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惑

凡事太速則誤,緩則滯,惟須酌中。

——宋真宗•趙恒

一、素糕

瓣兒隨著那位年輕巡照,穿過花園間碎石路,走向瑤華宮南墻邊那排院落。

那位化主名叫鄧清荷,住在最左邊那座院子。到瞭院門前,瓣兒回頭一望,這裡離那叢芍藥隻有幾十步遠。貼著墻直直過去,則更近。

院子裡頭一條巷道,又分隔成四個月門小院。那巡照走向右手邊第一個小院,裡頭傳來女孩兒嬉笑聲,進去一瞧,兩個十二三歲女道童正在爭扯一張帕子。巡照面色頓時冷沉,兩個女道童則頓時驚住,小臉兒盡都煞白。瓣兒瞧著不忍,卻不好說什麼。

“你問吧。”巡照並沒有看瓣兒。

“化主那天回來時,你們兩個在哪裡?”瓣兒放柔瞭聲氣。

“就在這院裡⋯⋯”高一些的女道童小心回答。

“化主進來後,立即將兩個匣子給瞭你們?”

“沒有,我們忙去給化主舀水洗臉。我舀瞭水端過來,清月拿瞭帕子,化主叫我們進去,指著桌上兩個匣子,叫我們送去給方丈、宮監及各位執事,並仔細交代瞭各處送幾塊。”

“兩個匣子裡,素糕可是滿的?”

“沒有,都各盛瞭一半,上下墊瞭厚油紙。”

“你們送瞭回來,化主在哪裡?”

“就在房裡坐著。那時前頭正巧敲響瞭飯鐘,我們忙要去齋堂給化主端飯菜,化主說她不餓,歇一會兒還要出宮去,叫我們自己去吃。我們吃過飯回來時,化主已經走瞭。”

瓣兒忙轉頭問巡照:“飯時各院的人都要去齋堂?”

巡照面色已然不快,但仍點瞭點頭。

瓣兒心頭頓時一亮:那對手臂應該正是化主帶進來的。兩隻匣子,一隻盛滿素糕,另一隻則裝瞭兩隻手臂。進屋後,她取出手臂藏好,將另一隻匣子裡的素糕分瞭一半過來,而後讓兩個女童去分送諸人,以作掩飾。藏埋手臂也並非在深夜,而是趁敲鐘吃飯,眾人都趕去齋堂之時。

線頭雖然理順,瓣兒卻隱隱覺得此事恐怕還藏瞭些什麼,她見中間那正房門掛著鎖,又問女道童:“這房門是誰鎖的?”

“我鎖的。化主不在時,門必須鎖好,不許我們進去。”

瓣兒越發起疑:“你們可有鑰匙?”

“沒有。化主一直隨身帶著。”

瓣兒忙轉頭望向巡照:“我們得把這門撬開!”

巡照愕然驚望向她。瓣兒卻顧不得解釋,忙掃視院子,見墻邊有把鐵鏟,過去抓起來,便去砸那門鎖。她沒有多少氣力,十幾下之後,便軟瞭手,卻隻在門板上砍出幾道淺痕。

巡照這時似乎也明白瞭什麼,從瓣兒手裡要過鐵鏟,走到窗邊,朝窗閂的位置用力砍砸。她瞧著清瘦,氣力卻大。不過片時,竟將兩扇窗砸開。瓣兒忙扒到窗邊朝裡望去,見中間一張烏木圓桌上果然撒瞭些糕渣。木匣裡盛的若真是素糕,那化主又直接讓兩個女童抱去分發給眾人,便不會撒落這些糕渣,看來那化主的確騰換過裡頭的東西。

瓣兒再等不得,一用力,攀上窗臺,翻瞭進去,險些摔在地上。她忙站穩腳,朝屋中其他地方急尋,並沒尋見什麼,但隨即瞧見裡墻邊有扇內門。她快步走瞭過去,推開門,一股惡臭氣頓時飄瞭出來。她越發確證自己所料不錯,忙捂住鼻子,走瞭進去。這是間臥房,床上並沒有人,裡邊一隻大櫃子,占瞭一堵墻,臭氣似乎是從那裡頭傳出來的。

瓣兒有些怕起來,不由得停住腳。這時,那個巡照跟著翻窗進來,也聞到瞭臭氣。她似乎並不怕,徑直走到櫃子邊,拉開瞭一扇櫃門,裡頭填滿瞭衣服被褥。又拉開另兩扇,整整齊齊全是佈匹錦緞。她接著拉開最右邊的櫃門,瓣兒一眼望去,頓時驚喚一聲——

櫃子裡跪坐著一個女道,身著緋色道袍,已經僵死,手臉也已腐爛,烏黑屍水流滿櫃底。瓣兒忍住懼怕,走近細看,見那女屍弓著上身,頭斜垂在壁板上,雙手捧著一個竹籮,籮裡堆滿瞭金玉珠寶。

珠玉間有樣東西閃著銅色幽光,瓣兒小心湊近,定睛一瞧,是一隻銅鈴!

