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寶拉知道自己是重案組最好的審問官。但面對十來歲的小姑娘,她還是感到有幾分不自在。寶拉本人的青春期和普通少女完全不一樣,和女孩對話時她總會覺得找不到共同點。她知道該怎樣和性侵者、戀童癖以及鐵石心腸的人口販子展開談話,卻總是對小姑娘毫無辦法。這真是夠諷刺的,她不止一次地這樣想過。

不幸的是,這次她別無選擇。卡羅爾·喬丹趕到醫院時,疲倦的急診室工作人員正好走出急診室,告訴邁克·莫裡森他的妻子已經沒救瞭。可憐的邁克看上去像遊魂一樣,完全失去瞭心志。妻兒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從他的生命中消失,所有真實可見的東西突然間不復存在。幸好組長及時出現,接管瞭這裡的局面,不然寶拉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卡羅爾讓寶拉去塞斯·維納的女朋友那裡收集盡可能多的信息。相比於安慰邁克,這個工作也好不到哪裡去。

不過她的心情也不算太壞。她和埃莉諾·佈萊辛剛喝過咖啡,她們還約好要一起吃飯呢!看來寶拉也是個見異思遷的人啊!有人不是說過嗎?警察與護士、醫生總會搞在一起。部分原因在於隻有工作同樣瘋狂的人才能體會到警察這種職業的瘋狂本性。另外,除瞭犯人、受害者和病人,警察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醫生和護士。大部分警察和醫務工作者最初選擇他們工作是因為真心想幫助他人。這些是他們溝通的基礎,他們之間的交流自然比與其他人的交流順暢得多。

不論是因為以上哪種原因,寶拉希望她和埃莉諾能產生某種親情。她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與人談戀愛瞭,但她擺脫個人籬籠、覺得可以和人交往的時間其實並不長。

“船到橋頭自然直。”從人行道走上通向露茜·雅各佈森傢的小徑時,寶拉低聲默默地為自己打著氣。走過一道磚墻,踏上一級臺階便是雅各佈森傢的房子。兩邊的房子都有花園和天井,和雅各佈森傢隔著帶穹頂的巷道。相形之下,她傢的房子如半成品一樣寒酸。雅各佈森傢的門口隻有不如碗櫃大的一道門廊。門廊一側塞滿在黑暗中看上去像是動物軀幹一樣的東西。寶拉按下門鈴以後,燈啪的一下打開瞭,寶拉安心地發現門廊邊隻是些衣服、防水佈、棒球帽、自行車頭盔之類的東西,沒什麼值得擔心的。寶拉亮出證件,門縫裡的女人點點頭,為她敞開門。

“我早就等著你們派人來瞭,”女人的聲音中帶著寶拉不常遇到的聽天由命的興奮勁,“你肯定是來問塞斯的事情的,快進來吧。”女人把寶拉帶進一個所有生活必需品都各就其位的狹小客廳。客廳佈置得像輪船的客艙一樣整潔,架子和儲物櫃裡塞滿書、影碟、CD、唱片和檔案盒,這些物品的表面上整整齊齊地貼著寫有“實用工具”、“銀行”和“克隆超人”的標貼紙。一對不相匹配的沙發和幾隻椅子占據屋子裡剩餘的地方,沙發和椅子對面是一個用連接電纜與各種外圍設備相連的大電視機。“快坐吧,”她說。“我這就去把露茜找來。她爸爸和兩個哥哥打籃球去瞭,所以我們可以清凈一會兒。他們是雙胞胎,今年十六歲。他們在傢時傢裡就全讓他們給占瞭。”她無奈地搖搖頭,走向客廳門口。“露茜,”她扯著嗓門高喊,“有人想和你談談塞斯的事情。”

她折返進房間,靠在門框上。“順便提一句,我叫薩拉·雅各佈森。我已經與凱茜和朱莉亞談過瞭,她們的情緒都還算穩定。”她嘆瞭口氣,用手捋瞭捋黑色的發卷。“誰不會焦心難過啊!就算沒有這樣的噩夢,十多歲的年紀已經夠讓人難過的瞭。”客廳外面的樓梯上傳來雷鳴般的腳步聲,薩拉退後一步,讓女兒進門。露茜·雅各佈森也是黑色的卷發,不過她的頭發顯然要比母親密得多,垂蕩到肩膀上,如瀑佈一樣美麗。她的瓜子臉從頭發中顯露出來,下巴有點尖,藍色的眼珠在睫毛兩邊眼影粉的裝扮下顯得更藍。她談不上很漂亮,但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寶拉覺得她可能會發育成一個大美人。她穿著黑色的牛仔褲和T恤衫,打扮得像個年輕的哥特騎士。

