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女不強大天不容

七百周年活動結束後,市統計局專門做瞭調查,結果顯示活動好評率幾乎是滿分。市領導還指示《都市報》與電視臺,做瞭城市宣傳片《梧桐江州引鳳凰》,宣傳片在央視晚間12點左右反復播放,據說國傢高層領導都看到瞭,很給盧書記江市長爭臉。

那段時間領導們很忙,不僅要接待來客參觀城市“修新如舊”,還要走出去傳經送寶。以前評瞭幾次不能成功的“全國文明城市”,今年眼看就要旗開得勝。盧書記對鄭雨晴說:“像這種大型的穩妥的活動,還是要靠你們傳統媒體,交給新媒體,不曉得會給走成啥樣,尤其是老領導,怕不能接受。我現在一看各種電商做廣告用的詞,我頭都炸!什麼‘無下限’,什麼‘逼格高’,聽起來都像罵人,不優雅。今後市裡的大型活動宣傳,還交給你們,還是政府花錢,你們放炮!”

鄭雨晴大笑。心裡一塊石頭落瞭地,到賬的500萬原先隻敢看不敢用,怕上次GDP報道把領導惹毛瞭,以後再沒活水進來,盧書記給吃瞭定心丸,現在終於敢花瞭。

她在采編會上說:“掙錢掙得漂亮,花錢也要花得漂亮,可不能當守財奴。能掙會花才是經濟的良性循環。好鋼使在刀刃上,你們大傢談談錢的用法?”

有老同志立刻提:“以前說賬上沒錢,把老同志應該報銷的醫療費給停瞭,現在有錢瞭能補發嗎?”

有年輕人提:“很多有才幹的年輕人都逃跑瞭,能不能提高年輕骨幹待遇,挽留住人才?”

還有人提議:“發誰不發誰都擺不平,不如投入基礎建設,人才管理也包括健康管理,單位的健身房籃球場年久失修,用這上面誰都沒意見。”

“光說花錢,沒說掙錢的事。財源還要廣進!那個食堂小李,每天利用我們報社的食堂平臺,賺這麼多錢,盤活他傢資產,我們得問他收場地使用費吧?”

“我聽說物業劉總說市場化,不再拿單位的錢,自己開工資。她哪來的工資,不還是從我們頭上掙的?這錢不能那個小團體拿啊,得大傢分!”

張國輝嬉皮笑臉:“別吵別吵!讓雨晴老總說說,刀刃是哪裡?”

鄭雨晴道:“首先重獎粟海峰、何亮亮和江天佑。這次活動做得好,他們三位是功臣。今後咱們實行首席記者制,重大優秀的稿件和策劃,奮戰在一線的記者都會獲得同樣的獎勵!剩下的錢,我想都投入在內容的制作和輸出上。”

大傢齊聲喊:“內容天天給人偷,又不賺一分錢!憑啥?”

鄭雨晴淡然一笑:“有人偷說明有傢底。要是連賊都不惦記瞭,說明你一點都不值錢瞭。雖然內容看著不值錢,但你要堅信未來內容是值錢的,這個錢,也許不是現金,名聲也是啊!流量也是啊!不值錢,也要做好。”

她環顧大傢:“有一些人啊,正能量沒有,負能量滿滿。自己不幹活,還容不下幹活的人有成績。食堂小李,自己倒貼錢讓大傢吃飽吃好,物業劉總,本來羅副總的位子是她的,她給年輕人騰出地兒來自謀生路,現在都能接外面寫字樓的生意瞭,人傢汗珠掉八瓣給自己帶來的好生活,怎麼就看不慣呢?以後誰看不慣,誰自己找點子,自己也謀個好路,那些負能量滿滿的話,以後不要再說瞭。”

粟主任終歸要告辭。走之前他慘慘一笑:“走瞭的人,從來都回不去。這你知道。滿滿的傷心。”

鄭雨晴答:“常回來看看。你就當回來看看你受苦受難的大姐。在外頭,過得不如意的時候,就想想我,你就舒坦瞭。”

鄭雨晴嘴上說受苦受難,其實心裡還是有願景的,至少,省新聞協會的年度好新聞評選,她寄托瞭很大的期望。按照正常預測,僅丹鳳湖小區爆炸案的特刊就足夠包攬這屆大獎瞭。

但是,現在是新媒體當道!評獎新政向新媒體傾斜,專門設立一個獎項叫新媒體獎,報送單位圈定為新媒體。而其他針對傳統媒體的獎項,新媒體照樣可以參與。鄭雨晴拍瞭拍手邊一摞打印出來的參評稿件:“新媒體送評的稿件,八成都是抄襲傳統媒體的,咱們評獎原則的第一條,必須是原創稿件,對吧!”

新媒體人並不介意:“天下文章一大抄!《都市報》參評的爆炸案稿子,線索是從我們江州在線得到的吧!你們也不能算原創。”

主席勸:“鄭社長不要太激動哈!他們以前沒有記者證,不抄也不行,不過最近網媒要發記者證瞭!以後他們就獨立調查!”

新媒體人大度一笑:“歡迎你們傳統媒體的人,包括鄭社,來我們新媒體高就!”

