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滾滾紅塵

許父對兒女的培養方式,一直很開明平和,半放養狀態讓他們的性格自由發展。所以許雋很早就開始追逐,他認為在這個社會成功的標志——金錢和地位。而許詡選擇以出色的專業才能,去追求她認為做人最簡單最必要的東西——真相和良知。

兩兄妹都忙,有時候整個月也見不到一次面,但這並不令他們疏遠。因為各有所長,彼此理解尊重,他們的感情反而隨著年齡增長更加深厚。

但如果說,許詡身邊能有什麼人,把這麼大的事瞞得這麼密不透風,也隻有許雋。因為她從不會去分析他——在從小無條件寵溺她、保護她的哥哥面前,她根本連腦神經都不會活動一下。

——

下午三四點鐘,候機廳人影稀疏,陽光斑駁。許詡站在落地大玻璃前,盯著高遠明凈的藍天看瞭一會兒,轉身走向不遠處的季白。

昨晚拿到照片後,季白就對她說:“許雋洗脫嫌疑前,你暫停這個案子的一切相關工作。”

季白正拿著手機在看新聞,高大的身軀靠在機場淺藍色聯排椅上,很平淡的樣子。似乎昨天的意外發現,並沒讓他沉靜如海的心,掀起半點波瀾。

察覺到許詡站在自己面前不吭聲,他頭也不抬:“有話就說。”

許詡盯著他棱角分明的臉,略一沉思,開口:“師父,作為嫌疑人的妹妹,你可以向我瞭解情況。”

季白的唇角緩緩勾起,抬眸看著她。

昨天她的表情凝重而略帶陰鬱。而現在,已經恢復平日的酷樣兒。

很好。

許詡看他不說話,就繼續說下去:“首先,我相信葉梓夕曾經是他最愛的女人。他雖然交過很多女朋友,但受父親的影響和教育,對於婚姻,我們兄妹同樣慎重和傳統。他從沒對其他女人求婚……”

季白打斷她:“對婚姻慎重和傳統,具體指什麼?”

許詡微一思索:“盡可能一次成功。避免長輩、子女因為我們不穩定的傢庭關系而受到影響。”

季白:“從一而終?”

許詡:“……也可以這麼描述,這是理想狀態。”

季白淡笑:“很好。繼續。”

他說“很好”的語氣,讓許詡覺得有點怪,但這感覺一閃而逝,她也就沒在意,繼續陳述自己的分析:

“但是,許雋的殺人動機不充分。

第一,他們如果現在是情侶,並沒有隱瞞關系的必要。那位神秘情人另有其人;

第二,就算許雋跟葉梓夕還有我們不知道的感情糾葛。但是,過去的許雋,是一無所有、年少輕狂的學生,可能為愛情瘋狂。

但是現在,多年商業環境的磨礪,讓他有瞭很大變化。他是非常優秀的商人,精於計算、世故圓滑,很少感情用事,‘利益’和‘成就’是他的命根子。就算他對葉梓夕愛而不得,也隻會不擇手段把人弄到手,或者在商業上報復對方。可是殺人泄憤這種事,既得不到人,又可能斷送他擁有的一切,他這麼愚蠢沖動的可能性實在很小。

第三,我認為許雋對本案最大的價值,在於他為什麼要隱瞞與葉梓夕過去的情侶關系。就算要隱瞞旁人,但連我都瞞,實在說不過去。這隻說明,他肯定還知道葉梓夕的一些事,不能讓我這個當警察的妹妹知道,那就應該是違法的事。問清楚這些事,也許會與葉梓夕被殺的原因有關。”

她說完之後,就盯著季白的臉,試圖捕捉到他的表情變化。然而季白一如過往的沉靜,令她看不透。

“我隻信證據。他是否無辜,會查清楚。”他淡淡的說。

許詡點頭,剛要坐下,他卻又說:“不過,從私人情感來說,你的哥哥,我也希望他是無辜的。”

