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修羅

接連幾天,齋藤和三郎都沒有來店裡。到瞭第四天晚上,我才看見他們熟悉的身影,這次還多瞭一個人----永倉新八。隻是沒有看見那個白色身影,我的心裡隱隱有絲失落和擔憂。

“小隱,那天有沒有嚇到你,總司渾身是血的回來讓我們嚇瞭一跳。”三郎笑瞇瞇地說道。“不過那些人純粹是找死,竟然和總司動手,哈哈哈。”

我端碗的手微微一顫,隻是搖瞭搖頭。一抬頭,正看見齋藤若有所思地望著我。

“總司……他還好吧。”我低聲問道。

“還好,就是咳嗽好像越來越厲害瞭。”說著他又轉向齋藤道:“這幾天,我半夜醒來,經常聽到總司咳嗽得很厲害,好像不大正常。阿一,你說要不要告訴副長?”

齋藤依舊望著我,淡淡道:“他不是說瞭沒事,你就不要多事瞭。”他的眼中有絲難以辨明的神色一閃即逝。

聽到三郎的話,我的心好像又抽緊瞭,他的咳嗽越來越厲害瞭嗎?為什麼我的心裡這麼紊亂,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也許是憐惜吧。

“你也真是的,身為總司的女人也不去看看他!”永倉皺著眉道。

“我已經說過瞭,我的名字叫小隱,我也不是總司的女人!包子先生!”我也有點怒意瞭,本來心情就不怎麼好。

“包子先生?”大傢一愣,三郎首先爆發出一陣大笑來,齋藤的嘴角也微微上揚,永倉的臉已經扭曲在一起,怒道:“我什麼時候像包子瞭!”

我看瞭看他,輕輕說道:“就是現在。”

三郎看瞭永倉一眼,笑得更加厲害,還連聲道:“像,像……”齋藤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那個,我明天可不可以去看總司。”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說出口來瞭,在我離開這個時代之前,我想盡我的力給總司多一點關懷。鬼之子也好,人斬也好,都不是總司想要選擇的,都不是他的錯。

“當然可以。”齋藤破天荒地回答瞭我一句。我愣瞭愣,太陽今天從西邊出來瞭。

這是第二次來新撰組的屯所瞭。守衛的隊員因為上一次見過我,也就沒攔我,還一臉曖昧的笑,一定是認為我是什麼所謂總司的女人瞭。永倉新八,包子新八,也不知胡扯瞭些什麼。

剛走到裡面,迎面就看見一個高大的黑衣男子朝我走來,待看清他的臉,我不由大嘆倒黴,怎麼會這麼不走運,偏偏和魔鬼副長狹路相逢。

我趕緊低下頭,裝做沒看見,快步和他擦肩而過,剛松瞭一口氣,就聽到那個性感的聲音:“來看總司嗎?”

我嘆瞭一口氣,隻得站住。

我幹脆轉過身,直視著他道:“如果土方先生對我有所懷疑,那麼我可以立刻離開。”

他盯著我,默然瞭一會,沉聲道:“跟我來。”

來就來,誰怕誰。我當下心一橫,跟著他進瞭他的房間。

“那天總司被襲擊你也在場吧。”他坐瞭下來,淡淡道。

我點瞭點頭。

“那麼,害怕嗎?”他看著我道。

我搖瞭搖頭。當時那種感覺並不是害怕,經常和鬼怪打交道的我又怎麼會害怕。

“在你去看總司之前,你最好清楚地知道一點,在這裡,隻有化身為鬼才能生存下去。總司是這樣,我是這樣,所有人都是這樣,一旦感到有威脅存在就絕不會手軟。所以,如果你一旦有猶豫,就最好立刻離開總司。”

聽瞭他這番話,我的心裡反倒通徹瞭。土方這樣說,是太想保護總司瞭,害怕總司被傷害。這樣看來,他似乎也不是那麼無情。

我忽然笑瞭笑道:“土方先生,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幕府第三代將軍德川傢光說過的話,他在鎮壓基督教徒時候說:‘殺人的不是我啊,殺人的是政治。’這句話固然是個借口,卻也是句真話。所以化身為鬼生存下去不是總司的錯,不是你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隻是這個時代的錯。我當然明白這一點,殺人不是總司的錯,殺人是時代的錯。在這個動蕩的時代,無論對錯,無論是非。每個人隻因理念不同,便賭上性命,用手中的刀劍說話。我以前怎麼看待總司,將來也是一樣,總司的笑容,在我心裡永遠都是一樣的純凈。”