鄭雨晴兩肋竄氣,頂得生疼,差點在椅子上坐不住瞭。她審讀完所有參評稿件,交上自己的意見,便匆匆離會,並不像其他傢的老總,坐等復評結果出來。

鄭雨晴也是不得不提前走人,盧書記在電話裡已經批評她瞭,盧書記一直溫和有禮,這樣急召鄭雨晴是頭一次。因為著名企業傢、省人大常委、致公黨的宋主席,投訴《都市報》。

盧書記把報紙連同投訴信一起拍在鄭雨晴面前:“你不要以為做瞭一次成功的眾籌實踐,就用經濟效益這一把尺子去衡量所有的新聞!你們手中的話語權,是用來追求真相和闡釋真理的!不是讓你進行權錢置換的!”

鄭雨晴沒吭聲,低頭認真看報紙:“奇怪,這個記者是誰啊,我們那裡沒有叫錢多多的人嘛!”

“我看你拎著箱子,估計要出差。你先放下手頭的事,去把這件事徹查一下,不然我沒辦法跟上頭交代。”

鄭雨晴苦笑道:“我這就是把手頭緊急的事放下,剛下火車就奔您這兒瞭。您打算讓我怎麼處理錢多多,才好跟上面交代?是不是讓他去資料室,永遠不給上版面?”

盧書記一愣。

鄭雨晴:“盧書記啊,我雖然還不知道這錢多多是誰,可我想替他求個情……”

“小鄭,你上任這幾個月,時時刷新我對你的印象啊!你們《都市報》的表現,過山車一樣,建市活動剛剛HIGH到頂點,轉手來個新聞訛詐!宋常委說,涉及被調查組進駐的企業總共有四傢,你們隻提他們一傢,主要是因為他們去年沒在你們這裡做廣告。小鄭啊,你這是丟個辮子給人抓。”

鄭雨晴嘆一口氣,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所謂:“書記,反正我檢討都寫成傢書瞭,今天索性跟您說點心裡話。”

盧書記示意她有話直說。鄭雨晴便口無遮攔,像機關槍一樣,突突突突一陣猛掃:“新聞記者這個行業,已經沒法幹瞭。怎麼幹都是錯。隻要踏進記者這個行業,就帶著原罪。花錢寫表揚叫有償新聞;沒花錢寫批評新聞叫新聞訛詐;花錢瞭,既沒寫表揚也沒寫批評,那叫有償沉默;人不花錢,我可以不可以寫呢?仍然不行!因為你這是在提前佈局,準備左右手互搏。盧書記,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您知道北京西直門立交橋吧,東西南北上下左右,無論朝哪個方向走,都違反交規!幹新聞也一樣,全是G點,碰不得!”

盧書記:“哎!咱倆到底誰給誰上課?你才全身G點碰不得!你的兵,都是好的?你的做法,全是對的?我怎麼聽說你又跟新聞協會主席幹上瞭?說人傢新媒體怎麼怎麼惡劣。你這樣抵觸情緒,會造成行業內部都把火力集中在你這裡。我召你來,也是希望你遠離是非,多幹事,少表態。”

“不行,再不表態我就委屈死瞭。我們跟新媒體在一個舞臺上表演,人傢三節棍飛鏢蠱毒全上,而我們根本就是戴著鐐銬在跳舞……這也不能那也不給!尤其是紙媒,白紙黑字的,一百年都摳不掉!你訓來訓去,隻有訓我!”鄭雨晴委屈得聲音都變調瞭。

盧書記關切地問:“小鄭,我可是頭一次看見你負能量爆棚。最近工作不是很順利?有沒有什麼需要我給你支持和幫助的地方?你呀,要把工作呢,就當成打遊戲升級,要有既競爭又娛樂的心態,這就是我們常說的,不能感情用事啊!你先回去吧,先瞭解一下情況,再做個文字上的……匯報?讓下面工作人員,好好提高一下業務水平。”

鄭雨晴眼圈忽然一紅,她低頭,吸溜幾聲鼻子,賭氣說:“我就大包大攬瞭!就批我一個好瞭。我管理不善,我水平不高,反正我就這一攤瞭,要死不得活的,求您瞭,現在記者也挺不容易的!別折騰他們瞭!”

“你啊,你這個倔頭倔腦的樣子,很得老傅真傳!好瞭好瞭,你們女同志,情緒忽高忽低的,今天,你不適合理性談話。我們到此結束,不把矛盾擴大化。過兩天我再找你聊。快走快走!”

把鄭雨晴轟走以後,盧書記無可奈何地笑瞭,連秘書都笑:“怪不得江湖都喊鄭雨晴‘中二婦女’。跟書記說話都這樣沖頭沖腦。”盧書記搖搖頭:“她呀,這是內外交困,委屈疊加瞭呀!中國呢,對賢者的要求,要任勞,還要任怨,要負重,還要忍辱。很多人是能夠任勞負重的,就是受不瞭任怨忍辱。”

秘書想瞭想答:“在中國,想做一番事業的人,誰不是這樣?”

鄭雨晴問羅美林:“榮興那條稿子是誰寫的?錢多多是誰?”

