光陪喝酒完全不夠。”

“那怎樣才夠?”

剛好這一刻,一首浪漫的小提琴夜曲演奏結束。突然安靜下的環境,讓時間走得格外緩慢。夏承司並沒有說話,隻是仰頭地喝完瞭高腳杯裡最後的紅酒。

隨即響起的曲子前奏,是蕩氣回腸的大提琴獨奏。

一聽到音樂就下意識去辨識曲目、作曲傢和創作年代,已經變成瞭裴詩近似本能的習慣。

不過拉奏瞭幾個音節,她就聽出那是阿根廷作曲傢阿斯托爾·皮亞佐拉的《探戈靈魂》,並沒有留意夏承司已經把酒杯放回桌面,然後下蹲一些,撕開瞭她的長裙下擺!

這時,小提琴的伴奏也加入瞭正在演奏的《探戈靈魂》。高亢的弦音喧賓奪主,混亂瞭大提琴原有的沉穩。

裴詩驚愕地後退一步:“你做什麼!”

夏承司依然沉默著,攔住她的腰不讓她後退,繼續粗魯地撕她的裙子,從下擺一直撕到瞭大腿根部!

與此同時,手風琴的伴奏混入瞭探戈。隨著樂器增多,音樂越來越凌亂,連人的心也跟著亂成瞭一團糟。

“住手!你在做什麼啊!”

裴詩慌亂地用那塊佈掩住腿,但已經太遲瞭。一陣嚓嚓的裙子破裂聲過後,夏承司把整塊佈料拽下來,在她面前晃瞭晃,扔到瞭草坪裡。

一條神秘高貴的曳地晚禮裙,轉眼變成瞭露腿的斜邊性感舞裙。

終於,小提琴二重奏再次加入,以極其尖銳璀璨的高音,把音樂推向瞭第一個高潮。多重樂器的合奏,第一次令裴詩如此手忙腳亂,完全無法集中精神去聽任何東西。

夏承司握住她的手,把她拽到大廳舞池中央。

剎那間,他們倆站在燈光下,變成瞭所有視線的焦點。

腰部被大手按住,身體被迫靠在瞭對方的身上,腳步被動地帶著進進退退。裴詩快要當場暈過去,步伐凌亂得幾乎摔跤。夏承司卻露出瞭帶酒意的笑:“你學過跳舞的,別裝。”

她確實學過跳舞,而且教她跳舞的人還是柯澤。

很想回憶當初學舞的情景,可是現在卻什麼都想不起來瞭。

被眼前男人時而推開時而緊抱的野性舞姿,令她無法思考,腦中一片空白。

他握著她的手心滾燙,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引領著她,跳著這支狂躁的阿根廷探戈舞。

…………

……

明明隻是跳舞,卻幾次令她莫名地感到害怕,想要落跑,可是一想到想要成立的管弦樂隊,她就幾近強迫地說服自己留下。

“這樣你就滿意瞭是麼?”她抬頭看著他,冷冷地說道。

夏承司領著她轉瞭一圈,然後額頭輕輕頂著她的額頭,抬起她的一隻腿纏在自己的腰上,往後跨瞭一步,讓她撇開腿整個人靠在自己身上:

“我看上去像這麼容易滿足的人麼。”

探戈的舞姿太曖昧,過去練習的時候她的舞伴都是女孩。這一刻,她才發現,和男人跳探戈比她想的還要讓人無法接受。與夏承司過的親密的姿勢讓她又一次想要推開他。

她懊惱地說道:“那你還要怎樣?”

樂曲接近尾聲,鋼琴、手風琴、小提琴一陣亂彈,整首曲子的巔峰排山倒海而來。

他將她抱起來,轉瞭一圈,然後摟住她的背,讓她深深地下腰。她的黑發像是豁然湧下的大片水流,在燈光中閃閃發亮。

他望著她片刻,入瞭魔一樣,垂下頭在她耳邊輕輕吐出幾個字:

“跟我上床。”

男女舞者都是當日的焦點,這支探戈又太過絢爛,眾人的掌聲響亮得幾乎震碎落地窗的玻璃!