二、金冠

馮賽驚望地上那金道冠和紫錦披風,半晌移不動腳。

若非親眼瞧見,他決不信會有這等異事。一個人凌空飛起,撞向一隻銅鐘,隨即消失不見。

這時,鐘架四周已圍滿瞭人,街口酒肆的人挑瞭兩隻燈籠過來。馮賽借著燈光四處查尋,這鐘架隻有八九尺高,四根圓木為柱,上下各四根橫木為框,頂上一根橫梁掛鐘,上下及四面都露空,而當時這街口中央並無車馬行人,根本無處可躲。

四周人紛紛驚嘆怪叫,旁邊酒肆一個夥計挑著燈籠照向那隻金道冠:“莫非是真金的?”

馮賽撿起那道冠,見道冠和道氅連在一處。道冠很沉,果然是包瞭層金皮。後面有兩個小鉤子,將道氅鉤住。他湊近燈籠細看,冠形呈蓮花狀,中間圓拱尖頂,周邊十二瓣金葉,上鑲碧玉珍珠,極其精細華奢,是頭等道冠,至少值上萬貫,高功大德上法壇,才佩戴此冠。

馮賽又看裡頭,冠內墊瞭層紫絹,也是針腳細密,極費工夫。不過,除去精貴外,再也瞧不出其他。他正要放下,冠內忽然閃過一點銀光。他忙對著燈籠光朝裡仔細覷看,見最頂處有一根細針。他忙伸手進去,捏住那針,拔不下來。再看冠頂有一顆金珠,那針頭原來鑲固在這顆金珠上。

身邊湊近的人也瞅見瞭那根針,一起驚呼起來:“道冠裡插根針做什麼?”“那妖道將才撞向銅鐘,這針不是正插進他腦頂?”“這針難道是遁形妖術?刺進腦頂,便能消失?”“一定是妖怪!”“為何不是神仙?”“神仙哪有這等妖異?這妖怪撞到大鐘時,我正巧出來潑水,一眼瞧見那張臉,嘴血紅,臉煞白,死瞪一雙鬼眼,冷冰冰、鬼僵僵的,墓地裡鉆出的死人一般。唬得我手一顫,盆子落地上摔破瞭!”眾人有笑有叫,又嚷亂起來。

馮賽又朝地上尋視,木架下除瞭一根竹篾條外,再無他物。他抬起頭,怔瞭片刻,忽然想起胡稅監,忙放下那金道冠,轉身擠出人群,快步走瞭回去。

剛才那輛廂車被前頭人群擋住,仍停在那裡。馮賽走過時,見窗口露出一對年輕男女的臉,仍在探頭驚望。胡稅監落馬處,圍瞭幾個人,也在高聲叫喚,馮賽忙趕瞭過去。那裡也有人提瞭盞燈籠,馮賽湊近一看,又一驚:胡稅監仰躺在地上,大張著口眼,已經僵死。

看來,那妖異紫衣道人乍然出現,是為瞭殺死胡稅監。但當時那妖道離胡稅監有兩三尺,手裡隻有銅鈴,未見拿刀劍,他是如何殺死胡稅監的?難道真是施瞭妖法?最要緊,妖道為何要殺胡稅監?梅船?

胡稅監死得如此詭異,恐怕真與梅船有關。

旋即,他又想到:馮寶⋯⋯

那妖道年紀身材似乎都與馮寶相近。至於那張臉,由於塗抹瞭脂粉,天色又暗,離得又遠,看不真。他極力回想,卻難以確定。

他正在急急思忖,忽聽見有人驚喚:“胡稅監?”是個身穿黑色吏服的年輕小吏,剛剛從街那頭走過來,原本路過,湊進來瞧稀奇。馮賽一看這小吏,認出來是胡稅監身邊得力之人,常在左右服侍。

他頓時想起樊泰所言,清明凌晨,馮寶從梅船跳到譚力船上時,那艙室裡除瞭胡稅監,還有一個稅吏。他忙喚道:“郭啟?”

那小吏已驚得失瞭神,抬起頭愣瞭半晌,才認出馮賽:“馮相公?”

“郭啟,我有件要緊事問你,咱們到那邊說話。”

郭啟怔怔點頭,跟著走到街邊一棵清靜柳樹下。

“郭啟,你來這裡做什麼?”

“胡稅監將才在酒樓會朋友,走時忘瞭這袋子,我趕著送過來——”郭啟手裡提著個青絹文書袋,“胡稅監遭瞭什麼禍?為何躺在那裡,模樣那般怕人?”

“他被一個妖道殺瞭。我正是要問此事,清明那天凌晨,你可跟著胡稅監上瞭那隻梅船?”

“梅船?”郭啟愣瞭一下,“嗯!胡稅監被害,和那梅船有關?”