羅美林坐在雨傘下面:“錢多多?美林我不認識,這稿子是何亮亮郵箱發來的。”

鄭雨晴趕緊把何亮亮召來:“怎麼又是你!上次寫瞭檢討,這才過去幾天啊!”

何亮亮低頭說:“這是政府通稿,原本是四傢企業都在上面,但張副總堅決要求拿掉三傢,而且要我必須署名本報記者。我當時就知道會出事,所以,就署名錢多多瞭。”

鄭雨晴暴怒:“知道會出事,那你還敢發?!”

“張副總堅持要我發,說這稿子發得師出有名,敲打得瞭無痕跡。我哪敢跟他抗命?”

鄭雨晴把稿子拍在張國輝面前,怒不可遏:“我看你還是沒關夠!你怎麼一點教訓都不吸取?!你到底要把《都市報》給禍害到哪裡去?!”

張國輝避開鄭雨晴的暴風驟雨,毫不顧忌地當著她的面點瞭支香煙:“廣告大客戶保護名單誰傢沒有!我打擊這些不做廣告的,是對大客戶負責。客戶關系有遠近親疏,老百姓辦婚宴,紅包一千和紅包一百的,不也坐一桌的席吃一樣的菜!鄭社,你做你的新聞,我搞我的廣告,咱倆各管一攤相安無事多好!跟一傢人似的,男人掙錢女人花!可你這個女人啊,就是不會安靜享福!動不動就說我新聞訛詐,這個在廣告學上,叫營銷!”

鄭雨晴氣得臉色發青,“啪”的一聲,把茶杯扔在地上,杯子頓時四分五裂:“張國輝,你把煙給我掐瞭!本來我在盧書記面前拍胸脯撐大個兒,想把這事給你頂瞭,現在看來,沒有必要。明天,你自己去市委,跟書記說明情況吧。”

張國輝按滅煙頭:“原來是盧書記啊!雨晴社長,榮興這傢企業仗著政府保護,不曉得有多橫!說起來是這代表那代表,天天拿國傢補貼肥自己腰包。他老大光外頭私生子就三個,還不是一個女人生的,第一我不算曝光他,這是新聞通稿;第二我曝光他也是為民除害,他有一屁股屎,哼,還敢去市委告狀。我今晚就把他跟女秘書開房的照片發網上!不怕他不服軟!”

鄭雨晴拍桌子:“張國輝,兩條路你自己選,出這個大樓,隨便你咋搞,要想留下來,你必須循規蹈矩!”

張國輝皮笑肉不笑:“喲,聽您這話的意思,是想趕人下班瞭!我張國輝,雖然蒙您推薦,但好歹也是組織正式任命的,哪能你叫我走我就走?”

陳思雲把地上收拾幹凈,又給鄭雨晴泡上一杯茶。也給張國輝倒瞭一杯,張國輝輕佻的口氣:“陳思雲,風物長宜放眼量,你有前途,沒有狗眼看人低。”

陳思雲氣得不行,鄭雨晴沖她做瞭個手勢,她氣鼓鼓地退到外間。

鄭雨晴厲聲道:“張國輝,隻要我在這裡坐鎮一天,你就不得放肆!你現在暫停手頭工作,下去給我寫檢查去!”

“憑什麼呀?文章是何亮亮寫的,版面是羅美林簽的,要寫,也是羅美林寫啊!屎盆子扣我這兒幹嗎?”

話音剛落,羅美林飄瞭進來,聲音激烈到失控:“美林不寫檢查!檢查會影響美林的進步!美林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能給自己增加污點!鄭社長,你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那天美林正準備簽樣,已經晚上十點多瞭,張副總他進來瞭,點名要我發錢多多的稿子,他糾纏我不放,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張國輝嘀咕:“我糾纏你?就憑你那蜘蛛精樣兒,你花癡瞭吧?歌舞廳隨便拉一個也強過你啊!腦子有病吧你……”

羅美林一下跳到張國輝跟前:“你說誰有病?你才腦子有病!你們一傢腦子有病!!”

鄭雨晴聽得頭大,不耐煩地打住羅美林的話頭:“好瞭我知道瞭!這稿子與你無關,檢查也不用你寫!”

羅美林淒涼的表情:“鄭社長,你不讓我寫檢查,是不信任我瞭嗎?你是要讓張國輝取代我去市委檢討嗎?”

鄭雨晴搞不懂瞭:“哎?羅副總,你到底什麼想法啊?你這這這……你想要哪樣呢?”

張國輝:“對呀!你今天磁場又沒調整好吧?”

羅美林慘著一張臉:“新聞無小事!信任重如山!”

鄭雨晴都快被她搞神經瞭:“那這樣好不好,羅副總你寫一份情況說明。”

羅美林慘淡回眸一笑,一臉訣別的表情:“美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若是逼我去檢討,我今天就從你這裡跳下去!”

鄭雨晴:“羅副總,我求求你瞭,別在我這裡鬧瞭!要跳回自己那兒跳去,我還要寫檢查,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辦呢。頭都給你吵大瞭。拜托你們二位爺,都趕緊各就各位。明天一早把檢討帶著,咱一起去跟書記交個差。都走吧!還站著幹嗎?!”