人群中一陣陣“再來一首”的呼聲,讓他們搶走瞭真正男女主角的風采。

然而,夏承司那四個字說得如此溫柔,裴詩卻能清楚地聽見自己腦袋爆炸的聲音。

她差一點就動手打人瞭。深呼吸,再呼吸,努力讓自己不要發火,過瞭好一會兒才壓住怒氣,直起身靠近夏承司一些,壓低聲音說道:“你先簽字。”

樂隊相當配合,立刻選瞭一首從開始就相當激昂的舞曲,佈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No.2》。

可是,他們對峙在舞池中,不再跳舞。

“這麼說,你還真的願意瞭?”

裴詩沒有說話,隻是抬頭用獵豹般的侵略眼神看著他。

“可惜瞭,我不玩辦公室戀情。”夏承司的聲音突然冷瞭下來,“真想和我睡覺,等你十年合約到期離開盛夏,我再考慮考慮。”

看著他忽然變清醒的眼神,裴詩完全傻眼瞭:“你……沒醉?”

夏承司揚瞭揚眉:“我什麼時候說過我醉瞭?”

“……那解約書你什麼時候才簽字?”

見他們不再跳舞,一些早已蠢蠢欲動的情侶和夫婦跟著進入舞池,隨著動聽的音樂翩翩起舞。

夏承司眼神一如既往地銳利,仿佛剛才喝的酒連水都不算:“這麼說吧。Mori在日本的勢力很大,是我們這邊無法控制的。森川光又很重視你。如果你是我,會放你自己走麼?”

如果說之前裴詩還抱著一絲僥幸的希望,聽到這個解釋後,就已是完全的絕望。

是她考慮事情不周到,完全沒想過組長那邊的關系。

“不會。”她靜靜地站瞭一會兒,雖然心有不甘,但也恢復瞭平時的樣子,“既然如此,我先回去瞭。明天公司見。”

她還才剛走幾步,彥玲已經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指著拉開通往草坪的玻璃門:“裴詩,你……你讓少董喝瞭酒?”她看向桌子上那一排空杯子,一副恐慌的模樣,“你還讓他喝瞭這麼多?!”

裴詩怔住:“為什麼不能喝酒?”

“彥玲,你別大驚小怪。先走瞭。”夏承司後面那句似乎是對裴詩說的,卻又沒有看她。

彥玲憤然地瞪瞭一眼裴詩,立刻跟著夏承司走瞭。

裴詩很是莫名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說對夏承司的事不好奇肯定是假話,但她向來不愛做無意義的事。雖然後來在夏承司那裡吃瞭虧,但這個晚上她的目的也算達到瞭一半,再繼續待下去恐怕夜長夢多。

她發瞭一條短信給森川光,拉瞭拉被夏承司撕爛的裙邊,找服務生要回自己的外套,不動聲色地離開瞭訂婚宴會現場。

夜色漸濃。

宴會才剛進入高潮,裴詩已在風中將外套旋瞭半圈掛在肩頭,纖長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前。夏承司站在人少的地方目送她漸漸疏離,緊繃的神經忽然放松,胸口卻像湧起瞭潮汐。

疼痛如同利刃刺穿肝臟一樣卷席而來。他閉上眼睛,幾乎能聽見風的呼吸,夜的聲音。

“少董,少董?”

頭部一陣昏花,他隻看見彥玲的手在面前晃瞭晃,便陷入更深的模糊。身體裡像是有蜂巢被捅破瞭,滿腦子也都像住滿瞭蜜蜂。

“沒事。”

夏承司扶瞭扶額頭,想走到一邊坐下。可是,那種千萬蜂針穿破身體的痛苦忽然一沖而上——

他立刻捂住瞭嘴,但手心還是載滿瞭滾燙的液體。根本沒有時間去看究竟發生瞭什麼,他閉著眼,試圖保持冷靜,調整呼吸,可是劇痛又一次夾著粘稠的液體沖瞭上來。

看見眼前這一幕,彥玲已經嚇得雙眼發直,失去瞭語言功能。

——少董的手捂著嘴,但大量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來,而且越來越多,從滴落下來,變成汩汩流瞭滿地。