“眼下還不知曉。你給我細細講講那天上梅船的經過。”

“我先也不知那是梅船。後來聽人到處傳說清明正午虹橋那些神仙異事,才知道那天凌晨上的那隻船便是梅船。說起來,清明那天,胡稅監的確有些古怪,他素來隻是白天去稅關,那天卻說要監看夜值,要我也一起跟去。到瞭稅關,前半夜,他都在稅吏宿房裡躺著歇息。後半夜讓我喚他起來,搬瞭把椅子,坐到稅關木臺上看著。夜船其實極少,有一兩隻經過,他也隻叫稅吏上去查驗貨品、估收稅錢。天要亮時,那隻梅船到瞭,帆上繡瞭朵大梅花。胡稅監看到,忙站起身,喚我和另四個稅吏一起上那船查看。兩個查前後大艙,兩個查左邊三間小客艙,胡稅監帶著我查右邊三間。頭一間裡是船主住;中間是個二十七八歲男子,穿瞭件紫錦衫。我進去略瞧瞭瞧,那客人並沒有帶行李,沒甚好查的,便要出來,卻見胡稅監湊近那人,在他耳邊說瞭句話。那人愣瞭一愣,接著竟轉身走到窗口邊,爬瞭出去,跳到瞭對面駛過來的一隻小客船上。我當時便驚住,胡稅監卻瞪瞭我一眼。我忙點點頭,跟他出去,掩上瞭那門⋯⋯”

“你沒聽見他說什麼?”

“沒聽清,隻見他指瞭指窗外。還有便是,那男子耳朵竟穿瞭洞。”

馮賽想,郭啟沒見過馮寶,故而不認得,便沒有說破,繼續問:“那船上可有其他古怪?”

“其他便沒甚古怪瞭。我跟著胡稅監又去查第三間客房,那裡頭擺瞭一副棺木。隻有一個年輕婦人,坐在窗邊抹眼淚。我們隻掃瞭一眼,便出來瞭。對面那三間小客艙,頭一間空著,中間是一老一幼兩個道士,邊上是個中年漢子。前後大艙裡是船工,一共二十四人,正午到虹橋後,這些人竟全都死掉。船上載的貨物隻有二十箱香料、二十隻銅方爐,稅錢好算,不一時,便算罷繳清,放他們過去瞭。”

馮賽聽後,不但沒有解疑,反倒越發迷惑。除去馮寶跳到譚力那隻船上外,這梅船看來毫無異常。為何正午到虹橋時,竟能演出那一場大神異?又死瞭那許多人?至於馮寶,他為何會聽從胡稅監?胡稅監又為何要叫他跳船?

他正在思忖,郭啟忽又說:“若說古怪,最古怪該是那個老道士。聽說虹橋煙霧裡飄出個神仙,有人說是去年已經死瞭的道士林靈素,怕正是客艙裡那個老道士。”

馮賽聽瞭一驚。清明正午裝神仙的那道士,若真是死而復生的林靈素,此事便越加詭怪難測瞭⋯⋯

三、飛升

張用盯著銀器章的屍首,細細回想昨晚情形。

他雖迅即想到安排殺銀器章的是那婢女阿翠,卻一時想不明白,阿翠為何要殺銀器章?殺銀器章為何要費這等周折?那水妖如何能在水上奔行?銀器章為何是這溺水之狀?

程門板在一旁問:“張作頭見到那個阿翠瞭?”

“嗯。我問她是不是阿翠,她始終不肯應聲。她若不是阿翠,正可裝作是阿翠。她不應聲,正由於她是阿翠,卻不肯承認。”

張用說罷,一眼瞥見那個胡小喜站在一旁,每聽到一次阿翠,他眼裡便微顫一下。張用不由得暗嘆:這鼻泡小弟傷得不輕。可你隻是個吹鼻泡的癡少年,那阿翠卻是弄風浪的辣女子。或許是合該你被辣一回,辣出淚,才知這人間滋味。

“阿翠隻是個婢女,她有這等手段?”程門板又問。

“她隻是看似婢女。昨天清早,吳管傢尋到這裡,阿翠見瞭他,先打瞭個哈欠。哪裡有婢女敢在管傢面前打哈欠的?他們兩人說的話我雖未聽清,但吳管傢語氣極小心,阿翠卻是一副吩咐口吻。”

“你如何能斷定,是阿翠安排殺瞭銀器章?”

“阿翠吩咐那兩個漢子去接銀器章,照理她該在岸邊迎候,我卻再沒見她人影,也沒聽見動靜。她自然是預先已知曉銀器章要死,先溜走瞭,隻留我一個人在這裡。”

“她為何沒綁走你,反倒留你在這裡?”

“問得好!哈哈!”張用忽然明白,“這便是她殺銀器章的緣由!”

“什麼緣由?”程門板老呆鵝一般愣住。

“見證。”

“見證?”

“她留我不是為瞭綁我,十六巧死瞭十四個——”

“死瞭十四個?”阿念忽然嚷起來,“我傢小娘子呢?”

“你傢小娘子沒死。”

“沒死?她在哪裡?”

“不知。”

“不知?”

“阿念,你莫慌。你傢小娘子既然活著,自然能尋得見。”

程門板打斷二人話頭:“十四巧屍首尋見瞭,果然埋在那莊院後的林子裡。他們也是被阿翠所殺?”