羅美林立即不吭聲瞭,像個魂一樣,悄無聲息地飄出鄭雨晴辦公室。張國輝見狀也準備溜走,被鄭雨晴叫住:“你站住!你回來!我還沒說完呢!你那照片,你可千萬別亂發!我們去年幹瞭一年的好事,別因為你這一件壞事,全給沖跑瞭!”

張國輝坐下:“鄭社長,其實吧,我跟你透個底,”他湊近鄭雨晴,壓低聲音,很神秘的語氣:“這稿子,江市長,是知道的,就算盧書記批評瞭……最後肯定也是不瞭瞭之!不信,我們可以打個賭!”他坐直身體,得意地抖腿:“咱這報社風氣不對啊!本來都團結幹工作的,現在全憑上頭領導誰硬。這樣工作是搞不好的……”

“砰!”突然樓下傳來重物著地的沉悶一聲,接著有人大聲呼救:“快來人啊,來人啊!有人跳樓瞭!”

羅美林真的跳樓瞭。從她自己的辦公室裡,縱身躍下。肝腦塗地,魂歸西天。

公安來瞭,在地上用白灰描出瞭一個人形。四周圍,拉上黃色警戒線。

羅美林的辦公室門口,也拉上瞭警戒線。被糊上報紙的窗戶,大開著。風呼啦啦吹進房間。桌上的一摞舊報樣被吹得一地。那香盤,還裊裊冒出青煙。風一吹,青煙立即四散得無影無蹤。香盤下面壓住一張報樣,寫有一行紅色大字:“美林被鄭雨晴迫害致死……”

門口一群人探頭探腦,一陣竊竊私語:“是血書嗎?”

鄭雨晴站在羅美林的桌前,眼睛被那紅字刺得生疼。她覺得眼前這一切都像是夢遊。

警察問:“聽說鄭社長是羅美林生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請您談談當時的情景。”

鄭雨晴喃喃:“我沒有迫害她,我和她沒冤沒仇啊?剛才,在我辦公室裡,我們為瞭處理善後一條稿件,進行正常的業務探討……她表現得,有點怪怪的。”

警察記錄著:“怎麼怪法?”

鄭雨晴努力回憶:“她一直就表現怪怪的。所以她說要跳樓,我根本沒當真。”

張國輝從人叢裡站出來:“報告政府,我有話說!我是人證。我是這個集團的副總,第一副總,我叫張國輝。鄭雨晴和羅美林探討業務的時候,我在場。”

鄭雨晴立即輕松瞭:“對瞭,張副總也在場。”

張國輝一臉冷峻的表情,他一字一頓對鄭雨晴說:“鄭社長,羅副總,確實是被你逼死的。我不能撒謊。”

鄭雨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陣寒意從頭襲到腳:“張國輝,你說什麼?!”

張國輝重復:“鄭雨晴,你迫害羅美林不是一天兩天瞭。她就是給你逼死的。”

現場頓時安靜得連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到。

張國輝對警察說:“羅副總的位子,鄭雨晴本來是留給自己心腹的!可是羅副總一回來,鄭雨晴傢天下的美夢就破滅瞭!她多次在公開和私下的場合裡,排擠刁難指責羅美林。我們廣大群眾,都是看見的!羅副總從高原回來後,一天都沒休息,鄭雨晴把什麼苦活累活臟活都往她身上壓!她讓羅副總天天值夜班!出瞭事都讓羅副總兜!動不動就寫檢查!羅副總,羅副總,她,多好的,人啊,實在是……撐不下去瞭!”張國輝哭瞭,哽咽著把臺詞全部背完。

鄭雨晴簡直驚呆瞭,這個活流氓,居然還是個演技派。

人群嗡一聲,炸窩瞭:“啊?羅美林真是鄭社長逼死的!”“哇靠!勁爆啊!”

陳思雲站瞭出來,她氣憤地說:“我也在場,我也是人證。事情根本不像張副總剛才說的那樣!”

張國輝:“警察同志,這個女人的話你們不要信,她根本不在場!而且她是鄭雨晴的心腹,是她的人,一貫把黑的說成白的,把死的說成活的……”

警察說:“你們兩個人證,都寫份書面證明材料吧!”

小飯桌的小徐姑娘也看到消息瞭。她表情古怪地把手機遞給呂方成:“這個,微信上的新聞,不一定可信,不過,你看看!”

