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比心臟高的位置 2

“本來一整天都見他挺高興的,晚上回來就一個人跟自己生悶氣。”

“你以為他還是孩子?”

“他可不就是個孩子。”李阿姨反駁。

“小夥子別談戀愛瞭吧?”劉叔這隨口一說,李阿姨倒是上心瞭,再看瞭看艾景初的側影,好像真是那麼回事。

“早該瞭。”都三十瞭,皇帝不急太監急。要不是當初自己小姨,也就是艾景初的奶奶臨終前的千叮萬囑,全傢早給他介紹一個加強排的對象瞭。

當初艾奶奶的原話是:“我算是在他老子身上栽瞭個大跟頭,幾十年裡沒有一天不在吃後悔藥,以後我死瞭,小初的事情你們也別管。他喜歡誰傢的姑娘,高攀也好,低就也好,他哪怕不結婚也罷,你們別管,他爺爺也別管,都隨他去吧,隻要他自己高興。”

這不,就任他到瞭現在這個年紀,要是換在他們老傢,孩子都可以念小學瞭。

李阿姨對老公說:“老劉你從後門出去替我買樣東西,快去快回。”

老劉唯老婆馬首是瞻,一接到命令馬上照辦,不一會兒工夫就回來瞭。

李阿姨捏著剛剛到手的兩張電影票,朝艾景初走去,“小初啊,二姨眼睛不好,你替二姨看看,這是什麼時候的電影呢?”

艾景初放下書,接過去,“不就是今天晚上,八點的。”

“哎呀,我今天去商場買東西,人傢商場抽獎送的,我這兒還有好多事情做呢,怎麼辦?”李阿姨一拍大腿,“不如你拿去看吧。”

“這電影院也不遠,我送你們去,還有什麼事情你跟我說,我來收拾。”艾景初推辭。

“我們年紀一大把瞭,去電影院就耳朵疼,還是你們年輕人去吧,叫個朋友一起。”最好是個女的,女護士、女醫生、女病人、女學生都行。

這下艾景初明白過來,二姨肯定是看他一晚上沒說話,察覺瞭點什麼,故意哄他開心。可憐天下父母心,他雖說從小無父無母,可是得到的愛卻沒有比別人差過半分。

他點點頭。

李阿姨見狀,滿心歡喜。

從傢裡出來,本來他準備就在周圍溜達溜達,然後到瞭時間再回去,又怕他們懷疑,便驅車上瞭街。

他從未追過女孩子,嘴巴也不甜,不太會說話哄人,不知道她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但是自從昨天,他將這事認準後,就想要和她親近,看著她的臉,聽她的聲音,沉浸在她的氣息中,然後恨不得把這世界上所有的好東西都送到她眼前。

可哪想,一團力氣打在瞭棉花上。

曾鯉第二天戴著口罩,遮住半邊臉按時去瞭圖書館。

李主任在電梯門口一看見她就說:“我不是給艾教授說準你請假瞭嗎?正說組織幾個同事晚上去慰問你呢。”

“請假?”

“艾教授昨天給我打電話說你出車禍瞭,讓我準你幾天假,你不知道嗎?”李主任滿臉的意味深長。

曾鯉被噎住,不知道什麼情況。

“好好回去休息,工作的事情不用擔心,我已經叫小吳給你頂上瞭。”

隨後曾鯉就被李主任送菩薩似的,送出瞭電梯。

她坐在圖書館門口的椅子上給艾景初打瞭個電話。大概他在忙,鈴聲響瞭一下,被掐掉。她不是勞模,不請病假是覺得自己人微言輕,而且傷勢看起來兇猛其實也隻是皮外傷,不好開這個口,現在既然人傢領導都那麼大方瞭,她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於是她收起電話,坐車回傢瞭。

地鐵上,早高峰還在持續,人擠人。她站在人堆裡,個子並不矮,還戴瞭個淡藍色的一次性醫用口罩,挺顯眼的。可是就是這個高度,旁邊一個男人伸手出來拉車上的吊環的時候被人擠瞭一下,胳膊肘正好撞到曾鯉的臉。

男人急忙道歉。

曾鯉就算疼得眼淚都快出來瞭,也隻能說“沒關系”。

這個時候,艾景初的電話回瞭過來。

“我剛才在上課。”他說。

“我就是問問請假的事,李主任說你替我請瞭假。”

聽曾鯉提到這一茬,艾景初才想起來,“對,我忘記提醒你瞭,你去上班瞭?”

“嗯,李主任又讓我回傢。”

旁邊的男人還在道歉:“對不起啊,姑娘,實在不是故意的。”

艾景初聽見旁音,蹙著眉問怎麼瞭。

“地鐵裡人太多瞭,讓人磕瞭一下。”

“沒事吧?”

