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偷吻

入夜的時候賀思慕與段胥在撫見城裡最好的客棧裡住下。由於要保護賀思慕免受惡鬼打擾,段胥和她住在瞭同一個房間裡自然是他睡在地上而賀思慕睡在床上。

段胥摘下帷帽,終於在人世顯露出真身,他抱著被子鋪在地上,感嘆道:“你沒有觸覺,睡在床上是不是有點可惜瞭?”

賀思慕躺在床上,聞言悠悠說:“你膽子這麼大,做人是不是可惜瞭?”

段胥立刻笑嘻嘻地閉瞭嘴,一番收拾之後回來再看,賀思慕已經抱著枕頭沉沉睡去瞭。

原本惡鬼不會睡著更不會做夢,然而與段胥換感覺的期間,賀思慕每晚都會按時入睡。

他之前好幾次趁她睡著偷偷來看她,都能看見她抱著個什麼東西,好像非得懷裡有個玩意兒才能睡得安穩,就像個孩子一般。

段胥將房間裡的燈吹熄瞭,月光清輝便充滿瞭房間。他坐在自己的“床鋪”上,撐著下頜看著熟睡的賀思慕,她的臉半埋在被褥裡,擺出一個略顯逃避又安逸的姿態。

她著實是很白,像是白瓷一般,顯得五官和頭發的黑越發黑,白紙上的水墨朱砂似的惑人。

她這麼美又活瞭這麼多年,大概有過不少愛人罷。這鬼王會不會跟人間的皇上似的,有三宮六院呢?

段胥想到這裡,便微微瞇起眼睛。他壞心眼地伸出手去扯她懷裡的枕頭,左挪挪右挪挪終於成功將枕頭抽走,悠然放在瞭自己的床鋪上。

睡夢中的賀思慕皺起瞭眉頭,手在床鋪上摸索著,仿佛想重新摸到她的枕頭。段胥低眸看著她的手指在潔白的被褥上前進,慢慢靠近他的手臂,溫暖地搭上他的手臂。

他並沒有躲避。

果然那手指碰到瞭他被單衣包裹的小臂,便以為終於尋覓到瞭枕頭,抓住他的手臂扯瞭過去。

段胥順著她的力量俯身過去,見她松瞭眉頭安詳地將他的手臂抱在懷裡。段胥心想,若是賀思慕此刻醒來看見這一幕,待她恢復法力他這條胳膊大概是真的保不住瞭。

但段胥顯然不是見好就收的人。

他是得寸進尺的人。

他趴在賀思慕床前看著她,她剛剛的一番動作讓她的臉從床褥中露瞭出來,完完整整地呈現在他面前。

“賀思慕……”他低聲地叫她的名字。

她自然並不回應。

“賀思慕………”

“賀思慕………”

他換著語調叫瞭三聲她都沒有從睡夢中醒過來,他便笑起來說道:“要是我想親你,你不會真殺瞭我吧?”

“唔,你現在沒法力,待秋後算賬的話……那我就真的隻有八天好活瞭?”

段胥慢慢靠近賀思慕,凝視著她的睡顏。

“思慕。”他慢慢地一字一頓地喚道。

不知道是在叫她的名字,還是在說自己的心事。

這一聲思慕卻讓賀思慕皺瞭皺眉,慢慢地睜開眼睛。她似乎剛剛從一個夢裡醒過來,眼神不甚清明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段胥,好像不太能分清現實和夢境。

月光在眼前人的眼底勾勒出一點弧光,他的眼睛圓潤眼角微微上挑,像是清澈明亮的一塊水玉,仿佛是個再天真赤誠不過的少年。

賀思慕含糊地說:“這眼睛真好看。”

“又想收藏瞭?”

“眼睛要……活的才好看。”

“……這樣,那你可得讓我好好活著啊。”

段胥莞爾一笑,那雙明亮的眼睛便合瞭起來,他微微向前親吻瞭她。很輕很淺的一個吻,帶來他身上清冽的香氣,仿佛春雨後的花開,從他的唇上染到她的唇上。

賀思慕睜著眼睛,她愣瞭一瞬,才真正從夢中醒過來,意識到發生瞭什麼。

段胥正在親吻她。

段小狐貍……在親她!

這次不是蹬鼻子上臉,這是直接上天靈蓋啊!

她瞇起眼睛正欲發作,卻見面前不怕死的登徒子突然睜開眼睛,眼裡凝著一點警覺的光。段胥離開她,將自己的黑色外衣披在她身上,做瞭個噤聲的手勢。

賀思慕被他衣服上的香氣所籠罩,她冷冷地看著他,不消片刻便看見瞭門外出現瞭一些可疑的人影,一陣極為輕微的響動之後,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瞭。

是一群黑衣人,看起來像是刺客的凡人們。

段胥和賀思慕交換瞭一下眼色。

這群刺客們大約有二十幾人,一看見段胥和賀思慕都醒著,立刻從偷襲轉為瞭明攻,亮出兵刃一言不發地一擁而上。

段胥嘆息一聲道:“我其實不喜歡不明不白地殺人。”

他在刺客間騰挪,輕盈地以刀鞘擋下數劍,雙劍出鞘銀光閃閃,風一般地遊走幾圈,近身之人全被他抹瞭脖子。唯有一個欲偷襲賀思慕的,被他從後心一劍貫穿。

一時之間鮮血四濺,這場突如其來的刺殺,持續時間也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段胥便擦瞭擦劍然後歸劍入鞘。