呂方成一看就急瞭,趕緊聯系鄭雨晴,但是她手機關機。

劉素英急得快瘋瞭,報紙出版眼看著成問題。鄭雨晴電話不通,誰安排采訪?誰過來審稿?誰晚上簽樣?她像熱鍋上的螞蟻,正在團團轉呢,突然小粟如天兵天將,英明神勇地出現瞭:“劉總,知道報社出事,我就回來瞭!你放心,我不是奔著羅副總的位子回來的!做人做事但求無愧於心。”

劉素英激動得鼻子都瞭:“太好瞭!這得讓雨晴趕緊知道!她現在估計已經傷心絕望到頂瞭。可是,現在連警察都找不到她。”她索性直接打電話給高飛。高飛正在外地出差,完全不知所以:“你是誰啊?出什麼事瞭?你怎麼有我號碼?”身邊的人眼看著高總的臉漸漸凝成瞭一塊寒冰。

鄭雨晴把自己關在酒店房間裡,手機,關機。房間電話,線給拔瞭。桌子上,放瞭一沓空白的紙和一支鋼筆。

高飛站在她的房間門口,指示服務員:“把門打開。”

服務員拿出磁卡,吱的一聲劃開門。門從裡面反鎖。服務員不知咋辦。

高飛一腳把門踹開。大傢沖進去。

房間裡沒有開燈。窗外是萬傢燈火,勾勒出一切的剪影。鄭雨晴趴在床上,如死人一般沒有任何反應。室內很冷,窗戶大開,窗簾被風吹得飄啊飄。

高飛上去一把抱住鄭雨晴:“雨晴!”

雨晴雙眼緊閉,手腳冰涼,高飛急瞭,拿嘴唇去試探雨晴的額頭,鄭雨晴這才慢慢睜開眼。

高飛心疼又驚駭:“你嚇死我瞭!你幹嗎呀你!”轉頭吩咐員工,“你們都出去。”

鄭雨晴淚水無聲地大滴大滴滾落,厭倦地又閉上眼,轉過頭,不讓高飛看自己。

高飛有些痛心地說:“雨晴啊,你是個多麼堅強樂觀的女人啊,出瞭那麼多事都沒有打倒你,一個羅美林,就讓你失去意志瞭嗎?你是一個報社的社長,你是萌萌的媽媽,你是鄭守富的女兒,你有那麼多責任,哪能說不接電話就不接電話呢?”

鄭雨晴沒任何反應,就是流淚。

高飛跟她開個玩笑:“你還沒錢呢!哪能任性?”

鄭雨晴輕聲嘆氣,悠悠長長,氣如遊絲:“我一直在想,為什麼,跳樓的不是我呢?”

高飛趕緊制止:“胡說!雨晴,你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想法!”

鄭雨晴輕輕地說:“那樣,我就一瞭百瞭瞭,我就輕松瞭。人言,真是可畏,難怪阮玲玉要自殺。”

“阮玲玉是沒有愛人才走絕路的!羅美林也沒有愛人,可雨晴,你和她們不一樣啊,你有那麼多愛你的人。你有我呢!”

鄭雨晴的眼睛一下又被淚蒙住瞭,模模糊糊,既看不清燈光,也看不清高飛。

她眼淚滑下:“你相信我嗎?我沒有逼羅美林,我問心無愧。”

“我當然相信你!雨晴,這世界,有六十億人,絕大多數跟你都沒有關系。他們道聽途說,他們不負責任地詆毀你,他們談論你像談論天氣,他們根本不在意你是死瞭還是活著。你為瞭這些與你完全不相幹的人,而要拋棄我們這些愛你的,疼你的,懂你的,舍不得你的人嗎?你的心長到哪裡去瞭?你這裡,到底有沒有我們?我們對你的信任,敵不過那些不相幹人的毀譽?”

高飛警覺地看看窗臺,立刻把窗戶拉起來。“你想跳樓?”高飛一把把鄭雨晴摟在懷裡,“你要是跳下去,我這輩子下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鄭雨晴跟犯錯誤的孩子一樣:“沒有。我心口悶,想吹吹風。我有一刻,有跳下去的欲望,那一刻,一下就把自己嚇醒瞭。我不能跳!我要是跳瞭,就逞瞭小人之快,痛瞭親人的心。”

高飛由怒轉笑,憐惜地摸摸鄭雨晴的臉:“沒白疼你,還不糊塗。好好睡一覺,人這一生哪,就是高高低低,上上下下,要有一顆平常心,天大的事都會過去。”

鄭雨晴嗚咽:“我睡不著,腦子裡像陀螺那樣飛轉……”

“我看著你,你乖乖閉上眼睛睡。”

鄭雨晴閉上雙眼,聽話得像個孩子。

高飛輕輕吻瞭吻她的額頭:“晚安。”

鄭雨晴驚恐地睜開眼睛:“你要走瞭嗎?”

高飛保證:“我不走。”他給雨晴蓋上被子,觸到鄭雨晴的腳,那腳冷得像冰一樣。高飛二話不說,拉開自己的衣服,把雨晴的雙腳揣進自己的懷裡。

深夜,突然窗外傳來刺耳的剎車聲,鄭雨晴驚醒,她驚叫一聲,隨即哇的一聲號啕大哭,像個孩子一樣驚惶地四下張望。

高飛正在Pad上改文件,他趕緊放下手裡的活,迅速走到鄭雨晴床邊,兄長一般拍打她的後背:“不怕不怕,我在這裡,雨晴不怕。”

鄭雨晴嘴裡叨叨叨叨不停:“我對羅美林沒有惡意。是她自己堅持要值夜班的,換都換不下來,我怕她以為我幹涉她工作,所以不去夜間站瞭,我沒有讓她寫檢查,我都跟領導說瞭我一個人扛,我從沒想過迫害她!不過我動心起念瞭,我在心裡看不慣她,我從情感上沒接受她,我不該說那句要跳回你自己那兒去跳……”