“沒事,哪有那麼嬌貴。”

“你這幾天好好休息,別亂跑,我一會兒下班去看你。”他輕輕說。

聽見他的話,她的心跳幾乎漏瞭半拍。

曾鯉回到傢發現那袋石榴居然還掛在那裡,她本來覺得應該是誰放錯地方瞭,這下看來好像也不是。她掂量瞭下,將東西拎回瞭傢。

下午,吳晚霞果真領著一撥人到曾鯉傢裡慰問。

“李主任讓我把工會的慰問金帶給你,他說年輕人相互話題多,他來瞭反而大傢覺得拘束,就不攙和我們瞭。”吳晚霞將領導的話帶到。

除瞭吳晚霞,來的還有幾個平時走得比較近的同事,大夥兒湊錢買瞭不少水果和營養品。一群人堆在曾鯉的小傢裡,頓時覺得熱鬧非凡,一會兒有人問曾鯉怎麼摔的,怎麼去的醫院,一會兒又有人問疼不疼,醫生怎麼縫的,七嘴八舌。

曾鯉不太能應付這種情況,說不清楚的地方就把紗佈揭下來給大傢看。

“怎麼縫的線?不應該用那種美容線嗎,不需要拆那種?”

“醫生說都是一樣的,隻要線細,針腳仔細,效果和美容線一樣。”曾鯉答。

“會留疤嗎?怎麼不去美容皮膚科?”同事甲問。

“頜面科大夫一樣的吧?他們也是專業的外科手。”同事乙答。

曾鯉去廚房燒開水,給大傢沏茶。

這時有人按門鈴,曾鯉兩手不得空,“幫我開下門。”

“你們把誰落下瞭,這會兒才來?”吳晚霞一邊說著一邊起身,門打開一看,卻見到一位高個子的大帥哥提著東西站在門口。

吳晚霞第一眼覺得眼熟,第二眼才想起這不就是那個脾氣大的名醫—艾景初?

“艾……艾……”吳晚霞結巴瞭半晌也沒個下文。

艾景初倒是沒等吳晚霞把他名字結巴出來,就直接進門瞭,他一隻手提著些食材,另一隻手提著一兜水果。

曾鯉端著茶水從廚房走出來,看到艾景初,又看瞭看堆在屋子裡的同事,頓時覺得尷尬。

吳晚霞起立,自我介紹說:“我們是曾鯉的同事。”

艾景初頷首打瞭下招呼。

吳晚霞狗腿地補充:“上次見過的。”

艾景初比較配合地又點瞭下頭,其實曾鯉估計他壓根不記得人傢長相瞭。

隨後,艾景初將食材放去廚房,與此同時不忘記說:“我買瞭些菜,看看晚上吃什麼好。”

於是,在場的所有同事,哪怕那些沒聽過曾鯉曾經那段緋聞的人都明白瞭,這是男主人回來瞭,還是可以買菜做飯的二十四孝型。在座同事裡,單身男性悄悄扼腕嘆息,單身女性則暗自打量。

艾景初想起什麼,轉身附加瞭一句:“大傢留下吃飯啊。”可惜等他放好東西,再洗幹凈手,出來時卻發現所有人都告辭瞭。艾景初不禁納悶,他覺得自己剛才挺熱情的,對他學校同事都沒那麼熱情過。

“我說錯什麼瞭?”他問。

“沒……”曾鯉無語瞭。

“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

“他們是聽說我傷瞭,所以下班約好來看看。”曾鯉解釋。

“改天等你好瞭,請他們去外面吃飯,回個禮。”

她不太懂人情世故,經他這麼一提醒,才想起大概應該有這個禮數。

艾景初去水槽洗萵筍葉,曾鯉跑去幫忙。

“你別碰水,”他說,“手背上的傷口要小心,不然容易留疤。”

他來給她做飯就是因為這個吧?曾鯉突然覺得心裡暖暖的。

“我有手套,戴著不就行瞭。”她把雙手展示給他看。

他洗東西很仔細,那萵筍葉子幾乎是一片葉子一片葉子地翻來覆去地洗,比曾鯉自己講衛生多瞭。

“使勁沖一沖就行瞭吧?這麼洗得花多少時間?”

“上面有農藥還有細菌。”他說。

“你有潔癖?”

“有點。”他老實交代。

“你平時做飯嗎?”

“不做。”

曾鯉想想也是,就是不做飯的人,才有這閑工夫。

他隨口問:“你吃花菜嗎?”

“吃啊。”她答。

“你怎麼洗的?”

“還不是切成小塊然後沖一沖就好瞭。”總不能把花菜也掰開來洗吧?