土方的眼中神色復雜,夾雜著一絲驚訝,“無論對錯,無論是非。”他低低重復瞭一遍。

我笑瞭笑,又道:“何況,我並不覺得你們是鬼,就像土方先生,如果真的化身為鬼,就不會這麼擔心總司瞭。”

“好瞭,去看總司吧,他在教習劍法。”土方像是被人忽然說穿瞭心事,語氣也有點不自然。

“嗯,那我出去瞭。”我沖他又是一笑,站起身走瞭出去。

很快就找到瞭試劍館,一眼就看見瞭身穿白色上衣、下著黑色裙褲的總司。這身打扮令他更顯英姿颯爽。

“總司,你的女人來瞭!”有人趁機哄笑起來。又是永倉新八,怎麼我就老和他不對盤。

總司一回頭,一見是我,愣瞭一下又立刻露出一個天使般的笑容,手持竹刀徑直走瞭過來,道:“小隱,你怎麼來瞭?”

“你忘瞭嗎,你的健康可是交給我瞭。”我把手中一直提著的食盒交給他,沒好氣地說:“快把這些白梨蜂蜜全吃瞭。”

他笑得更加愉快,伸手接過食盒,道:“那你陪我吃吧。”說著就示意讓我跟他出去。我就當沒有聽見身後傳來的笑聲。

“聽說你咳嗽更加厲害瞭?”我低聲道。

他打開食盒,笑道:“好香啊。”這傢夥,故意打岔。

我啪的一聲蓋上食盒,瞪著他道:“先回答,不然沒得吃!”

他格格笑瞭起來,道:“我沒事,好多瞭,真的,你看我,精神不是很好嗎?”

“總司……”看他笑得這樣燦爛,我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如果按歷史上記載的,總司的生命連一年都不到瞭……

“總司以前說過有想要保護的人,我想總司想保護的人應該是土方先生和近藤局長吧。”我看著他道。

他愣瞭一下,笑著重重點瞭點頭。

“局長和副長就像是我的親人一樣,自從追隨他們那一刻起,我就下定決心瞭,他們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新撰組就是我們的理想。如果能夠守護重要的人,如果能實現夢想,就算我化身為鬼,就算墮入修羅之道我也在所不惜。我想這就是我的命運吧。既然選擇瞭這樣一條路,那麼,殺人,在腥風血雨中度日,就成瞭無法逃避的宿命。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我不會後悔。”

“但是你的病,你真的不打算說出來嗎,這遲早是會被發現的。“我皺著眉道。

“那就等瞞不下去再說吧,趁我還能呆在這裡的時候,我想盡可能和他們多呆在一起。”

他淺淺地笑著,天真純凈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

不拿刀時,他是天使,而一拿起刀,他就成瞭修羅。可是在藍天下,他的笑,依舊像天上的白雲一樣天真,純得沒有一絲雜質。他安靜時,這個令人一看就安心的笑容,讓拿刀時的他給人帶來的令人生畏的影像,全部煙消雲散。

是天使,還是魔鬼,都已經不再重要。

我隻知道,這就是我認識的總司,天真溫和,純凈無害。永遠不會抱怨命運,隻是安靜地遵守,無論是怎樣艱難的盡頭,也還是展開笑顏,堅強走過。

我的心,似乎越來越痛瞭……

日子似乎一直過得很平靜,我根本看不出齋藤對阿菊有什麼殺意,反而覺得他們和阿菊的關系還都不錯,司音是不是搞錯瞭時間?還是有哪個環節出錯瞭?以防萬一,我還是照樣喚來雀靈隨時在阿菊身邊。

期間也去過屯所幾次,不過萬幸,都沒有碰到魔鬼副長。

這天天色已經很晚,正要打烊的時候,門外忽然走進一位身穿粉色和服的年輕女子,說是她們傢小姐忽然想吃近江屋的特制蕎麥面。阿菊做的蕎麥面頗有名氣,經常有附近的人傢來買瞭帶回去,就像是現在的外賣吧。不過像這麼晚,似乎還是頭一次。

