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淬鏡 第四十五章

白雪嵐和藍大胡子說話時,宣懷風在房中沙發裡喝著一杯熱茶,他自然也是關心著城外那塊罌粟地的,所以豎著耳朵靜靜地聽。

聽到廖啟方這個名字,隱約有點耳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再想往下聽,白雪嵐又不在和藍大胡子聊瞭,轉過頭微笑地問他,「你吃飯不吃?」

宣懷風說,「你們談正經事,吃飯有什麼要緊?」

白雪嵐說,「飲食大事,比什麼都要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半點也挨不得餓的。」

這一語雙關的話,是兩人間早已習慣的調笑意思瞭。

宣懷風臉頰熱瞭熱,低著頭,繼續從容飲他的熱茶。

白雪嵐每次能讓愛人臉紅,心裡總是小小的快活,同樣的事情也不知做瞭幾千幾百次,就是樂此不疲。他看著宣懷風低下頭的美好姿態,喉結就有些微微發緊,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拉鈴叫瞭一個飯店的聽差來,吩咐說準備吃的。

聽差問,「大爺,是送到房間吃嗎?如果去餐廳吃,要到餐廳坐下再點菜單。」

白雪嵐說,「你們餐廳是什麼菜色?」

聽差說,「地道的西餐。」

白雪嵐嗤道,「首都有多少西餐館,我不在首都吃,巴巴地到你們這來找著吃嗎?」

聽差笑道,「一看您就是走南闖北的,什麼好東西沒吃過。實在說一句,西餐隻是噱頭,我們這的大師傅一手山東菜,那是真正的地道。」

白雪嵐搖頭說,「我就是山東人,能不知道山東菜?我副官趕瞭許多路,腸胃頂弱的,現在不能吃葷腥味重的東西。」

宣懷風一杯熱茶,啜得差不多瞭,聽著白雪嵐不和藍大胡子把正事談下去,反和一個飯店聽差東拉西扯,心忖,這人大概又在打些什麼算盤,不想把我牽扯進去,故意在我面前禁止瞭話題。

因聽差提到山東菜,想起白雪嵐從前談到山東菜時,臉上有思念向往之意,今天可不能讓他顧著自己脾胃,把傢鄉風味給錯過瞭,便插話進來,問那聽差,「你們的大師傅,會做四喜丸子不會?」

聽差笑道,「您可是說笑呢,若連四喜丸子都不會做,還敢說會做山東菜嗎?」

白雪嵐果然殷勤起來,對宣懷風說,「你想嘗四喜丸子嗎?再好辦不過瞭。可惜這不是在白公館,不然,我親自做一道給你嘗嘗。今晚我們就先試試這裡的口味罷。」

說著,吩咐那聽差,「你們的餐廳,今晚我包下來瞭,別放一個閑人進來。我們吃飯,是不喜歡被打擾的。」

掏出身上的皮夾子,從裡面抽出一張,也不看面額,就遞給瞭聽差。

聽差不料進來應一趟差,就得到這樣一筆驚人的小費,臉上那狂喜簡直要滿溢出來,連忙說,「這就給您辦去,保準不出一點差錯。」

飛快地打瞭一個千,喜氣洋洋地走瞭。

宣懷風站起來,伸個懶腰,也向房門過去。

白雪嵐忙問,「到哪去?」

宣懷風說,「等會就要吃飯,我到外頭逛逛,好空出一個肚子來裝菜。」

白雪嵐欣慰地說,「你要是每天能有這樣覺悟,我真要多謝神佛瞭。你去罷,但就隻在飯店裡逛,不要到外頭去。」

宣懷風好笑地問,「為什麼外頭不能去?有大老虎吃人嗎?」

白雪嵐笑說,「你少調皮。在首都,你尚且要聽我的話,如今已經在我地盤上,你反而要擰著我嗎?」

宣懷風隻朝他輕輕地微笑一笑,擰轉門把往外去。

白雪嵐看著他的背影,提高瞭一點聲調,還再叮囑一句,「記住沒有?不許跑到外頭去。」

宣懷風把一隻手舉起來,隨意地擺瞭擺,算做一個回答,便走出房去瞭。

白雪嵐見他走瞭,示意藍大胡子把房門關上,自己坐到沙發裡,「你說下去吧。」

藍大胡子那沒有一根胡子的下巴,微微地動瞭動,仿佛做一個微笑的意思,思忖瞭一會,沒有先把事情往下說,反而是試探著問,「看軍長剛才的意思,是有些事情不要讓宣副官參與嗎?」