許詡一怔。

臨近起飛,廣闊的候機廳,已漸漸變得人來人往,光影明暗,喧囂嘈雜。

季白淡定又閑適的坐在這略顯燥亂的背景裡,聲音醇厚、低沉,不急不緩,深邃的雙眼透出難得的溫和,俊朗的臉龐也浮現淡淡的笑意。

許詡站在他面前,與他靜靜對視,周圍的嘈雜仿佛離得很遠,她心頭溫暖安定的感覺悄無聲息就湧瞭上來。

她有點感激的想:他說‘私人情感’,自然是考慮到師徒關系。他的確是位面冷心熱的嚴師。

季白看著她明顯透著儒慕之情的雙眼,心想:果然這種信號她是完全收不到的……好吧不急,滴水穿石謀定而動,量變會到質變。

——

好消息來得比預想的更快。

飛機落地,季白剛打開手機,就接到電話。簡短通話後,他轉頭看向落後自己幾步的許詡:“看來你不能休假瞭。”

通道裡人來人往,許詡腳步一頓。

季白目光溫煦:“許雋有確切的不在場證明,他那天在公司加班到23點,然後跟兩個同事去吃宵夜到凌晨。他沒有嫌疑,人還在警局,提出要跟你談。”

許詡松瞭口氣,臉上浮現笑意。

季白還是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這種程度的燦爛笑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不過即使如此,她也不像別的女人,沒有任何多餘的語言和動作,隻是靜靜站著,看著他無聲的笑。

安靜又舒服。

這時許詡的目光中浮現深深的感激——一定是季白第一時間就吩咐人排查不在場證明,許雋才能這麼快洗脫嫌疑。

想到這裡,她上前一步,朝季白伸手。

季白心頭微微一蕩,這是要擁抱?雖然隻是感謝的擁抱,但他自然來者不拒。

然後……

許詡雙手抓住瞭他的手,深深的鞠瞭個躬,語氣鄭重:“謝謝師父。謝謝!”

——

警局的聆訊室隻有小小的一扇窗,橘黃燈光照著簡單的桌椅、灰白的墻壁,冷硬又嚴肅。然而許雋一身黑西裝矗立在狹窄的窗口,卻也顯得長身玉立,清俊逼人。

聽到腳步聲,他轉頭淡笑:“許詡,你們的咖啡很難喝。”

許詡不答,兀自坐下來,開門見山:“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葉梓夕的事?”

許雋斂瞭笑,盯著窗外的夜色看瞭一會兒,才輕聲回答:“抱歉,我隻是不想提起她。”

許詡一怔。

兄妹倆靜默片刻,許詡再次開口:“好,我理解。你還隱瞞瞭什麼?不管她生前觸犯瞭何項法律,死者已矣。現在隻有你說出知道的一切,我們才能找到兇手。”

許雋深深看她一眼,許詡平靜的直視著他。過瞭一會兒,許雋轉身回到桌前坐下,偏頭點瞭根煙,靜默。

——

在許雋二十七年的生命裡,從沒一個人,像葉梓夕這樣,讓他感覺到生命的熱烈燃燒,然後就燒成瞭灰燼。

兩個人中,他才是更熱愛金錢、更唯利是圖的那個。他也曾向她許諾,將來一定會用自己的金錢帝國,為她締造夢想。

可是她等不起。被吞掉的股份,被吞掉的葉氏,一直像根刺,紮在她心頭。而壓死駱駝的那根稻草,是臨畢業時,有父親的老部下告訴她,當年父親病重,如果葉瀾遠肯賣掉工廠拿錢治病,父親也許就不會死。

“阿雋,隆西公司一開始叫隆夕,父親用的是我的名字。”她這麼說。後來就孤身離開,對原屬於自己的股份,志在必得。

再後來許雋自己在商海浸淫,也想明白瞭,現實中哪有那麼多狗血的巧合?把葉瀾遠放棄救治父親消息透露給她的,說不定就是葉傢的人,齷齪的伎倆,隻不過借刀殺人。但是已經晚瞭。

“所以……她是為瞭拿回股份,才回到葉氏?”許詡問,“她都做瞭什麼?這可能與她被殺的原因有關。”

許雋搖頭:“我不清楚。隻知道她這些年一直在做,但是她從不肯向我透露。”

許詡又問:“你們最近的關系?”

許雋:“她回霖市後,我們有幾個晚上呆在一起。僅此而已。”

“她在霖市有情~人嗎?”

