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宴請(中)

十一娘聽著那話裡有話。

徐傢五爺徐令寬今年才十八歲,在禦林軍天策營任把總,正四品武官。三年前娶瞭定南侯孫康的嫡女為妻。在大太太口中,這徐令寬是個不學無術,靠著祖宗餘蔭隻知道飛鷹走馬的紈膏子弟……

難道喬夫人說的是徐令寬?

太夫人卻是笑而不答,領著大傢進瞭花廳。

花廳裡有地龍,溫暖如春。桌子擺在花廳西次間,早已佈瞭碟、箸,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肅然地立在一旁。

三夫人熱情地招呼大傢坐下。

你推我讓一番後,太夫人、大太太、喬夫人、三夫人坐瞭一桌。

羅大奶奶、五娘、喬傢六小姐、十一娘坐瞭一桌。

文姨娘則避到瞭廳外。

有丫鬟們端瞭泡著桂花的水給大傢凈瞭手,給太夫人一桌上瞭君山銀針,給羅大奶奶這桌上瞭廬山雲霧。然後丫鬟們點心、拼盤、小菜、冷碟、熱菜、火鍋……絡繹不絕地捧上來。

三夫人在一旁給太夫人、大太太等人斟瞭金華酒。

太夫人客氣地對大太太說瞭句“傢常便飯,親傢太太不要嫌棄”,然後舉杯敬瞭大傢一小盅。

大太太和喬夫人回敬。

宴席正式開始。

十一娘這邊菜雖然多,但誰也不好意思往遠處盯著看——旁邊幫著佈菜的見瞭,定會伸瞭長長的筷子夾瞭過來,不免給人貪吃之感……所以大傢都規規矩矩地吃著自己跟前的菜。

至於太夫人,推說身體不好,又陪瞭一小盅,遂放下酒杯不再喝酒,由三夫人代陪。太夫人雖然看上去和大太太差不多年紀,實則已是年過六旬的人,大傢不敢多勸。大太太就盯瞭喬夫人不放。幾杯酒下肚,喬夫人已面紅耳赤,大太太卻神色依舊。

沒想到大太太竟然有副好酒量!

十一娘坐在一旁看好戲。

不一會兒,喬夫人說話都不利索瞭。

太夫人看著情況不對,連連對三夫人使眼色。三夫人端酒盅就要為喬夫人代酒,大太太也不想在親傢的宴席上鬧出事來,這才罷休。

一頓飯下來,已是末初,大傢就移到西稍間喝茶。

或是喝瞭酒的緣故,喬夫人的話特別多。

“……能和您做親傢的,都是有福的。別的不說,就說孫傢。要不是有您這個婆婆,她嫁出去的女兒,怎麼能婆傢住半月,娘傢住半月。”

太夫人呵呵笑,見大太太滿臉困惑,解釋道:“定南侯膝下隻有這一個女兒,如珍似寶般的,能和我們傢結親,就是看中瞭我們傢兒子多,以後女兒女婿能常到娘傢走動。我也是養兒養女的人。可憐天下父母心。就讓他們在傢裡住半個月,去紅燈胡同定南侯府住上半個月。兩邊都圖個新鮮勁。您來的不巧,正是下半個月,他們還在定南侯府。等他們回來,讓他們給您請安去!”

“不敢,不敢。”大太太忙道,“五夫人是先帝封的丹陽縣主,身份尊貴,怎能讓她給我請安!”

定南侯的胞姐是先帝的寵妃,膝下空虛,在世時常宣瞭孫氏進宮相伴,先帝看著也喜歡,封瞭她個“丹陽縣主”,在這些侯伯公卿之傢還是頭一分。

“大太太客氣瞭。”喬夫人笑道,“皇帝還有幾門窮親戚,何況你我?再說瞭,我們郡主可是一等一的賢惠人,自從嫁到徐傢,就再也不讓人喊她‘縣主’。親戚朋友間素來大方,人人都喜歡……”

大太太聽著她越說越不像話,心中動怒,卻又礙著在太夫人傢做客不好發作,隻在心裡冷笑。

真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大周開國至今百餘年,所謂開國功勛,太宗晚年已借著“鄭安王謀逆安”或殺或貶或奪爵,傢資多允公或變賣,餘下幾傢戰戰兢兢如喪傢之犬不可終日。好不容易到瞭孝宗期間,雖有幾傢恢復瞭爵位,卻已是驚弓之鳥,但求性命能保,不敢建功於朝廷。百餘年下來,大多外強中幹,靠著祖宗田產勉強維持日常用度。怎比她們這些子孫成材的官宦世傢,置田開鋪不說,甚至領內務府帑幣做買賣……程國公要不是那幾年在西北軍上掙瞭些錢,喬傢也不過是其中一傢罷瞭。竟然在她面前大放厥詞……

她越想臉色越不好看。

太夫人看得分明,在心裡暗嘆一口氣,笑著站起身來:“不如去看看新蓋的戲臺子,也好消消食!”