“有消息嗎?”她怒視著寶拉,似乎寶拉要為塞斯的失蹤負全責。

“抱歉,一點消息都沒有。”寶拉站起身。“你好,我是探員寶拉·麥金太爾。我是負責尋找他的探員之一。”

“就一個探員而已?你的地位能承擔這種工作嗎?沒有比找到塞斯更重要的事瞭,你們應該派些重量級人物去把他找出來。”露茜走進客廳,一屁股坐在寶拉對面的沙發上。

“露茜,規矩點,”她媽媽說,“哪有你這麼說話的分兒?”她看瞭寶拉一眼。“要茶還是咖啡?”

“謝謝,但我什麼都不想喝。”

薩拉·雅各佈森點瞭點頭。“需要我的話去廚房找我。”她嚴厲地看瞭女兒一眼。“我把你單獨留下,這樣你可以向麥金太爾探員暢所欲言。這樣你滿意瞭吧?”然後她就離開瞭客廳。

“好像我會擔心她會怎麼想一樣。”

“你當然不會。你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大人怎麼想才不會去管呢。”寶拉淡淡地說。她立刻決定不用對付尋常孩子的那一套來對付眼前這個孩子。“我就攤開瞭說吧。我們對塞斯失蹤的情況一點頭緒都沒有。因此你根本不用擔心你們的那些小秘密會給你們中的任何一個帶來麻煩。是時候把知道的情況都說出來瞭。如果你想幫忙找到塞斯,你的過錯和罪惡都會被人所遺忘。吸毒,喝酒,吸煙之類的事我都不管,聽清楚瞭嗎?我隻想知道你掌握瞭哪些可能有助於找到塞斯的線索。”寶拉發現露茜正滿懷敵意地瞪著她,用更威嚴的眼光把寶拉的氣勢打壓瞭下去。“不管你們兩個做過什麼,你就當我已經聽過,看過或是自己以前也做過好瞭。”

露茜嘆瞭口氣,揉瞭揉眼睛。“這兩件事有哪門子關系啊?我們在一起所做的事情和塞斯的失蹤根本一點關系都沒有,聽明白瞭嗎?我和他,我們是絕妙的一對。但說到秘密,塞斯他確實有個秘密。”

寶拉盡量不讓露茜看出自己的關切之情。她不經意地問:“知道是什麼秘密嗎?”

“我們倆是一體的,我當然知道他的秘密瞭。”

“那就說說看吧。”

露茜上下打量著寶拉,似乎在做決定。“你和塞斯的媽媽們一樣,也是同性戀嗎?”

“用你的話說,這兩件事有哪門子關系啊?”寶拉回避瞭這個問題。

“那就是瞭,”露茜像得瞭滿分似的笑瞭,“那太好瞭。我們不相信那種循規蹈矩的人,”她說,“如果你不是同性戀,我還不信任你呢。你需要有些和警察體制格格不入的地方。”

寶拉希望像少女一樣和露茜鬥氣。“隨你怎麼看吧,”但她還是壓抑住自己,用警察的口吻說,“你應該把塞斯的秘密告訴我。”

露茜靠在沙發墊上。“說真的,其實沒什麼大不瞭的。”

“那就告訴我吧。”

“他在寫歌。大部分是歌詞,但有一部分也譜瞭曲,成瞭一首完整的歌。他就是喜歡音樂。”

寫歌似乎沒什麼可羞恥的。“這就是所謂的秘密嗎?”

“這當然算不上什麼秘密。但這和寫詩隻有一步之謠,寫詩就沒勁瞭,難道不是嗎?”

“那我換一種問法。他在別人面前表演過他的歌嗎?或者說他把那些歌詞給人看過嗎?”

“也許吧,至少我就看過。你明白嗎?事情也許就是因為這個產生的。他在碎碎念上——你知道什麼是碎碎念嗎?”