“不,是自殺。這裡頭還有諸多原委,先按下不提。總之,不論銀器章,或阿翠,都不想,也沒料到十四巧會死。看得出,阿翠不但惋惜,而且有些怕。她恐怕再不願被這麻煩拖扯,隻想凈身逃走。”

“她隻是個年輕女子,想逃便逃,為何要殺銀器章?”

“斷根。”

“斷根?”

“這一連串罪案的禍首是銀器章,若將銀器章殺掉,官府自然不會再繼續追查,此事便斷瞭根,她便能從容逃走。她是特地留下我,讓我做個見證,親眼瞧著銀器章被殺。由此看來,阿翠才是幕後主使,銀器章不過是她推到人前的傀儡。眼下我不明白的是,她殺銀器章,殺便殺瞭,為何要佈置那水妖作怪的戲法⋯⋯”

“那水妖身穿紫衣?”

“嗯。”

“前兩天,汴河灣也有個紫衣妖道,裝束與這個水妖相似,搖著個鈴鐺,也是念動咒語,隔空殺死瞭個人,隨後穿門遁走。有人認出,那紫衣妖道是清明梅船上的紫衣客,名叫董謙。董謙下落雖未查到,訟絕趙不尤卻已勘破,死的那人並非是妖道咒死,而是被一隻銅鈴鐺裡藏的毒煙毒死——”

“哦?這兩個妖道莫非是同一個?不過手法瞧著不同,銀器章是被水溺死。我一直瞧著,那水妖並未動手。銀器章也一直坐在船裡,並未沾過水——”

“汴河灣的妖道是穿過一扇關緊的門板遁走,這裡卻是在水上出沒。難道真的會妖法?說及這妖道,在下還有一樁案子想請教張作頭,也是死得古怪——”

“你說。”

“幾天前,南薰門內五嶽觀死瞭個道士。這道士名叫朱敬天,身任經主,掌管那觀中典籍。寒食前,他外出選購經籍,卻一去不回。幾天前才回到五嶽觀,隻說被一些事耽擱瞭。他將購得的幾匣經籍放到經閣中,便回到宿房,叫徒弟給他端瞭盆洗臉水,隨即關起瞭門,叫徒弟們莫要打擾。那天下午日頭好,徒弟們在那院子裡曬經書。聽到他在裡頭發出些怪聲,又似呻吟,又似嘶叫,還像是在誦念咒語。兩個徒弟湊到門邊去聽,卻再沒聲響,便沒敢攪擾。到傍晚飯時,那些徒弟收好經書,敲門請他用齋,喚瞭許久,裡頭都不應聲,忙去喚瞭巡寮來。那巡寮發覺不對,命徒弟撞開瞭門。進去卻見朱敬天仰躺在床上,已經死去。死狀有些古怪,手腳都被綁在床柱上,大字形張開,臉上裹瞭張厚帕子,帕子有些濕。揭開帕子,那道士雙眼鼓脹、面色發紫,似是閉氣而亡——”

“那宿房沒有後窗?”

“沒有。隻有一扇前窗。那天下午,那些徒弟在院裡曬經書,怕起風,不敢走開,都坐在廊邊看著。那宿房門窗都從裡頭閂好,並沒見人進去。”

“也沒有暗室,床下、箱櫃裡也未藏人?那些道士擁進去時,沒有人趁亂混逃出來?”

“嗯。那巡寮行事周嚴,撞開門後,叫徒弟守在門口,他獨自進去查看。床下、櫃中、門後幾個能藏人之處都仔細搜過,確信房中並沒人藏躲後,才出來鎖上門,叫弟子來開封府報瞭案。他則親自守在那門邊。”

“你去時,還發覺什麼疑點沒有?”

“隻在他身側發現一個銅鈴,不知是做何用。前兩天,汴河岸邊那樁妖道隔空殺人案,那死者身邊也有個銅鈴,銅鈴裡藏瞭毒香。我疑心二者怕有關聯,忙取出那銅鈴,又仔細查看瞭幾道,卻並未尋出什麼,隻是一個尋常銅鈴,裡頭並無嵌套,藏不下東西。”

“他出去那些天,去瞭哪裡,見瞭什麼人,也未查問出來?”

“嗯。我想瞭這幾日,都未想出兇手是如何潛入房中,行兇之後又無形遁走。”

“那道士手上拴的繩子可是這樣打的結?”

張用解下自己衣帶,一頭繞瞭個小圈,打成死結,而後將另一頭從這小圈中穿過,套在手腕上,用力一扯,手腕便被勒緊。

“對!手腕上就是這種繩結。”

“雙腳則是直接拴死?”

“對!張作頭如何曉得?”

“此人是自斃。”

“自斃?”