白雪嵐臉頰上刀削般的線條,變得凌厲瞭些,沉吟著說,「早知道亂成這樣,我不該帶瞭他回來。他本就是不該沾染俗事的人,我現在,簡直是什麼事都不想讓他沾上。」

藍大胡子對首都的事情並不清楚,看軍長皺著眉,隱隱露出煩愁的樣子,隻明白那位宣副官的安危,是很放在軍長心上的。

他也不知道怎麼接話,就從鼻子裡含混地嗯瞭一聲。

想瞭想,又說,「軍長這個設想,實行起來恐怕有很大難度。宣副官能被軍長器重,自然是一個聰慧的人。聰慧的人,心裡很多事是明白的。我看他剛才提出要出去逛,大概就是故意給軍長空出這個房間來。」

白雪嵐點點頭,心裡忽然便有一絲甜蜜,微微地沁著,臉上忍不住露瞭一絲笑容,「他就是這樣可人意。全天底下的人,也就他這樣一個瞭。」

他把宣懷風視為至寶,那是怎麼藏也不過分的。

即使在信得過的下屬面前,也就是這樣一句情不自禁的話,就馬上打住。

換過一個嚴肅的話題,「罌粟種子埋在地上,要弄出來很費工夫,再說,就算弄出來瞭,我們前腳一走,人傢後腳就種上,不是白花力氣?犯不著做這樣沒腦殼的事。那個文明公司既然是一傢洋行,總有個執照。」

藍大胡子說,「派人調查過瞭,執照是有的。執照上面寫的主業,是藥材和煤焦。」

白雪嵐問,「哪裡簽發的?」

藍大胡子的表情,露出一絲微妙,聲音低瞭點,「山東總督署。」

白雪嵐沉默片刻,說,「老爺子上年紀瞭,如今具體的事務,他是不大理的。這大概是哪位叔伯的手筆。」

藍大胡子不說話,這是表示一種贊成他的看法的意思。

白雪嵐嗓子有些幹渴,隨手拿起面前茶幾上宣懷風留下的白瓷茶杯,一看,裡面並沒有茶,便用旁邊的茶壺給自己倒瞭一杯。

把一杯半冷不熱的茶喝下去,忽然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對藍大胡子笑道,「你知道我從來的志向,就是做個活土匪,想殺的槍斃,想要的搶來,唯求活得舒爽而已。如今是怎麼回事?一天到晚公務纏身,不管到哪裡,都和毒品杠上瞭。難道我白雪嵐,也能生出一副熱血青年憂國憂民的肚腸?」

藍大胡子說,「這偌大的國,萬萬的民,輪得到我們來憂嗎?不過是軍長這樣脾氣,看著別人在自己一畝三分地上撒野,十分的不順眼,就想幹他娘,操他奶奶的。」

白雪嵐瞪他一眼,「這些下流話,你以後可不要在宣副官面前說。」

藍大胡子笑道,「哪能呢?宣副官那樣斯文人,他往這一站,就像灌我喝瞭幾十桶洋墨水似的,下流話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白雪嵐禁不住也笑瞭,指著他說,「他是個靦腆人,你少拿他打趣。」

笑罷,露出正容道,「你大概還不知道,他在首都裡,掌管著一個很大的戒毒院,而且他是最恨毒品殘害國民的。憂國憂民這種政客的言辭,我們不去說,那太虛偽。隻是就我而言,他所憂者,即我所憂者;他所恨者,我亦恨之。所以,這一個難拆的大魚頭,我有決心要拆他一拆。」

藍大胡子把他的話當成軍令來聽,兩隻馬靴的後腳跟,啪地一碰,敬瞭一個軍禮,語氣凝重地應道,「是!明白瞭,軍長!」

放下敬禮的手,走前一步問,「那麼,是回到濟南後,就要開始動作起來嗎?」

白雪嵐淡笑,「你也太耿直瞭。文明公司在德州府經營買地,也許會在這裡設辦事處。要是有,我們就能辦事瞭,你秘密抓個辦事員來,好好問一問。我猜他們既然買賣那些所謂的藥材,總不能沒有倉庫。要是找到倉庫,你便宜行事罷。」

藍大胡子眼裡露出一種狼見瞭獵物的興奮的光芒,嘎嘎笑起來,「軍長放心,絕對讓這些小兔子大大的便宜。」

兩人再商量兩句,藍大胡子就離開瞭。

白雪嵐也起身,換過一件厚外套,正要出房間,瞥見沙發靠背上掛著一條白色的羊毛圍巾,想來是宣懷風的。他剛才出門去逛,忘瞭把圍巾帶上,自己心裡正盤算事情,居然也沒留意。

白雪嵐走回來,把那白圍巾在手裡拿瞭,這才走出門來。

《金玉王朝》