“碎碎念?我當然知道。”

“那就好說瞭。碎碎念上有個和塞斯一樣喜歡音樂的小子。他跟塞斯搭話說:‘我知道你那些骯臟的小秘密。’塞斯非常懼怕。於是他們另開窗口私聊。塞斯說:‘你是怎麼知道我的歌的呢?’那小子說:‘你最好小心點,註意別留下什麼東西。’顯然塞斯落瞭的某件與音樂有關的東西被他撿著瞭,這小子又正好在從事與音樂有關的工作。”

寶拉一下子情緒低落。她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塞斯被引誘泄露瞭自己的秘密,兇手用這個秘密給塞斯制造瞭一個引他入局的音樂夢想。“他說他可以讓塞斯在音樂上成名?”

露茜不耐煩地說:“沒人會信那種胡說八道,”她說,“那小子說他會介紹塞斯認識幾支正處於上升期的樂隊,一些在網上留下過東西、但至今還沒出唱片的樂隊。和這些樂隊合作,塞斯很有機會與他們一起走向輝煌。他說他會為塞斯做點安排。”

“塞斯昨天晚上就是要去見這個人嗎?”

“也許吧。他應該告訴我的,但他沒有。他隻說他要去威爾傢,但沒有叫上我,他說他們有自己的事情要辦。”

寶拉等露茜的情緒穩定下來,然後說:“關於網上的那個傢夥,你有什麼可以告訴我的?”

“他在碎碎念上自稱JJ。他對塞斯的事情瞭如指掌。他在音樂方面是個真正的行傢,塞斯又對音樂極為熱衷。他說JJ知道許多隻有真正的音樂人才知道的東西。”

你們怎麼知道那是真的呢?他可以編造出那些事情,讓你們這些無知的小孩落入圈套。“你還知道些其他的什麼嗎?他住在哪兒?在哪兒工作?”

露茜頭一次顯得有點灰心喪氣。“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在網上的名字。他從來不提自己的事。他在網上談音樂,不談他自己。”

“你看過他在碎碎念上的個人主頁嗎?”

露茜皺起眉頭。“我從來沒看過他的主頁,不過塞斯看過。他說上面都是關於音樂的東西。”她的眉頭突然展開。“對瞭,他們就是這麼聊上的。JJ這個名字可說明不瞭任何事情。”

“等一會,我要打個電話。”寶拉豎起一根手指說。她拿出手機,給斯黛西打瞭個電話。“我是寶拉。”她說。

“我知道,看到號碼就知道瞭。”斯黛西說。

這就是她們那種網蟲的幽默吧,真受不瞭她。“塞斯·維納常上碎碎念,和網上的一個人聊音樂。那人的網名叫JJ,就是兩個字母,JJ很可能把塞斯誘出去見面瞭。你能幫我查一下嗎?”

“稍等,我正在查……”一陣停頓。“碎碎念上已經沒這個人瞭。給我些時間,讓我好好查查,也許得走網站的後門才能查得到。”

“你以為我會想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寶拉問。

“當然。”

電話中斷瞭。“謝謝你,露茜,”寶拉說,“你提供的情況對我們幫助很大。”如果他失蹤那會兒你就及時報告瞭那就更好瞭。“還有什麼事情應該讓我知道嗎?”

露茜搖瞭搖頭。“塞斯是個非常好的男孩。你們應該找到他,把他帶回傢。現在的情況很不好。我很害怕他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我明白。你表現出害怕這一點很好。不過你不用太害怕,你媽媽會隨時站出來支持你,保護你,你明白這一點嗎?”

露茜哼瞭一聲。“她在全國廣播公司工作。是電臺的人。就是《你和你們》那類廣播節目。那多讓人難堪啊。簡直跟直播報道一樣。”

“給她個機會,”寶拉站起身,“我知道你不願相信我,但你媽媽會一如既往地愛護你,支持你。”

露茜點點頭,她的眼睛濕潤瞭,看上去一開口就會痛哭失聲。寶拉知道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不久以前,她也痛失摯友。悲傷和恐懼幾乎把她壓垮的情況更是多瞭去瞭。她拿出一張名片。“想起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即便是僅僅說說塞斯也行。說定瞭哦。”

幾分鐘以後,她上瞭自己的車,回辦公室和斯黛西一起值夜班。她有種可怕的感覺,她不知道等待著露茜·雅各佈森的是什麼,但絕對不會是與小男友快樂重逢。

《骸骨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