許雋默瞭片刻:“有一次,我下班後一路開車跟著她。”

然後呢?然後就看到黑色轎車開過時,男人的臉被車窗擋住,身軀挺拔,西裝革履。大手緊扣在她腰間,甚至隱約肆意的衣下遊走。而葉梓夕整個身體朝聖般的貼上去,他從沒見過她那麼卑微柔順。

“那個人是誰?”許詡問。

“我不知道。但是梓夕的目標很堅定。我想,她不會做無用功。”

兄妹倆一問一答間,季白跟幾個同事,隔著一道深色玻璃,站在外間。聽到這裡,趙寒遲疑:“他的意思是……”

季白淡淡道:“他的意思是——那個男人,很可能是葉梓夕在葉傢的同謀。”

——

給許雋做完正式筆錄後,許詡先送他回傢。抵傢後她剛想返回警局,許雋忽然說:“我想看看梓夕死時候的照片。”

許詡沉默片刻,點頭:“我拿給你,做好心理準備。”

許雋對著手裡的照片,看瞭很久。最後用手捧住臉,深深埋下頭。

許詡走進去,伸手將他抱進懷裡。感覺到有濕潤滴在手背,許詡心頭倏地一痛,低聲問:“在警局的時候我沒問你,為什麼說,不想提起她?對我和爸爸,也不想說嗎?”

許雋還是沒有回答。

他要怎麼跟她這個小姑娘說呢?

說她從來百煉成鋼老謀深算的哥哥,跟那個女人分手後,其實幾年整晚整晚睡不著覺,睜眼到天亮?

還是說聽到她死訊的時候,他站在暖氣哄哄人聲熱烈的會議室裡,卻如同站在空曠的荒原上?

他抬起頭,望著妹妹擔憂的表情,笑笑,揉瞭揉她的頭發:“說瞭你也不懂。”

許詡一怔。她想,不,沒什麼懂不懂的。人生的任何選擇都會帶來得失,而葉梓夕選錯瞭。

——

這天是葉梓夕死的第三天。晚些時候,結合前期調查情況,以及許雋提供的信息,刑警隊再次召開碰頭會。

老吳先匯報瞭整體偵查情況:

一、外圍對可疑人員的大規模搜捕依然一無所獲,初步排查流竄人員、歹徒入室作案可能;

二、已經完整搜查過林安山,依然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痕跡、證據;

三、從案發當日起,就安排刑警24小時監視跟蹤葉傢的幾個人,目前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他們的口供暫時也沒有漏洞。

大胡說:“目前看來,其他殺人動機都不成立。許雋的話基本可信,我看最大的可能,是葉梓夕暗中報復葉氏的事,被葉傢人知道,起瞭沖突,所以才被殺。”

“能與葉梓夕結成同盟,對付葉傢的,不大可能是葉氏子女。”姚檬說,“最可能是兩個女婿。”

季白沉聲說:“我同意大傢的觀點。下階段的偵破重點,放在葉傢人身上。老吳,他們的不在場證據?”

老胡翻看瞭資料,說道:“初步看起來,都有不在場證據。不過經過這兩天的深入考察,我們發現瞭問題。”

“怎麼說?”

老吳答:“擁有確切不在場證據的是葉瀾遠和老大葉梓強。葉瀾遠房間一直有傭人,當晚他沒有出去過。而且他的身體不適合開車;葉梓強22點之後,一直在公司,處理某海外經銷商的事務,監控和保安都能證明。”

許詡點頭:“按照許雋的描述,那個男人應該是中青年。”

老吳繼續說:“老二夫婦、老三夫婦當晚十點前都回到瞭葉傢老宅,沒有出門。但是我們實地勘探過,因為葉瀾遠不喜歡攝像頭,葉傢沒有裝攝像頭。葉傢非常大,幾幢別墅隔得也很遠。如果他們半夜離開葉傢,不一定會被發現。所以現在的嫌疑人,隻剩下老二夫婦、老三夫婦。”

季白淡淡道:“明天再去拜訪葉傢。”

——

第二天。

被各自的秘書告知,刑警再次登門拜訪時,老大葉梓強正坐在辦公室裡聽副手匯報,聞言微微一怔。

老二葉瑾正在召開部門例會,略一沉思後點頭:“我知道瞭。”

二女婿吳榭,剛到辦公室不久,端著咖啡抬頭看著秘書,沉默不語。

老三葉俏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樓下車水馬龍,皺眉對秘書說:“還有完沒完瞭?”

三女婿張士雍,正在辦公室裡見另一集團高層,聞言隻稍稍一頓,對客人禮貌的淡笑:“抱歉,今天隻能先到這裡,改天我請你吃飯賠罪。請警官進來吧。”

《如果蝸牛有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