阿菊做好面,放進瞭食盒,交給瞭那名女子。那名女子伸手接過,便匆匆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隻聽“咚”的一聲,她忽然摔倒在地上。我和阿菊趕緊跑瞭過去,扶起她。這一跤似乎跌得不輕,她的腳踝腫瞭一大塊,隻見她面帶焦慮,掙紮著又想站起來。

“我看你暫時是動不瞭,休息一下再回去吧。”我替她揉瞭揉腿道。

她頓時面有難色,道:“我沒有關系,隻是阿常小姐她,如果沒有及時送去,隻怕她會遷怒於我,也許會把我趕走的……”

我想瞭想道:“沒關系,你告訴我在哪裡,我替你送去。”

她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隨即又黯然道:“可是已經這麼晚瞭……”

“不用管這麼多,我替你送去就是。”我笑瞭笑道:“在哪裡?”

她遲疑瞭一下,道:“島原龜屋。”

“好,我知道瞭,你放心吧。”我提起食盒。轉身朝門外走去。

剛轉身,忽然反應過來,島原龜屋?這名字怎麼那麼熟?好像在哪裡聽見過?嗯,對瞭,那天永倉不是提起過嗎?哎呀,那麼說來就是有藝伎的地方,說白瞭就是妓院啦。我忽然覺得興奮起來,終於有機會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瞭。

“那麼阿常小姐?”我忍不住問道。

“阿常小姐是我們那裡最受歡迎的藝伎。”她低聲道,哦,完全明白,就是花魁吧。怪不得可以有幾分囂張。聽她這麼一說,我更興奮瞭,不知花魁美成什麼樣子。

“小隱,島原龜屋在六條的楊梅小路上,穿過七條的油小路就到瞭。”阿菊生怕我迷路,又提醒瞭我一次。

“知道瞭!“我一邊應著,一邊踏出瞭房門。

七條的油小路,不就是我剛到這個時代出現的地方嗎?一路走去,四周都靜悄悄,偶而飄過的遊浮靈我也習慣瞭,他們不招惹我,我也懶得理他們。

剛走到油小路附近,就見到前面的巷子有三四個武士打扮的人不急不慢地走瞭出來,看起來似乎剛從什麼居酒屋出來。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帶著寒意的秋風吹過,我忽然感到瞭一種熟悉的感覺----一股殺意。

就在那時,隻見一個高挑的黑色人影鬼魅般閃瞭出來,銀色刀光一閃,為首那人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倒瞭下去。另外幾個見狀匆忙拔刀,但那黑衣男人根本不讓他們有拔刀的機會,電光火石的速度下,黑衣男人已經用一個極其瀟灑漂亮的姿勢把刀插回瞭刀鞘。與此同時,昏暗的光線中,那幾個人黯淡的影子,頹然緩緩倒下……剎那間,鮮血飛濺,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迅速彌漫在空氣中。

此地不宜久留,我剛要挪動腳步,那男人正好回過頭來,月色之下那張臉清晰的印入我的眼簾。

“啊,齋藤先生。”我忍不住輕呼一聲。

他聞聲也看到瞭我,臉色稍稍一變,快步走瞭過來,一把扯起我就走。

“你都看見瞭。”他把我拉到一個偏僻的巷子裡,冷聲問道。

我猶豫瞭一下,點瞭點頭。我臉上依舊保持著平靜,心裡卻是有點緊張,剛才的情形一定是他在執行暗殺的任務,他現在到底想怎麼樣?是想滅口嗎?雖然我可以用霧遁,但他拔劍速度如此之快,還真不好說。想到這裡,我額上開始沁出瞭細汗。

“那麼,”他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的神色,道:“就忘瞭你所看見的。”

聽他這麼一說,我松瞭一口氣,連忙點瞭點頭,看起來他對我並沒殺意。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前方,對方身上飛濺出的血跡早已隱入瞭他衣服的黑色之中,眉梢間還遺留瞭幾滴已經幹涸的暗紅色血跡。淡淡的月色籠罩著他的全身,皎潔銀白的月光和暗紅恐怖的血跡形成瞭強烈的對比。齋藤一,這個冷酷的劍客,他的內心究竟在想些什麼?