殺人這件事歷來是他最擅長的。

從滿屋屍體中升起明燈,仿佛腐草為螢,閃爍著光芒消失於窗外的夜空之中。

段胥轉身看向賀思慕,笑道:“明燈升空,流星逆行,原來這就是惡鬼眼裡的死亡。”

賀思慕卻沒有笑,她從床上下地,披著他的黑色外衣,盯著他的眼睛一步步走向他,氣氛危險而僵硬。

段胥不避不閃地站在原地,待她站在他面前時,他便輕松地說道:“這屋子現在臟成這樣,真是沒法住瞭。”

賀思慕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片刻,突然移開目光往廊上走去。段胥愣瞭愣,轉過頭去問她:“你去哪兒?”

賀思慕的步子頓瞭頓,卻沒有回頭,隻是平淡地說瞭一句:“你不是說瞭,這房間沒法住瞭,得讓掌櫃的換一間。”

段胥沉默一瞬,便笑著跟上去,說道:“哪裡有讓殿下親自跑腿的道理。”

在他的設想中她應該要生氣、威脅或者懲罰他,可是她沒有。她舉止如常,仿佛剛剛他那個親吻隻是幻覺。

這樣輕描淡寫粉飾太平的態度倒讓人琢磨不透。看起來也不像是默許,難道是真的決定要同他秋後算賬。

不會八天之後真是他的死期罷?

賀思慕對掌櫃的說她遭遇劫匪,於是當晚就換瞭房間,第二天早上客棧的主人竟也登門查看情況。

客棧的主人便是那伊裡爾老爺。

掌櫃的來賀思慕的房間報伊裡爾老爺來瞭的時候,賀思慕正點瞭一桌子香氣四溢的美食佳肴,見掌櫃的來便笑道:“這味兒我聞夠瞭,吃卻吃不下,你拿走兩盤吃吧。”

在一邊戴著帷帽不能被人所見的段胥笑起來,心說她用他的錢倒是很大方。

掌櫃的哪顧得上吃飯,著急忙慌地說昨晚客棧裡遭劫匪的事情被老爺知道瞭。話音未落,那日賀思慕和段胥見過的富貴老爺便帶著幾個傢仆,踱著步子走瞭進來。

掌櫃的立刻伏在地上跪拜,道:“老爺。”

他暗暗給賀思慕遞眼色,小聲說:“這可是伊裡爾老爺,還不跪拜行禮!”

賀思慕漫不經心地看瞭伊裡爾一眼,屁股壓根就沒打算離開板凳,她用胡契語說:“這位老爺,你要不坐下來一起吃?”

掌櫃的眼色遞得都要眼皮抽筋瞭。

伊裡爾腰間的鈴鐺輕輕響著,他看看賀思慕,再看看旁邊戴著帷帽不見樣貌的惡鬼。那惡鬼便十分禮貌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一邊,做瞭個請的手勢。

他有些詫異,他此前見過的惡鬼無不高高在上,這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彬彬有禮的惡鬼。

伊裡爾擺擺手讓掌櫃的和他的傢仆先退下,打量瞭這姑娘和惡鬼一陣,邁步走到賀思慕旁邊的位子上坐下,說道:“是我的客棧沒照顧好姑娘。這一桌菜不算什麼,要是姑娘喜歡,我可令全城最好的廚子再給你做一桌。”

賀思慕托著下巴,輕聲笑起來:“沒照顧好?我看照顧得很好啊,半夜特地還送這麼多人來陪我,著實是讓我驚喜。”

伊裡爾撫摸著自己鑲嵌寶石的黃金帶鉤,也沒有被戳穿的窘迫,倒是大大方方地笑起來:“姑娘和鬼同行,那些人怎麼可能傷得瞭姑娘。”

“是麼,老爺應該是想著他們傷我也不過是殺瞭一個異族平民,你也不愁擺不平這事兒。他們若是殺不瞭我,你正好探探我的底。”

“哈哈哈哈姑娘何必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呢?我隻是很好奇,歷來人們供養的都是小鬼,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有人供養成人模樣的惡鬼。”

伊裡爾一邊說著,目光一邊移向旁邊的男子,男子似乎輕輕笑瞭幾聲。

段胥心想著這真是個有趣的場面,活人被當成惡鬼,而惡鬼被當做活人。

賀思慕搖搖頭,道:“誰說我供養他?我是主他是仆,是我驅使他。”

伊裡爾面露詫異之色,從來養鬼時雙方的關系都是鬼為主、人為仆,居然還有身份逆轉的方法。他眼神微微沉下來,笑道:“姑娘是用何種方式驅使惡鬼的呢?您可願意,將您驅使的這個惡鬼轉讓給我?”

“您想要我的鬼?我聽說您供養的可是鬾鬼殿主,一人不事二鬼,我可不能讓我的鬼搶鬾鬼殿主的人啊。”賀思慕拿起筷子,悠然地夾瞭一筷子紅燒肉放到嘴裡。

聞起來是真香,吃起來卻沒有味道。

她說道:“怎麼瞭?伊裡爾老爺難不成也聽說鬾鬼殿主犯瞭事,要棄他而去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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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提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