“既然門窗緊閉,外頭那些徒弟一直瞧著。房中又無人預先躲在裡頭,也未聽到爭鬥叫嚷,自然沒有兇手。唯一疑點是,人如何將自己手腳叉開,拴到四邊床柱上。打成這種繩結,便可輕易做到。他先拴死兩隻腳,而後將兩根繩子分別拴到頭邊兩根床柱上,打作這種結。繩子長度,剛夠展開兩臂時,能將手腕伸進繩圈裡——”

“既然拴住瞭自己手腳,又如何自殺?”

“他先將厚帕子浸濕,裹到臉上。再將雙手分別伸進繩套,兩邊一扯,將自己雙手拴死,再解不開——濕帕子蒙死口鼻,透不過氣,片時便能窒息,算是溺水而亡。”

“他為何要自殺?又用這等古怪手段?”

“外頭徒弟先聽到他似乎在念咒,恐怕真是在念咒,這等人沉迷各般神通異術,我們瞧著他是自殺,他自傢恐怕是在求飛升成仙之道——”

四、土妖

陸青趕到北郊時,天色已晚。

花奴寧惜惜捎信來說,王倫住在北郊黃柏寺裡。陸青去見花奴時,並未問及王倫,不知花奴從何處得來這消息,為何又叫人來傳信。她或許早已知曉王倫與李師師有瓜葛,一直在暗中刺探。

無論如何,陸青都想去那裡瞧一瞧。隻是他從沒聽過這寺名,便由城外抄近道,繞過東北角,來到衢州門外。沿路打問,慢慢尋瞭過去。黃柏寺在郊外一個小市口旁邊,那小街口已無幾個行人,隻有街角一間茶肆,已挑起兩盞燈籠,有幾個客人在棚子下坐著吃茶吃飯。

陸青朝黃柏寺望去,見那隻是一座小寺。寺門窄小,土墻低矮,門額有些歪斜。門前一株黃柏樹,青茂高大。暮色中,如一團碧雲,將那小寺罩住。他正要舉步過街,卻見那寺門忽然打開,裡頭走出一個人。

那人裝束有些古怪,不是僧人,而似道士。頭戴一頂黃道冠,身穿紫綢袍,披瞭件紫錦大氅。那張臉尤其怪異,抹得粉白,描瞭黑眉,塗著紅唇,耳邊還掛瞭金耳墜。昏冥天色中,瞧著有些幽詭。雖隔瞭條街,陸青仍一眼認出,是王倫。

王倫卻沒瞧見陸青,他手裡還拿著個銅鈴,一邊搖動,一邊大步向前。陸青頓時想起萬福所言的紫衣妖道,不由得停住瞭腳。他旁邊茶肆裡那幾個客人也發覺瞭,全都停住嘴,望向王倫。

王倫走到瞭路口,那裡有個綢衫男子正緩步過街。王倫趕上那男子,手裡銅鈴搖得越發用力,口中竟高聲念誦起來,聽不清念詞,似乎是咒語。那綢衫男子忙站住腳,扭頭驚望。由於背對著陸青,看不見臉,隻瞧見他嚇得伸手捂住瞭嘴。

王倫大步行到那人面前,相隔兩三尺時,停住瞭腳,朝著那人繼續搖鈴念咒,聲音極高,越發刺耳。念瞭片時,那人身子晃瞭幾晃,竟栽倒在地。王倫則轉身便走。

茶肆裡那幾個客人一直張嘴呆望,這時一起驚呼起來。陸青忙望向王倫,見王倫已回到小寺那邊,卻沒有進去,反倒走向對街。對街是個店鋪,正在修造。門前雜亂堆著些木料器具、盛土竹筐、貯水大鐵箱,還有一堆土。

王倫快步走到那土堆邊,忽然縱身躍起,跳上瞭土堆頂。剎那間,他的身子陷入土中,隨即消失不見,那土堆跟著也塌陷下去。陸青忙趕瞭過去,繞過那貯滿水的鐵箱,卻沒留神土堆邊的一隻竹筐,險些被絆倒,竹筐滾到瞭一邊。他卻顧不得這些,忙向那土堆望去,那土堆竟陷作一個坑,坑裡頭黑洞洞,不見王倫蹤影。

茶肆裡那些人也紛紛跑瞭過來,圍到坑邊,爭著瞅望,全都驚喚:“那道人呢?埋在裡頭瞭?”

茶肆主人挑瞭一隻燈籠也趕瞭過來,忙喚道:“快把人挖出來!”旁邊一個年輕漢子立即抓起地上一把鐵鍬,跳下去挖土,才挖瞭幾鍬,似乎觸到什麼,他將手伸進土裡去摸:“是衣裳!”他用力摸拽,竟扯出一大張紫錦,燈下一照,是王倫身披的那件紫錦大氅,中間裂瞭道口子。

店肆主人忙又說:“人在下頭,莫用鍬,用手刨!”