鄭雨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高飛像哄孩子一樣“噓噓”地拿手指堵她嘴,實在堵不住,便用唇貼上去。鄭雨晴掙紮瞭兩下,突然就安靜而歸順地徹底把自己交瞭出去。

外面打著春雷。呂方成正在備課,聽見雷聲,他趕緊把窗戶關嚴,拉上窗簾,屋裡安靜瞭。呂方成給萌萌拉好被子,又一次撥打鄭雨晴電話,仍是關機。他放心不下,終於忍不住,打高飛電話。

高飛電話在高飛衣兜裡。

高飛衣服在衣櫃裡掛著。

高飛和鄭雨晴在床上。

沒人聽見。

呂方成思忖片刻,給高飛發瞭條微信:“你知道雨晴現在在哪兒嗎?”

沒有回應。

呂方成再等片刻,又發個微信:“你若見到她,讓她給傢裡報個平安。”停頓瞭一下,他加一句“萌萌想她瞭”。

呂方成走到廚房裡,站在他的那面課表前,默默盯著看。口中喃喃:“你這個中二婦女啊,可別幹糊塗事……”課表當間,是鄭雨晴上次偷偷添的幾個字:鄭在點贊。還有一個笑臉符號。

清晨的陽光從沒拉嚴實的窗簾裡,探進房間。鄭雨晴像嬰兒一樣,蜷曲著身體,高飛睡在她的身後,環護著她。

她睜開惺忪睡眼,高飛立即發現瞭,輕聲問:“醒瞭?還冷嗎?”

鄭雨晴答非所問,她盯著窗簾上那透亮的一片,喃喃道:“天亮得好快啊……”

然後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高飛看看表:“親愛的,該上班瞭。我們都隻請瞭一天假。”

鄭雨晴一臉痛苦地躲避:“我不想上班。領導訓我,同事討厭我。我不想出去。”

高飛摸摸鄭雨晴的臉,然後站起來:“你必須得出去。一,你是單位領導;二,今天你還得到公安局去;三,呂方成在找你。”

鄭雨晴仍然背對著高飛,輕輕問:“那棵樹……為什麼要叫雨晴樹呢?”

高飛一愣,笑:“送給你的,當然拿你冠名。你覺得不好嗎?”

鄭雨晴有點不好意思:“上面寫著雨晴樹,下面寫轉角七百年的佇立,搞得好像是我在等你似的……”高飛俯下身子,親吻著雨晴:“我錯瞭,它應該叫高飛。是我在那裡一站七百年……怎麼能讓你站那裡等我呢,真是太沒覺悟瞭。”

鄭雨晴終於被高飛逗笑瞭,笑完以後又嘆氣,嘆氣以後才緩緩起床。

高飛繼續勸她:“晚上回去陪陪孩子,還有你父母那裡,抓緊時間去報個平安,別讓老人操心。”

鄭雨晴打開手機,飛出很多條微信和未接電話。“你放心。這個世上有這麼多牽絆我掛念我的人和事,即使負重,也要砥礪前行。”鄭雨晴上班去瞭。

鄭雨晴剛在辦公室露個頭,陳思雲就蹦過來,一把抱住她,帶著點哭腔,連珠炮一般喊:“姐姐!鄭社!”

鄭雨晴輕拍她的後背:“別急,有話慢慢說!”

陳思雲破涕為笑:“討厭,人傢為你擔心死瞭!”她報告一個好消息,原來羅美林突然跳樓,是因為她的病,嚴重的抑鬱癥。

那天小粟回到報社,劉素英騰出手,帶著公安就去瞭羅美林的傢,在她的臥室裡,發現一溜排的藥瓶,書櫃裡有羅美林從青海到江州求醫問藥的診斷書,羅美林的日記也被公安找到瞭。

雖是好消息,但鄭雨晴一聽,卻更難過瞭,都覺得羅美林怪,自己怎麼沒想到那是病呢?!

陳思雲遞上羅美林的日記本:“公安已經結案瞭,我把這個留下來……”

鄭雨晴心情沉重地翻開羅美林的日記,滿篇全是羅美林失戀之後,抑鬱心情下灰色的心。她的病,罪魁禍首是那個負瞭她的吳春城。

鄭雨晴合上她的日記,深深嘆口氣:“癡情女子所托非人啊!愛有多深傷有多重。”

“她病得那麼重,我們都在背後長長短短議論她,卻從沒想過伸出一隻手給她……她雖不因我而死,但我對她有很多的錯。”鄭雨晴仍在自責。

陳思雲想瞭想卻說:“不是你的錯,鄭社。她的命,是她自己澆鑄的。她跌在吳春城的小坑裡,從此再沒爬起來過。其實,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值得用生命去愛或恨的。”

鄭雨晴回到娘傢。許大雯一見到女兒,撲上去摸頭摸手:“哎喲我的孩,你沒事吧?可把媽嚇壞瞭……打你電話怎麼不接啊!你要是出瞭事,讓媽媽怎麼活呢?”