“你下次用淡鹽水泡幾分鐘,也許會有新發現。”他漫不經心地說。

“發現什麼?”她好奇。

“發現以前你吃的素花菜,其實都是葷的。”

她想象瞭下那個畫面,突然覺得有點惡心。

他還不忘記安慰她,“其實蛋白質含量挺高的,營養不錯。”

曾鯉這輩子再也不吃花菜的心都有瞭。

晚飯有三個菜,白油萵筍尖和蟹黃豆腐,以及昨天的雞湯。

曾鯉第一口吃那道蟹黃豆腐時,艾景初小心翼翼地觀察瞭她的表情。隻見她用勺子舀瞭一勺,吃到嘴裡,側瞭側頭,又去舀瞭一勺。過瞭會兒,她喃喃自語說:“這豆腐挺嫩滑的。”

他沒有說話,隻裝著沒有聽見,而薄唇卻掀瞭些角度,眼睛裡盈著笑意。

刷瞭碗,艾景初瞥到鞋櫃上擱著的紅石榴,“你怎麼沒吃?”

“這是你給的?”

“那你以為是誰?”他反問。

“你昨天白天來過?”

“嗯。”

“敲門我不在?”

“嗯。”他又淡淡地應瞭一聲,不自在地垂著眼簾,哪裡還有剛才捉弄她時的狡黠。

打瞭十多個電話,沒找到人,所以他又去瞭咖啡館,還騙她說隻是路過?想到這裡,曾鯉突然覺得心口被揪得緊緊的,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那麼,他是真的喜歡她吧?

不是同情憐憫,不是一時興起,不是寂寞消遣,也不是故意戲弄她。

他喜歡她?這是從前天夜裡那個吻開始,曾鯉這七十二個小時裡一直浮現在腦子裡的四個字。她從不敢相信,他會真的喜歡她。

曾鯉搬瞭個小凳子,坐在茶幾前,將一個平時專門放水果皮和瓜子殼的小盤子放在桌面,拿起一個石榴,用刀削開後掰瞭其中一粒放在齒間,牙齒輕輕一咬,汁水流入嘴中,比平時她在超市裡買的石榴甘甜多汁好吃多瞭,唇舌間都是那甜甜的濃香。不知怎麼的,她的眼淚卻跟倒豆子似的開始往下掉。

曾鯉背對著他,以至於艾景初起初並沒有發現她在哭。

她將籽吐在小盤子裡,張嘴又大大地咬瞭一口,將自己的眼淚也一並吃瞭進去。

他突然察覺她有些不對勁。

“怎麼瞭?”他問。

她沒有說話,隻是流著淚,然後嘴裡還嚼著石榴籽。

“剛才都好好的,怎麼哭瞭?”看到她的淚,他的眉毛皺在瞭一起,走過去將她從矮凳子上拉瞭起來,讓她站直,再從旁邊紙巾盒裡扯瞭兩張紙,替她擦幹凈臉上的濕潤。

“眼淚流到傷口裡會發炎。”他說。

“石榴一點都不好吃。”她嚶嚶道。

“不好吃就扔瞭。”

“扔瞭多可惜,我要把它們吃光。”她嘴裡含著東西,聲音含含糊糊的。

“吃多瞭會鬧肚子的。”

“你不是醫生嗎?不會治嗎?”她吐掉那些籽,憤憤不平地問。

艾景初這回沒有繼續和她搭腔,此刻的曾鯉和平時謹小慎微的她完全不一樣,就跟犯瞭犟脾氣似的。他凝視瞭她片刻後,唇角不禁上揚瞭起來。

她在撒嬌。

得出這個結論,他的笑意在嘴邊蕩漾開,然後將她攬在瞭懷裡,之後輕輕地,避開她的下巴,讓她的臉貼上他的胸膛。

她的手裡拿著剩下的半隻石榴,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安放自己這雙手,而嘴上殘留的果汁則全沾到他的灰色襯衣上。

“弄臟你的衣服瞭。”他不是說有潔癖嗎?這東西很難洗的。

他卻沒動。

“哎—”她提醒他。

“曾鯉。”他叫她。

“什麼?”她掙紮瞭下無效,隻好將手上的殘汁往他襯衣上抹瞭抹。

“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叫我‘哎’,或者‘喂’?”他有些小小的不滿。

“那叫什麼?”她故意問,“艾教授?”

“以前你媽媽怎麼叫你爸爸的?”

“連名帶姓啊。”他們傢全傢都這樣,沒人有昵稱,她也沒有小名。以前去同學傢,看到別人的媽媽爸爸叫他們都是叫的小名,她總是會很羨慕。

“沒別的?”

曾鯉想瞭想,“有。”

“什麼?”

“死鬼。”媽媽生氣的時候,或者高興的時候,都會這麼叫爸爸。

聽見這兩個字,艾景初沉沉地笑瞭。

曾鯉悄悄地將耳朵貼著他,他比她高大半個頭,她的耳朵剛好在他鎖骨下面,比心臟高,不能觸及他的心跳,卻能將他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他肯定不知道,她有多喜歡聽他說話,可是他卻老不愛開口。

《世界微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