那漢子果真用雙手刨起來,刨瞭一陣,叫道:“底下是硬土,刨不動瞭。”他又抓過鐵鍬,將松土全都挖瞭出來,卻始終不見王倫身體,隻挖出幾根細竹條。他又奮力挖瞭一陣,底下的土越來越緊實,絕無可能埋人,實在挖不動,隻得罷瞭手。

圍看的人驚嘆起來:“那道士是神仙?”“這是土遁術!”“神仙會殺人?分明是妖人,將才街口那人被他念咒討瞭命去——”

陸青這才想起倒地那人,忙轉身快步回到街口,那裡也圍瞭幾個人,他俯身湊近去看,一眼便認出瞭那張臉,艮嶽花木監——杜公才。

杜公才仰面躺地,瞪著眼,咧著嘴,嘴角流出些白沫,面部卻已僵住,手足也一動不動。陸青伸出手指探他鼻息,已經死去。

附近的人戶聽到叫嚷,紛紛跑出來瞧。兩處頓時圍滿瞭人,驚嘆怪論之聲嗡嗡不絕。陸青起身走出人群,他雖已聽萬福講過紫衣妖道之事,這時親眼見到,仍驚恍不已,如在夢中。更何況這個紫衣妖道並非旁人,而是多年故友王倫。而死在地上的杜公才,昨天也才見過。陸青從來不信神怪之說,這時站在街頭,望著兩處圍觀人群,有些不得不信瞭。

附近的人喚來瞭當地保正。保正又叫人去那土坑挖瞭一陣,下面土極緊實,既不見王倫蹤跡,也未見有何暗道,隻能將那件紫氅收好。杜公才的屍首沒處停放,又怕搬動後亂瞭兇案原樣,便尋瞭張草席蓋住。這時已是深夜,進城太遠,去瞭恐怕也尋不見官府之人。本地一個鄉書手恰好正要進城,保正忙將此事托付給他,叫他明日一早去開封府報案。

陸青聽瞭,也忙去那茶肆,討瞭紙筆,將前後所見簡要記下,托付給那鄉書手,請他去開封府時,轉交給萬福。

這時夜已深,保正和其他瞧熱鬧的人漸漸散去。陸青卻仍站在那街邊,竟有些無所適從,心底泛起一陣惆悵。忽聽到身後黃柏寺傳來開門聲,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走瞭出來,朝這邊覷望。陸青忙走瞭過去,是個老僧,身旁一個小沙彌。

“師父,你寺中是否有人寄住?”

“嗯⋯⋯”老僧有些猶疑。

“出傢人不打誑語。你寺中寄住的人姓王名倫,是不是?”

老僧仍在猶疑。

“師父莫怕,我是王倫故友。”

“王施主⋯⋯的確寄住在寺裡。”

“住瞭多久?”

“清明過後第二天便來瞭。他與貧僧有舊緣,五年前,貧僧遊方至汴京,染瞭痢疾,倒在路邊。王施主正巧經過,發慈悲,救瞭貧僧性命,又四處托人,讓貧僧在這小寺當住持。”

“王倫可曾講過,他來這裡寄住的緣由?”

“他隻說想清靜幾日。”

“他可是真清靜?”

“萬念纏心,滿眼憂煩。他不說,貧僧也不好問。”

“他可曾離開過?”

“三天前,王施主趁夜出去瞭一回,昨天夜裡才回來。”

“回來時,可帶瞭東西?”

“帶瞭個包袱,不知裡頭是什麼,瞧著像衣裳鞋帽。”

“將才他出來時,你們沒瞧見?”

“吃過晚齋,貧僧帶著徒兒做晚課,才念完經。去後邊時,見王施主沒點燈,門開著,人卻不在房裡,因此出來瞧——”

 “他中間離開那兩日,也未說去哪裡?”

“隻說去打問一樁要緊事。回來時,面色似憂似喜。”

陸青暗想,王倫一向深厭方術左道,他扮作紫衣妖道,恐怕是受人強迫,因此而憂。而杜公才,則是括田令的肇禍之人,他自然恨惡至極,能親手除之,自然歡喜。隻是,他為何要這般行事?

“這一向,可曾有人來尋過他?”

“沒有。他住在後邊宿房裡,那裡極清靜。”

陸青隱隱明白瞭一二分,卻仍有許多疑惑:“能否容在下借宿一晚?”

“小寺隻有小半間空房,王施主在裡頭住瞭二十來天。今晚他恐怕不回來住瞭。施主既與王施主是至交,權且在那房中委屈一夜。”

“多謝長老。”

老僧叫那小沙彌帶陸青去瞭那宿房。宿房在後邊院角,一間矮小土房。小沙彌進去將油燈擱在舊木桌上,合十道過安,便帶門出去瞭。陸青環視屋中,隻有一張舊木榻,到處是灰塵蛛網,鋪蓋更是污舊不堪。陸青是愛潔之人,心裡頓時有些厭拒,卻也無法,便取出帕子,罩在那隻油黑破竹枕上,吹瞭燈,沒脫衣裳,勉強躺瞭下去。那鋪蓋的油膻臭氣熏得他頭暈欲嘔,好在奔走一天,極困倦,片刻之間便已睡著。