大太太知道太夫人這是為她解圍,感激地望瞭太夫人一眼,一行人去瞭新蓋的戲臺。

戲臺很小,兩間,粉墻灰瓦,屋簷四角如飛燕般高高翹起。戲臺屏墻用五色填漆繪瞭大朵大朵牡丹花,十分的華麗。戲臺後面是一排七間的廂房,左邊是三間的廂房,右邊是個穿堂,對面七間正房,四面出廊搭瞭卷棚。

三夫人笑道:“五爺的主意。夏天在卷棚簷上垂瞭簾扇,邊聽戲邊扇風,清風徐徐,可解夏暑。冬天可掛夾板簾子,或垂或卷,再升瞭火盤,烤瞭地瓜豆子,嘻戲玩耍,逍遙自在……”

羅大奶奶連連稱贊:“實在是奇思妙想。”

眾人也都說“好”。

五娘目露艷羨,喬六小姐淡淡地笑瞭笑,十一娘則仔細地打量著周圍的陳設。

門欄窗槅皆用五彩銷金,或雕瞭花卉,或雕瞭鳥獸,或雕瞭百嬰,或雕瞭博古。與常用的五蝠捧壽或是五子登科之類的紋樣大不相同。熱鬧中透著莊重。看得出來,很花瞭些功夫。

太夫人呵呵笑:“為瞭這戲臺子,不知道花瞭多少功夫。”說著,指瞭戲臺後面七間廂房:“不是建瞭這一排,就直接通到花園子瞭。”又指瞭穿堂,“把小四的書房也給拆瞭一半。僥是他脾氣好,要是遇到老侯爺,隻怕要吃一頓排揎瞭。”

喬夫人“哦”瞭一聲,目光轉瞭轉:“那這邊要是唱起戲來,豈不要吵著侯爺?”

“吵什麼啊!”太夫人笑道,“早搬瞭。小五娶媳婦的時候就搬瞭,搬到後花園的‘半月泮’去瞭。要不然,借小五一個膽也不敢在這邊大興土木。”

大傢都笑起來。

太夫人索性領著她們進瞭穿堂。

裡面小小一個院子,隻有坐南朝北正房三間,灰瓦粉墻黑漆落地柱,糊瞭白色欞窗紙。院中點襯幾塊太湖石,左邊種幾枝修竹,右邊種幾株芭蕉,清靜雅致。

大太太贊瞭一聲“好地方”。

“可不是。”太夫人就笑著望向瞭三夫人,“要不是小三攔著,說,要是有瞭貴客來,可以到這邊來歇歇腳,小五早就拆瞭。”

三夫人掩嘴而笑:“我們傢老爺是看著侯爺臉色發青,這才出來攔瞭攔。”

大傢笑著出瞭院子,出瞭戲臺後的廂房,上瞭一條青石鋪成的甬道。甬道左邊是漏窗墻,砌成或圓或方或海棠花式樣的窗,可以看見花園裡的山嶂疊翠、清泉奇石,一路走來,頗有些一窗一景的江南園林味道。

喬夫人笑道:“五爺可真花功夫,連這墻都改瞭。”

太夫人笑瞭一聲,指瞭右邊不遠處粉墻內伸出來的幾根綠枝:“那是老五的住處。”

十一娘望去,看見一個五級的臺階,兩三個未留頭的小丫鬟正在那裡丟沙包。

看見太夫人走過來,紛紛上前給太夫人行禮,太夫人身邊一個穿丁香色素面妝花褙子的五旬婦人就從荷包裡拿瞭糖出來賞小丫鬟。小丫鬟們個個喜笑顏開地跑開。太夫人又指瞭前面的一段粉墻:“那是元娘的院子。”

墻頭露出竹梢。

三夫人笑指瞭甬道盡頭的粉垣:“我住那裡!”

太夫人屋後是花廳,花廳旁邊住著徐令寬,徐令寬旁邊是徐令宜,再過去是徐令寧……徐傢應該還有個寡嫂,不知道住在哪裡?

十一娘思忖。跟著走過瞭元娘的院子,看見漏窗墻有一廣亮大門,正門和左邊的側門緊閉,開瞭右邊的側門,兩個婆子正坐在門前的春凳上說話,看見太夫人,立刻跑瞭過來請安。

太夫人和氣地和兩個婦人說瞭幾句話,指瞭那廣亮大門對大太太道:“從這進去就是後花園瞭。”

大太太點頭。

三夫人就笑道:“走瞭這一會,不如去我哪裡喝杯茶!”

太夫人就望瞭大太太,大太太怕太夫人累著,笑應道:“好啊!”

她們沿著剛才三夫人指的粉坦朝南,到瞭三夫人的住處。

三夫人的住處五間四進,比羅傢在弓弦胡同的宅子還大。粉墻灰瓦,黑漆如意門,倒座隔成瞭書房和花廳,迎面是穿堂。進瞭穿堂,十字青石甬道,種瞭芭蕉、杏樹,搭瞭花架子。三間正房帶耳房,抄手遊廊連著東西廂房,住著徐傢長孫徐嗣勤和徐嗣儉。第三進住著徐令寧夫妻,院子裡種玉蘭樹和松柏。第四進是後罩房。

她們在三夫人住的堂屋裡喝茶。

清澈明亮的淡金色茶湯,碧綠的葉片點綴期間,飄著縷縷馥鬱的桂花香。

十一娘微怔。

輕輕啜一口。

龍井特有的豆花香和桂花的甜味交織在一起,醇厚甘潤,唇齒留香。

是桂花花茶。

雖然味道獨特,但她並不喜歡。

十一娘喜歡清茶——茶各有稟性,有其他摻雜其間,總覺得少瞭原來的純粹。

她思忖著,已有人贊道:“真是好茶!”

十一娘循聲望去——是喬傢六小姐。

“這可是靈秀樓今年新出的花茶!”她妙目微瞇,表情滿足。

三夫人笑道:“妹妹真是雅人。不過,這不是靈秀樓的茶,是二嫂去年秋天親自采瞭花園子裡百年桂樹所結之花窨制而成。”

《庶女攻略(錦心似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