鄭雨晴安慰地擁抱瞭焦躁不安的親媽。

鄭守富從書房奔出來,去廚房端出一碗湯,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跟鄭雨晴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問過醫生瞭,那個羅美林啊,之所以得抑鬱癥,就是太瘦瞭。女孩子到你這個年紀,要多吃,長點脂肪,抗抑鬱!”

鄭雨晴笑瞭,忍不住拉住爸爸的手說:“我沒抑鬱。我想得通。你別擔心。”

鄭守富很堅定地說:“對!無論出現什麼樣的狀況,都不允許想不開!流言蜚語又不傷你毫發!隨人傢說!”

鄭守富不能聽人說女兒的不好,他特地註冊瞭個馬甲上網,誰說鄭雨晴的不是,他跟誰幹仗。

鄭雨晴看鄭守富的臉色:“你臉怎麼這麼紅?你降壓藥吃瞭沒?”又拿血壓計給父親量血壓。還勸老頭,不要跟那些網上的人計較。不好的話不聽,不看,不說。老天自有一桿秤,臨走的時候,要稱骨頭的,不要把自己的福氣白白跟這些人耗損瞭。“羅美林的死,讓我悔悟瞭一件事:氣頭上要積口德,少說一句話,不傷己,也不傷人。我到底,還是修行得不好。”看到老頭血壓偏高,又叮囑媽把網線掐瞭,不許爸再上網看帖子。

臨走時,鄭雨晴對爹媽說:“這兩天忙,我得空再來看你們。你們不要有怨恨惱怒煩。我不會讓你們擔心的。”

鄭雨晴出門,許大雯有些心滿意足地感嘆:“你們父女倆,要是能一直這樣和平共處就好瞭。以前一見面就掐,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我看她是你的緊箍咒。”

鄭守富嘆氣:“以前一想到她這樣的也能當社長,我天天不放心,天天輿情監測,我發現,這一樁樁一件件過來,孩子真是長大瞭。”

粟主任在采編會上匯報說,將從下周起做幾期心理疾病的專題,這個策劃,也是采編同仁們對羅副總寄托的哀思。

一時會場裡有兔死狐悲的淒然。

鄭雨晴態度誠懇地檢討:“羅副總,是用她的生命在提醒我,我對我周圍的人太粗糙瞭。這幾個月來,我太急於處理撲面而來的事,卻忽略瞭那些交替出事的人。今天,我這個‘中二婦女’,想跟大傢道個歉。我這心呢,也是大得漏風,光想著報紙要出精品,報社要出效益,把過多的壓力加諸在同事們的身上,希望大傢多擔待我點……”

她安排下周全體人員體檢,並下瞭死命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不去:“咱們不僅要有身強力壯的軀殼,還得有一顆無堅不摧的心。”

右右嘀咕著:“健康體檢又不包括精神方面咯,萬一我心理有毛病怎麼辦呢?”

鄭雨晴聽到瞭,笑著誇獎道:“這是個好問題!請劉經理尋一個好的心理醫生,每周為報社職工服務兩次。”

大傢靜靜聽著,覺得鄭社和以前不大一樣瞭。那個風風火火的鐵娘子身上,增添瞭幾許溫柔細致。

散會後鄭雨晴問劉素英:“今天怎麼沒看到張國輝?”

劉素英鄙夷地:“公安一宣佈羅美林是自殺,這貨就閃沒影瞭。聽說是找瞭個會,出差去瞭。嚇得不敢見你,相!怕你回來搞他。”

鄭雨晴溫柔一笑:“我現在喜歡的人和事越來越多瞭,哪有時間分給不喜歡的人和事?他多慮瞭。”

劉素英小聲道:“那個高總,對你挺夠意思的。”

鄭雨晴低頭,沒好意思吭聲。

劉素英拍拍她的胳臂:“理解理解。人在特別脆弱的時候,容易失守。”

鄭雨晴趕緊漂白:“他並沒有乘我之危。”

劉素英一臉鬼笑:“原來是兩相情願,那更好瞭。”

呂方成紮著圍裙,在狀元及第工作室的後門點貨。送貨的小廂車裡堆著生鮮瓜果魚蝦肉禽。車廂幫子上貼著不幹膠:狀元及第工作室指定供貨商。

呂方成拎出一塊牛肉,熟練地捻捻,舔舔,聞聞,隨手一撕,牛肉一劈兩半,他往送貨人面前砰地一扔:“你這是胎牛肉!剛生下落地就死的小牛犢,病牛肉也敢拿來給孩子們吃!你黑瞭良心!”

送貨人伸頭過去裝模作樣地看看,然後抱抱拳:“哎喲哎喲,抱歉抱歉!你看我這啥眼神啊!咋混進這麼一塊!”

呂方成威脅:“再有第二次,我就要換供貨商瞭!”

送貨人慌瞭:“保證沒第二次瞭!我給狀元傢送貨,臉上好有光!交警都高看我一眼!”

小徐姑娘走來,小聲說:“呂總,前邊……有人報名。”呂方成沒抬頭:“你給他報吧。”

徐跳奶的聲音驀然響起來:“喲,呂狀元,你架子大啊!我特地來看你,不接見一下嗎?!”