等他醒來,天才微亮,長老和小沙彌們都還未起。他輕步穿過佛堂,來到前院,小心打開院門走瞭出去。小街上也靜無人聲,空中有些輕霧。杜公才的屍首仍橫在街口,蓋的那草席上結瞭些露水。

陸青想到臉還未洗,卻不好再進寺去尋水。左右望瞭望,都不見井,忽記起對面那土坑邊的鐵箱中貯瞭水,便走瞭過去。他先又朝那土坑裡望瞭一眼,坑底仍如昨晚,空空如也。不過有瞭天光,看得更清。坑底挖得光溜溜,便是爬過一隻蟲子,也能一眼瞧見。陸青雖絕不肯信,這時也不得不信,王倫真是借瞭某種法術,遁土而走。

他出瞭一會兒神,才轉身走向那鐵箱,見裡頭隻剩底下一小截水,瞧著倒是清。他伸手進去,卻夠不著,再用力伸,才沾到瞭水。撈瞭幾次,才勉強抹凈瞭臉。剛要轉身離開,一眼瞥見,昨晚險些絆倒自己那竹筐,被人踢到瞭墻邊,底也掉瞭,隻剩一圈筐壁。他四處掃瞭掃,卻不見筐底,不知被人踢到哪裡去瞭。

望著那破竹筐,再回頭瞧瞧那水箱,他忽然記起昨晚經過這鐵箱時,裡頭貯滿瞭水。他心中一動,忙繞著水箱轉瞭一圈,並沒有漏水痕跡。

他不由得停住腳,凝神細想半晌,卻仍理不出絲毫頭緒——

五、灰燼

天未亮,梁興便已醒來。

他輕輕開門出去,走到院角水缸邊,想洗把臉,缸裡卻沒有水。這院小宅在南郊外,是梁紅玉父親來京城後所置。抄沒傢產時,這宅院也被官府收去。梁紅玉不願自己傢宅落入旁人之手,暗中托人寄名,又買瞭回來。她說夜裡難查看什麼,便帶梁興來這裡歇息。這宅院空瞭許久,院裡積滿枯葉,梁興生怕吵醒梁紅玉,卻仍踩得滿地枯葉窸窣響。

果然,梁紅玉隨即開門,從旁邊臥房裡走瞭出來,輕聲笑道:“你不必那般小心,我也早已醒瞭。這房裡無水無食,咱們去外頭——”

兩人牽瞭馬,輕輕出去。梁紅玉鎖好院門,卻將鑰匙遞給他。梁興微一愣,梁紅玉笑著說:“拿著,我還有一把。”梁興心頭暖動,卻不知該如何對答,點點頭,接瞭過來。隨著梁紅玉輕步離開那片宅區,來到前頭一條街上。尋見一傢賣洗面水的小鋪,各討瞭一盆水洗過臉,又在一個食攤上吃瞭碗餛飩。梁興要付錢,卻被梁紅玉攔住:“我知道那兩錠銀子你不肯動,那便莫要和我爭這些小錢。”梁興不知該如何是好,又辯不過她,隻得從命。

他們趕到西興街時,天才微亮,街上尚不見人影。施有良的屍首已經搬走,院門緊閉,貼瞭張官府封條。梁興心裡又一陣傷痛,撥馬繞開施有良倒地處,不敢多看,徑直來到那條死巷。

巷子一片空寂,地上鋪著青石磚,那片黑燼仍散落在中間那片地上,旁邊是半根已經燃熄的火把,巷底那院門也仍鎖著。

梁興輕步走瞭進去,細看兩邊墻壁,都刷瞭黃土漆,並無破裂,更無孔洞。妖人就算能攀上墻頭,卻必定會被瞧見。至於巷底那院門,自己昨晚一直盯著,即便那門能打開,從這灰燼處到那院門有二十多步遠,又有火光照耀,紫衣怪人要奔過去,絕無可能避過人眼。

“你看頂上。”梁紅玉也走瞭過來。

梁興抬頭一望,左邊院子裡有棵槐樹,生得極高,一根枝子斜彎過來,正在地下那片灰燼上方。

梁紅玉笑著說:“若是在那枝上掛一根繩索,便能將人吊上半空,再蕩進左邊這傢院子。我昨晚已打問過,左邊這傢是個軍中指揮使,去年底隨軍去江南討伐方臘,他傢娘子則帶瞭孩兒到娘傢暫住。這院子已鎖瞭三個多月——”

“但昨晚那紫衣怪人升到半空時,全身已經燃遍,最後隻剩一團火。即便有繩索吊著,如何能保命逃走?”