“救,救人……!大傢都過來,趕……趕快救人啊!!”她臉色發白地沖過去,嘶聲尖叫起來。

*********

“救護車的聲音?”送裴詩回傢的路上,森川光側瞭一下頭,“好像是朝著我們來的方向去的。”

裴詩沉默著打開窗子,看著救護車高速開往的方向,心中忽然有瞭不好的預感。

不對,雖然彥玲反應很激烈,但夏承司看上去很正常,完全沒有一點不適應的樣子。如果他酒量真的那麼糟糕,早就該醉瞭。

越這麼想,那種不安的感覺就越明顯。

很想回去看一看發生瞭什麼事。

可是,如果出事的人真是夏承司,那她的責任就大瞭。畢竟灌他酒的人是自己,如果彥玲再氣憤補充幾句,好不容易到手的機會就會又一次溜走。

而且,夏承司這個人太難琢磨。他對她回來的事一點不好奇,也不會過問。當然也可以理解成是他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但如果現在需要搶救的人真是他,他為什麼要犧牲這麼多去和自己喝酒?有沒有可能,自己進入公司時本來的身份和目的……他一開始就知道瞭?而借酒套話的人,其實是他而不是自己?

本來一直就是在鋼絲上行走,她不可能再為無關的事冒更大的險。

“這附近人多,救護車警車也經常出現。應該不是什麼大事。”裴詩重新把窗子關上,沒有再提起任何和訂婚宴有關的事。

然而,卻突然想起舞池中發生的事。

她用外套把從裙子裂縫中露出的腿蓋住。

那支靈魂的探戈如此張揚,明明旋轉在紫色的燈光下,卻令她有一種在黑暗中完□□露的感覺。

回到傢裡,所有的燈已經熄滅。

裴詩輕手輕腳地走到裴曲的臥室,來到床邊替弟弟蓋瞭蓋被子,卻聽見裴曲低低地說道:“姐,你回來瞭。”

“還沒睡著麼?”她在他身邊坐下。

“一直在想你的問題。”

“我的問題?”裴詩微微一笑,伸手摸瞭摸他的劉海,“姐姐有什麼問題?”

裴曲在漆黑裡輕輕地呼吸,小聲說:“姐,收手吧。我覺得這樣高調地以爸爸的孩子身份露面,本來就是一種錯誤。我不希望你再錯下去。”

“我也不願意借爸的光。可是,小曲,我們的時間不多,如果沒有個三年五載,完全靠自己的實力闖出名堂是不可能的事。”

裴曲抬起脖子,急切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整件事……姐,每次你一碰小提琴,我都覺得很可怕……我,我喜歡你這六年裡的樣子,很溫柔,很善良,我不想你變成以前的狀態……”

溫柔,善良?

這不是在形容天使一般的小曲麼,幾時輪到自己的頭上瞭?

裴詩忍不住輕笑。或許這幾年她曾經被小曲同化過,可是,這不代表她就要變成他這樣的人。如果她也和他一樣瞭,那又有誰能保護他呢?

她之所以變成天使,是因為沒有能力變回魔鬼。

“好瞭,小曲。”裴詩打斷他,順著他的額頭摸下來,拍瞭拍他的臉頰,“別任性。”

“姐,這世界上並不是沒有溫情的。你不要總是記住那些不好的事,你想想那些對你好的人,想想當時在倫敦醫院救瞭你一命的匿名好人啊。”

裴詩愣瞭愣,在黑暗中對他微微一笑:

“你擔心太多瞭。你知道不論發生什麼,姐姐都不會離開你。早點睡吧。”