“齋藤先生,你是為瞭什麼加入新撰組呢?”我猶豫瞭一下,還是說出瞭口。

他似乎沒料到我突然會問這個,愣瞭一下,轉頭看瞭看我,又轉過頭去,看著前方,沒有說話。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我的時候,他忽然開口瞭。“你知道惡.即.斬嗎?”他問瞭句奇怪的話。

這句話我好像在哪裡看到過,如果我沒記錯,那是齋藤一一直所堅持的信念:隻要是邪惡的東西,便要統統斬碎。

我點瞭點頭,道:“我知道,可是惡的標準是什麼呢?每個人對惡都有不同的定義吧。恕我無禮,在那些維新人士的心裡,恐怕齋藤先生就是惡的吧。”

他淡淡看瞭我一眼,道:“如果他們有這個能力,也可以來殺瞭我。”

我想起日後也許他會殺瞭阿菊,又忍不住問道:“那麼隻要齋藤先生認為是邪惡的,無論男女老少,你都會斬殺,是嗎?”

“是惡,即斬。”他幹脆地回答道。

我心裡一沉,低聲道:“難道齋藤先生就沒有想要珍惜的人,想要保護的人嗎?”

他瞥瞭我一眼,轉過身去,“我齋藤一,不需要那樣的存在。”話音剛落,他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我駐立在原處,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裡湧起瞭一絲復雜的情緒。看瞭看手裡的食盒,忽然想起來,還要到島原龜屋去呢,不然去遲瞭,就連累那個女孩瞭。

深深呼吸瞭一口夜晚的空氣,我快步向前走去。

走瞭大約一刻鐘左右,就到瞭島原龜屋,和周邊地方的安靜不同,這裡似乎熱鬧許多,掛滿燈籠的狹長街道上,到處是腰攜太刀的浪人武士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們。招攬生意的聲音和男女間的調笑聲此起彼伏,這也算是江戶時代的夜生活瞭吧。

我一走進島原龜屋,把來意一說,立刻有一名年紀很輕的女子把我領到瞭樓上的一間屋子裡。

“請你稍等。”她跪坐在榻榻米上,朝我鞠瞭一躬。

“等一下!”我有點急瞭,“為什麼讓我呆在這裡?付瞭錢不就行瞭。”

她很商業化地笑瞭笑,道:“抱歉,阿常小姐要求很高,如果不滿意,還是要請你退回去。”說完她就拉上瞭移門。

“啊!”什麼呀,難不成還要我拿回去嗎,這個什麼阿常小姐……

我打量瞭一下房間,佈置得倒也雅致,墻角處插著一盆用白菊和紅葉插出來的盆景,盆景旁放著一張紫色矮幾,旁邊放置瞭幾個繡著牡丹的絲綢墊子。

目光掃過內側,裡面鋪著一層被褥,我又開始朝邪惡的一面想開瞭,這裡應該就是那位阿常小姐的房間吧,那麼阿常小姐也是在這裡接客瞭。

我把食盒放在瞭矮幾旁,矮幾旁白色紙燈內的燭火在暗夜中輕輕搖曳。一陣秋風隨著格子窗裡吹瞭進來,燭火更加搖曳,唯恐燭火被吹滅,我趕緊站起身去關上格子窗,手剛觸及紙窗,隻聽輕輕“噗“的一聲,眼前一片黑暗。

啊,糟糕,我愣瞭一下,剛想轉身摸索到門外,忽然聽見移門被拉開的聲音,是那位阿常小姐嗎?我不自覺地往前一伸手,卻觸摸到一個結實的胸膛,這個觸感,不是女人。我順手又摸瞭幾下,要命!是個男人!

我趕緊想縮手已來不及,那人一把抓住我的手,往他的方向一拽,順勢一放,我腳下一輕,轉瞬之間,已經倒在瞭榻榻米上,被他緊緊壓在瞭身下。

十九年來第一次遇到這種意外情況,我一時之間愣在瞭那裡,怎麼回事?我是來送外賣的,我自己可不是外賣啊!

《尋找前世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