“那便得瞧你瞭,我是想不出。他在我那樓底暗室裡時,便來去無形。”

梁興仰頭望瞭半晌,毫無頭緒,又低頭望向地上灰燼。那攤灰燼中有一小片尚未燒盡,他俯身撿起來,是一疊紙粘在一起,比銅錢略厚,散出硫黃味。他又扒尋瞭一陣,找見瞭好幾片,卻不知這厚紙有何來由。

梁紅玉又說:“他若不是從空中逃遁,那便隻有地下瞭。”

梁興聽瞭,忙扒開那些灰燼,搬起青石方磚。然而,下面泥土緊實,是積年所壓,沒有絲毫挖松的痕跡。他又接連將周邊其他幾塊方磚也一一搬開,地下泥土都一樣緊實,磚縫間漏下的灰燼,在地上畫出瞭幾個田字黑格,皆不見松土痕跡,更沒有地下秘道。

梁紅玉納悶道:“前後左右上下,都無法逃遁,他能去哪裡?莫非真是妖異?還有,他手裡還拿瞭個銅鈴,那銅鈴燒不化,卻也不見瞭。”

梁興正在沉想,忽聽有人喚,回頭一看,是顧震的親隨萬福,提著個包袱走瞭過來。

“梁教頭,聽說昨晚你也在這裡?”

“嗯。萬主管是來查這案子?”

“可不是?這一陣妖異四起,僅是紫衣妖道作怪,連上梁教頭這一樁,已經是第四起瞭。”

“哦?這紫衣妖道還在別處作怪殺人?”

“嗯,今早接到兩起案子,昨晚北郊、城南各有一個妖道施法殺人。京城人都在紛傳,說前年五個兵士煮食瞭一條龍,那龍父化作妖道來復仇。這幾個妖道雖都穿瞭紫衣紫氅,殺人法和逃遁法卻不相同,有木遁、土遁、金遁,昨晚這個又是火遁——”

梁紅玉在一旁笑道:“金火木土都有瞭,隻差一個水。難道是要湊齊五行?”

“不止五行。算上梁教頭,這四個妖道分別尋上瞭汴京四絕,隻差作絕。這裡查完,我立即得去尋張作頭,不知他是不是也撞上瞭一個⋯⋯”

“這妖道究竟意欲何為?”梁興越發吃驚。

“至今也不知曉。不過這幾個紫衣妖道有一個相同之處——”

“梅船?”

“嗯,他們都是梅船紫衣人。”

“那梅船上究竟藏瞭什麼古怪?”

“也仍不清楚。不過,這裡頭另有一處古怪——我們先前也並沒留意,這幾個妖道接連興妖作怪後,才發覺其中關聯。”

“什麼關聯?”

“上個月二十七那天,汴京城發生瞭五樁命案,死的都是道士,而且死因都有些詭怪,且和昨晚這幾樣死法有些相似。”

“也有被燒死的?”

“嗯。這個被燒死的道士名叫何玉峰,是上清宮公務。寒食前,他離開瞭許多天,那天才回去。才走到宮門前,身體忽然燃瞭起來,被活活燒死。至今也不清楚他為何會自燃。”

“起火時,紫衣道在附近?”

“沒有。那道士懷裡揣瞭一個銅鈴,手裡提瞭個木箱。木箱也燃著瞭,不過裡頭的東西仍在——”

“什麼東西?”

“一條人腿。”

“人腿?”

“我漏說瞭一條,瑤華宮、建隆觀各發現土中埋瞭一雙手臂和一顆頭顱。還有個延慶觀道士駕著一輛車回去,也是快到觀門前時,忽然栽倒死去。他車上也有個木箱,裡頭是死人上身。經仵作比對,大致斷定這些部位同屬一個身體。如今隻缺另一條腿。顧大人已差人去五嶽觀查尋,想必也是被那死瞭的道士藏埋瞭起來。”

“屍首身份可查明瞭?”

“訟絕趙將軍推斷,死者名叫朱白河,操辦梅船的便是他。”

“又是殺人滅口?”

“應該是,隻是目前尚不知背後主謀是誰。”

梁興想起昨晚那紫衣怪手搖的銅鈴,忙問:“那自燃而死的道士,他懷裡揣的銅鈴在哪裡?”

“我猜測梁教頭今早會來,特地帶來瞭——”萬福從手提的包袱中取出一個銅鈴,那銅鈴已被煙火熏得漆黑,萬福伸手將鈴舌拔瞭下來,那短繩頂端系瞭個銅碟,“訟絕那裡發生一連串銅鈴毒殺案,其中隱秘已經解開——這個銅碟裡暗藏點燃的毒煙,扣在銅鈴裡,將人毒死。這個銅鈴雖也一樣,但它如何能令人自燃?”

梁興接過那銅鈴,仔細回想昨晚施有良被燒死的情形。那紫衣妖道口噴火焰倒不稀奇,勾欄瓦肆裡便有噴火技藝。詭怪之處在於,當時見施有良衣衫燃著後,自己立即脫下衣服去撲打,卻未能撲滅,那火並非尋常火焰——

“硫黃。”梁紅玉忽然開口。

梁興也立即想到:“衣衫上被人偷撒瞭硫黃,這銅鈴裡燃一塊香,連一根火捻⋯⋯”

“原來如此!這梅船案至今毫無頭緒,反倒愈加奇詭兇險。顧大人明早想邀五絕相聚,共商此案。不知梁教頭可否賞光?”

“好,我一早便去。”

“多謝梁教頭!我這便去請其他四絕——”

《清明上河圖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