裴曲睡著以後,裴詩悄悄打開瞭臺燈,拉開裙子的拉鏈,露出右上腹的肌膚。然後,借著昏黃的燈光,她看見瞭一道細細的手術傷疤。

通常情況下,雙胞胎如果是異性,那一般是異卵雙胞胎;同卵雙胞胎的嬰兒一般都是同性。

同卵的異性雙胞胎幾乎是不存在的。但如果原本的男性雙胞胎在受精卵分離時,XY染色體裡的Y染色體消失,其中一個就會變成XO,即女性染色體。在這種情況下,男嬰的身體會毫無影響,但女性就會因為染色體丟失與異常而患上特納綜合癥,導致後天一些功能不足。

有的人體現在身材矮小、頸後發際低、色素沉著痣等外貌異常,也有人體現在無經女性疾病、血管瘤以及內臟畸形等健康異常。

裴詩就是屬於後者,天生肝臟異常,但從小到大隻是肝功能虛弱,並沒有特別嚴重過。直到幾年前在英國時因為感冒突然發作,轉化成病毒性肝炎,而後由肝炎病毒引發瞭爆發性肝功能衰竭。

當時醫院內器官源緊缺,醫生對她進行瞭體外人工肝支持,但都沒法挽回病危的狀況。

直到一個匿名人士主動捐贈瞭1/2的活肝臟……

裴詩摸瞭摸那條傷疤,忍不住嘆瞭一口氣。

如果當時不是這個匿名人士舍己救人,她可能當時就會死在手術臺上。這樣重大的恩情她一直覺得無以回報,無奈無論怎麼逼問醫生,醫生都說要尊重捐贈者的意願不透露真實姓名,甚至連性別、年齡和國籍都不告訴她。隻說捐贈者帶話給她,說她隻有十來歲,要愛惜自己的身體。

那是她出生以來第一次為世間人情溫暖所感動。她無數次破天荒地去教堂為好心人祈禱,盼望他或她在手術過後能早日康復……

可是,這一切也是太久以前的事,久遠到她已經快徹底忘記瞭。

或者說,久到她想逼自己忘記。

裴曲早已沈沈睡去。

很多時候,她都覺得,自己的弟弟就像是一塊鏡子,灰塵累積在他的身上可以蓋住他的純潔,卻不能玷污他的內心。

她打開瞭手機,看著背景裡昏黃照片上父親的笑臉,忍不住撫摸著裴曲的額頭。他們是如此的相似。

我們的生命就是在這樣無限循環著。

小樹在陽光雨露中茁壯成長,枝繁葉茂,開花結果,最後樹木枯萎,又有新的種子落入土壤,延續上一代的生命。

小曲說的沒錯,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可能都是錯的。

可是人生並不是一個問題,可以讓我們尋找方法來解決。

它是一道敞開的大門,從來不曾束縛過任何人前進的步伐。如果哪一天發現一條路走不通瞭,那一定是因為我們自己在上面加瞭鎖。

這把鎖可能是甜蜜的回憶,過去的榮耀,曾經愛過的人,甚至是某一段熟悉的音樂旋律。

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錯誤,也不會有生命的存在。

如果沒有錯誤,或許也不會愛上某個人,念念不忘某段早該放棄的回憶,孕育在母親的子宮裡,也不會變成現在的我們。

當我們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看著一張張擦肩而過的陌生面孔,你永遠不知道誰將進入你的生命,誰又會在下一刻離開,誰的背後又發生瞭多少故事。

*********

借著月光,裴詩替弟弟整理瞭一下微亂的劉海,又看向滿書櫃中記載著父親生平的圖書與報紙剪輯,最後視線落在瞭墻上一張泛黃的照片上。

右下角寫著那張照片的拍攝時間,那是父親死亡的前一天,他帶著兩個孩子在公園裡拍的。照片的一角上,有一個淡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的熟悉身影。如果不是那頂帽子,那雙鞋,她也不會想太多,現在更不會出現在這裡。

那道影子混在嘈雜的人群中,像是一個肉眼無法看見,卻被相機捕捉到的白色幽靈。

螢火蟲腹部散發的光,是為求偶發出的信號。

星光像銀河抖落的千萬隻螢火蟲,點綴瞭大都市的燈火。盛夏的夜景太絢爛,讓人們忘記瞭,夜,其實本來是黑色。

The End of Part One.

29 March 2012, London.

《夏夢狂詩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