徐文君還是那副頤指氣使的派頭:“呂老板,你好像不太歡迎我啊!開門做生意,笑迎八方客嘛!櫃員都要求露八顆牙的,我帶你們訓練過,你可沒有把好傳統繼承下來哦!”

呂方成不太自然:“我不是做生意的,我是應孩子同班同學傢長的要求,給孩子提供點營養咨詢和教育幫助的……”

“你跟我還不講實話。你這個小飯桌,我數數啊,”徐文君拿手清點桌椅:“百十來個孩子瞭!你丫頭班級有這麼多同學?”

呂方成指著門頭上的牌子,糾正她:“我這是工作室,不是小飯桌!”

徐文君笑得胸脯顫抖:“不都一回事嗎?老呂真是書生意氣。”看到呂方成真有些動怒瞭,徐文君趕緊改口:“對,是工作室。我一個朋友的孩子,想進你這個小飯……啊啊,工作室!你給安排一下唄。”

呂方成面無表情:“滿員瞭。”

“編啥瞎話啊,什麼滿員瞭,趕緊把這孩子給我收瞭,我還要趕去財富匯呢。”

但是呂方成不收,而且特別強調,隻要是徐文君帶來的孩子,一概不收。

徐文君錯愕地大張著嘴,好半天才吃驚地叫起來:“你,長志氣瞭啊!膽子不小!”

呂方成居然變本加厲,開始往外轟她:“你出去吧,我這廟小,蹲不下你這尊大佛。”

徐文君發作瞭:“呂方成,不想好瞭你!”

呂方成齜牙樂:“我就不想好瞭,你拿我怎樣?扣我錢?降我的級?去上面告我一狀?你以為你還是我老板啊?!”

徐文君愣瞭愣,口氣變得委婉,規勸呂方成:“雖然不是同事瞭,可低頭不見抬頭見,今後可能隨時會遭遇上,咱能不能,而今邁步從頭越,相逢一笑泯恩仇呢?”

呂方成地傲答:“不能。”

徐文君氣急瞭,又變臉:“你惹我是吧?好瞭傷疤忘瞭疼瞭。你自己想想,我徐文君一路走來,可有沒做成的事?”

從前徐文君在營業部一手遮天,在那個體系裡,呂方成毫無反抗的力量。在她的脅迫下,呂方成一點點沒有瞭自我,雖然良知未泯,但仍做瞭黑白不分的事情。但現在不同瞭,呂方成掙脫瞭徐文君的體系,他有瞭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那種當傢做主的痛快,讓呂方成恨不得翻身奴隸把歌唱。

他從容地背著手,語調輕松:“我現在是自由職業者,自由,你懂什麼意思吧,自由不僅意味著想幹啥就幹啥,更意味著,想不幹啥,就不幹啥!”

徐文君一手叉腰,一手戳著呂方成,胸脯亂顫,冷笑道:“你就算跑到天邊去,我照樣能治你!什麼工作室能又賣飯又辦學?你執照上寫著餐飲是吧,你搞課後輔導就是超范圍經營,我隻要把舉報信往工商桌上一放,你就等著工商來查你吧!還有,你有教師上崗證嗎,你就敢給人輔導作業?!哼,讓老娘不舒坦的人,老娘都不能讓他活!我勸你,斟酌一下再回答我:我這有個孩子,你接還是不接?”

呂方成抱起小茶壺嘬瞭一口水:“去告去告!盡管去告!我這兒的學生傢長不少都是職能部門的頭頭腦腦呢!”呂方成掰著手指頭數:“工商稅務衛生法院……全齊瞭!我們互相為對方解決後顧之憂啊。”

徐文君一愣,氣焰委頓,聲音有點虛:“你給我等著!”她邊走邊扭頭威脅呂方成:“有你好果子吃!”

一回頭不小心“咣”撞到玻璃門上,一大塊玻璃掉到地上,稀裡嘩啦,崩得到處都是。徐文君臉上崩瞭好多玻璃碴,額頭上還插一片玻璃,血糊一臉,其狀甚恐。

呂方成也嚇著瞭,一把扶住徐文君:“快!我送你上醫院!”

徐文君立刻阻止:“別動!你等著,你等著!”

呂方成以為她要說,你等著我弄死你,豈料徐跳奶摸出手機開始自拍,自拍完瞭,又對著滿地玻璃碴和那破碎的門一頓狂拍。然後捂著臉任一路鮮血滴答地走到馬路上,撕下交警在車窗上貼的罰單,從容開車走人。

呂方成目瞪口呆。這個女人,太瘋狂瞭!

小徐急壞瞭:“你還不去追她?她肯定去報警瞭!一定要在傢長來以前把這事給瞭結瞭,不然……”

呂老太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跟進來瞭,這時卻淡淡地說:“好事。”

大傢都不解地看著呂老太。呂老太重復:“好事。幸虧是她撞瞭,要是孩子們撞瞭呢?說明你這玻璃門不安全。人傢批評你是對的,你就是有好多漏洞讓人抓。趕緊地,去換個鋼化玻璃,這錢,不能省。”

《女不強大天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